室内一片寂静。
宫人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听见魏恬的粗重的喘息声,他那狠戾的目光好似要不顾一切冲上来,咬断她的脖子。
目光移向一侧垂手而立的太医,朱珠淡声问:“君后怎么了?”
“回陛下,君后凤体无恙,只是思虑过重、寒气入体才会骤然昏迷,并无大碍。”
太医斟酌着措辞,小心答道。
同时,心里也在犯嘀咕:
这位体弱多病的君后惊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次陛下不是像火烧了屁股那样着急,动不动吼着治不好就让她脑袋搬家,现在倒是理智过了头了。
哎,圣心难测,哪怕是这般龙章凤姿的好样貌,也难以让富有天下的君王倾心相待啊。
床上的男人睫毛抖动,如同扑簌的鸦羽般,缓缓张开。
那双蕴有山川河海的剔透眼眸转动了一下,看向朱珠,轻声道:“陛下......”
朱珠坐在床沿上,垂眸盯着他扣着被面的指尖,施舍地伸手过去抓住,指腹摩擦几下手背:
“太医说,君后乃思虑过重才会病倒。”
手指重重收紧,眉峰叠起,眼含寒冰:“朕的君后——是在为朕如何对待琼璋,牵肠挂肚吗?”
元昭好不容易恢复了血色的脸颊再度变得苍白,短短一句话的功夫,眼底就含了一层薄雾,眉心的朱砂痣越发妖娆鲜艳,仿佛是滴在雪白纸面上的一滴血。
“不、陛下......臣妾绝无此意!”
他嘴唇颤抖着,“臣妾与琼璋郡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从陛下的玉碟送去元府后,臣妾再也没有逾越一步!
那日......入宫那日臣妾与琼璋郡主见面,也不过是归还她送与臣妾的信物罢了,请陛下明鉴!”
他说着,就要挣扎着起身,给朱珠行礼。
然而,一只手牢牢按在了他的肩头。
这具身体正值壮年,由于自幼苦练骑射,指尖都叠了一层厚厚的茧,制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自然不在话下。
朱珠左手卡着他的肩膀,只觉得掌下的身体瘦得如一片纸,轻若无物。
“这么说,是朕,耽误你和琼璋好事将成了。”
面对这故意曲解,甚至污蔑的话语,元昭气得眼眶发红、浑身颤抖不已:“陛下!”
朱珠微微一笑:“不然,你也不会在召寝当日,就想要将婢子送上朕的龙床了。”
她转头,盯着昨日跪在床下,一身书卷气的男婢:“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唤作清芙。”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果然衬你,”朱珠上下打量一眼,挑起一个邪气十足的笑,
“从今儿起,你便在乾德宫伺候吧!”
清芙偷偷看了一眼元昭青白交加的脸色,欣喜地跪下:“谢陛下!”
朱珠左手的力道松了些,手掌捧着他的侧脸,笑眼弯弯:“如此,君后可满意了?”
一滴泪顺着赤红泛着潮意的眼角滑落,元昭轻轻抽噎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从没那么想过......
陛下召寝,他只是存了一点私心,才挑了清芙进去......
阿辛稚若孩童、魏恬心有怨恨、其他人的姿色也不如他......他明明是想让陛下只注意到他一个人才这样安排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反而将陛下推得越来越远了呢?
面庞微痛,是女帝并不温柔地用指腹擦拭着他脸颊的泪,元昭怔怔地看着那英姿勃发的眉眼、锋利而薄软的红唇,被下巴上的刺痛唤回了神志。
“瞧你,怎么还哭起来了?”
朱珠掐着他的下巴,笑容残酷而邪佞,满怀恶意地看着他,“怎么,以为塞一个次等品给朕,就可以逃过侍寝了?
元昭,朕告诉你!朕愿意哄着你、捧着你、高看你一眼,只是因为你这张脸!”
她掐着那方精致小巧的下巴晃了晃,俯身低语:
“若让朕知道,这双漂亮的眼儿里装进了旁人,朕便砍了那人的头!刮了那人的眼皮!放在钟秀宫中,让你们日日相看!
直到——你再也不敢背叛朕为止。”
元昭被君王眼中的认真之意盯得浑身发寒,如坠冰窖,下巴被掐得生疼,连锦被也隔绝不住冷气,身体抖个不停。
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他想起那日那人对他的提醒与警告,再看这张俊秀文雅的脸,只觉得恐怖万分,在对方的手落下之时,下意识闭着眼睛缩了一下。
发间一重,是女帝拔下了头顶金簪,插在了他发髻间。
朱珠弹了一下那摇颤不止的金叶,笑了:“金枝玉叶,果然极衬朕的君后......今夜,请昭儿簪花,等朕亲自来为你摘下。”
三言两语,就敲定了他今晚侍寝。
元昭用力闭了闭眼睛,曾经的迫不及待和羞涩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声音细若蚊蝇:“......谢陛下抬爱。”
回乾德宫的路上,清芙一路都在小心地抬着脸观察眼前这位喜怒莫测的女帝,虽然心里因为她的多变而胆颤不已,但看着看着,仍是忍不住两颊羞红。
——这,便是君王之姿、王霸之气!
君后再美貌又如何?后宫哪怕只有寥寥数十人,但也是美人林立、竞争激烈,抓不住陛下的心,红颜也要化作骷髅。
更何况......
陛下今日夸了他,是不是说明,他也有机会呢?
清芙暗暗握紧了手掌,一进乾德宫,便自觉地跟在朱珠身后,往书房的方向走。
心中天马行空地猜想:陛下要让他干什么?伺候笔墨?更衣穿靴?
亦或是......
脑中不由得浮想联翩,浮现出陛下那红润饱满的双唇越靠越近的画面......
“你进来干什么?”
冷肃的质问打破了他的幻想,清芙学着元昭的样子,慢慢红了眼眶:“明月姑姑,我——”
“我什么我?”明月向外一指,
“书房重地,你一届男儿哪里有资格进入?以后,你就负责浆洗陛下的寝衣,若洗破了一件,仔细你的脑袋!”
清芙愣住了,他骐骥地看向朱珠,希望能留下来,可女帝早已坐在桌前处理公务,头也不抬:“还不快去?”
他气鼓鼓地退出了门外。
浆洗寝衣这种粗活他如何干得了!更何况,这样又哪里有机会接近陛下?!
一定是明月那个贱人瞧不起他!
哼,等他成了陛下的心尖宠,必定要好好报一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