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珠隐晦地冲隐藏的影卫打了个手势,语气轻松:“说什么浑话?”
银簪贴得更紧了些,几乎是在用力压着她的皮肤,每一次血管的鼓动,都能感受到肌肤传来的刺痛。
付卿卿笑了笑:“装傻也没有用,或许之前你伪装得确实很好,但陛下知道我的身份,绝不会在看到我是男人时,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
原来是这里露了馅。
朱珠回想起自己当时的表情,哪怕她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收起了眼底的讶异,但对于时刻观察她的付卿卿来说,这一秒就足够了。
腰腹暗中蓄力,朱珠瞅准时机,抬腿在书桌上一蹬,身体靠着反作用力向后用力仰着,椅子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吱呀——”
趁着脖颈和银簪空出的距离,她如同一尾鱼般无声无息地下滑,速度快到出现了残影,同时脚尖在桌面上一勾,一方沉重的砚台就朝着付卿卿飞来!
付卿卿也是狠人,见状立刻变换手型直直往下刺,朱珠毫无君王形象地打了个滚,在半空中接住了砚台,手臂被这重量沉得向下一坠!
“咔嚓!”
她唇角勾起,直接砸在了付卿卿的膝盖上!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传来,付卿卿直接跪在了地上,痛得瞬间发出一声抽泣。
银簪咣当落地,朱珠立刻踢得远远的。
——整个过程气息平稳,发丝都分毫不乱,不像是刚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倒像是在热身。
深邃黝黑的眼底噙着云淡风轻,她单手掐住付卿卿的下巴,挑了起来。
“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了。”
她笑着捏着他的脸晃了晃,语气温存:“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你说是吧,爱卿?”
然而,付卿卿的反应却让她有些奇怪:没有一击未得逞的失落,也没有死到临头的恐惧,反而有一抹隐约的......兴奋?
“其实,朱珠压根不知道我是个男人,”他弯起一抹狡黠的笑,“刚刚那句话,也是诈您的。”
他说:“恩人,我不会追究您的身份,只求您告诉我,那个毒妇她彻底死了,对吗?”
朱珠:?
平日里,付卿卿宛如吃斋茹素的尼姑,待人和气温柔,从不与人红脸,哪怕是朝廷上的争论也是不急不缓、有理有据的,活像是勘破了红尘,不屑与俗物为伍。
而现在,他一双雾霭笼罩的细长眼眸仿佛一下子被清风吹散了,亮得像是北极星,透露着急切与快意。
“毒妇?”朱珠示意他看墙角的“凶器”:“你方才的态度,可不是这样。”
“只是对您的试探,”付卿卿说,“您附身的这个女人工于心计,时常用伪装的模样试探我,刚刚这样,也只是在确认您的真实身份。
——如果是真正的她,一定能明白我说的是假话,而您的反应则证实了我的猜想。”
朱珠松开手,付卿卿便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个大礼,声音庄重,暗含悲切:
“付卿卿代付家上下八十余口,叩谢恩人替我付家报仇!”
朱珠:“据我所知,你们付家上下三代都是宰相,对先帝更是死心塌得不得了,怎的现在看来,反而像恨之入骨一般?”
“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付家的花团锦簇,实则是被架在烈火上焚烧,盛极便是衰极。先帝捧杀付家,陛下更是害死了我的胞姊,此仇难解,余恨难消!”
付卿卿谈起原身,脸庞扭曲得像是要杀人:“口说无凭,付家与朱家的恩怨,您派人一查便知。”
朱珠点点头:“影一。”
一道黑影从梁上一跃而下,付卿卿看起来有些诧异,但仍旧老实地跪着,看样子太过兴奋,连膝盖碎裂的疼都感觉不到了。
“明月,请太医。”
朱珠高声喊道,明月早就为里面的动静心急不已,此刻直接推门进去,在看到右腿不自然扭曲跪立在地上的付卿卿时吃了一惊:
陛下今日是怎么回事?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魏公子也就罢了,竟然连付宰相都没法幸免!想必定是盛怒至极了!
不敢触怒龙颜,她急匆匆去请人,而朱珠则瞥了一眼付卿卿,对影一道:“说罢。”
影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本本翻了翻,声情并茂:“此事,要从付家的先祖,也就是陛下您的皇祖母说起......”
朱珠格外留意了一下她的表情,见她没有被付卿卿的话动摇,便放心地凝神去听。
听完之后,只有四个字:贵圈真乱。
原身的皇祖母是凤凰女,在取得付家支持荣登大顶后始乱终弃,害得付卿卿的长辈郁郁寡欢、自缢而终。
原身的娘是畸恋专业户,看上了付卿卿的族叔,可那时他早已嫁人,先帝便将那人外放做官,没几年就让族叔当了寡夫。
男人是个重情重义的,在几次三番用自绝抵抗入宫后,先帝一怒之下就赐了他一个专门玩弄男人、满身横肉、粗鄙不堪的女子,没几年那人就玉殒香消。
到了原身这一代,付家本想离皇家远远的,可奈何“付卿卿”一早就被指给了原身做伴读,两人时常闹得不痛快,却总被先帝以“小孩子”心性糊弄过去。
......直到后来,出了事。
随着影一的叙述,不好的回忆被勾了起来。
那日,阿姊回来时脸色很差,浑身湿漉漉的,明明好不容易从宫内回来却谁也不理,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无论他怎么喊也不出来。
阿姊虽然为人冷淡老成,但待他极好,当初的他早该在这时就起了疑心,可他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只伤心了片刻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以至于......
“付相,在下接下来需要用银针刺入您的膝盖。可能会有些疼,但您可万万要忍着,千万别乱动,否则骨头乱了位置,就要落下残疾了。”
太医撩起他的裤管,在看到那明显是男子的骨骼走向时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一手捻着约莫手掌长的银针,一手扶着他的腿固定。
付卿卿冷冷一笑。
疼?
在疼,能有他阿姊那样疼吗?
第二日婢女去敲门时,阿姊的尸身早已凉透了,据仵作查验,她的肺腑早就烂成了碎块,胸腹满是瘀血和青紫的痕迹。
嗓子也像是被灼烧过,口中一片焦黑。
阿姊,是脾肺破裂,活生生疼死的,甚至由于嗓子沙哑,连痛呼都发不出来!
影一:“属下曾调出了当时的卷宗,付家确实有一女,只不过这个消息被下令封锁,对外传闻,死的是付家的二公子,付轻轻,轻松的轻。”
朱珠豁然转头看向付卿卿,或者说,付轻轻。
男人脸色满是冷汗,几乎苍白得像是一碰就会碎掉。
收到她的目光,他艰难地扬唇,露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现在在您面前的,只是北州国的宰相,付家长女,付卿卿。”
他说:“请您相信我,我对您毫无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