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恬只听到脑子“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炸开了,恍惚间无数骨茬的碎片在他眼前被石头砸飞,剧烈的疼痛,几乎要摧灭一切。
他颤抖着手支起身子,扶住了宫人,一句话说得破碎不堪:“......带我去!”
乾德宫。
宫内已经来了不少人,除却还在禁足中的顾青岩外,其他人都来了,元昭不得不端起君后的架子维持秩序。
厚重的龙涎香挡不住中药的苦味,太医们垂手立着,其中一个正在给朱珠把脉,雪白的眉毛几乎要耷拉到嘴角。
魏恬赶到的时候,元昭几乎有些认不出他来了。
曾经春风得意的少年如今穿着素色的衣衫,像是一把枯柴,被宫人扶着,唯有挽发的红色条带给他增添了一份气色。
看着怪可怜的。
魏恬轻声问:“我能进去看看陛下吗?”
他与阿辛不同,是个重情重义的,元昭于心不忍,还是点了点头:“轻声些,陛下还没醒。”
魏恬注意到阿辛也被拦在门外等着,他包着半张脸,乖乖坐着,却又分外扎眼。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感激地冲元昭点点头,随后进了内室。
绯云歌眼波流转,在元昭耳边嘀嘀咕咕:“有一就有二,你放了他进去,其他人也想进去,这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活菩萨。”
元昭摸了摸耳廓,眼睫微垂,掩住心底的忧色:“我相信他,他不会害陛下的。”
另一头,萧翡也到了。
众人还是第一次直面这个传说中的中州质子,只见他身上穿着的是云纹紫袍,头上带的是赤金镂空发冠,一双眼眸竟然也是浅紫色的,如同宝石般发着光。
他和北州的男人们长得也不像,并非容貌,而是气度。
那身矜贵冷清的气质,哪怕是站在元昭这个正牌君后面前也丝毫不逊,甚至还多了一份傲气。
而且......他跟陛下很像。
众人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顿时无论是受宠的还是不受宠的,心中纷纷警铃大作:
后宫佳丽三千,陛下一个人又怎么够分,现在再来一个美人,岂不是更没有他们的份了?
元昭也有些警惕地看着萧翡,他想的是对方毕竟是中州人,万万不可放任在此刻接近陛下。
萧翡大抵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他坦然自若地顶着众人的目光来到门外等候的太医面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敢问太医,陛下情况如何了?”
“陛下是中毒了,此毒乃慢性毒药,但好在臣等已经分析了毒方,只要对症下药,陛下很快就能康复。”
太医毕恭毕敬地回答,抬首,与萧翡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做了一个手势。
萧翡眸光闪烁。
众人一听,顿时纷纷松了口气。
元昭也是故意放任太医说出这番话来平定人心的,他见状立刻道:“你们也都听见了,陛下并无大碍,便都回去吧。陛下龙体未愈,需要清净些。”
大部人都走了,只有元昭、绯云歌、阿辛、萧翡和室内的魏恬留了下来,恰巧,正是被宠幸过的几人。
萧翡看见那蒙着白布,乖巧甜软的少年,眼底泛起一点冷意,主动在他身边坐下。
“你是阿辛?”他唇角含笑,容貌俊朗,
“你的脸还没好,陛下肯定不忍心让你在这枯坐着,早些回去歇息,将伤养好才是正事。
——毕竟陛下,最喜欢的就是你......的脸,不是吗?”
他观察着纱布包扎的走势,心里觉得可惜得很。
太可惜了啊,如果他跌倒的姿势再歪一点点,这颗漂亮的眼珠子就会被扎穿了。
他死了,顾青岩和魏恬也被厌弃,接下来只要除掉元昭,他就是女帝第一会选择的人。
凭他的本事,再让女帝生下自己的孩子,他们平分中州,甚至入主北州,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可惜,他没死。
他看着那少年,小仓鼠一般,脸颊上还有软乎乎的婴儿肥,眼神蠢得可怕,眼眶里蓄着泪花,似乎要哭了。
“你、你胡说!陛下才不是只喜欢我的脸......”
阿辛抽噎着,左手使劲抹着眼泪,低头冲出了乾德宫。
萧翡歉意地冲剩下的人笑笑,刚刚他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众人只听见阿辛突然尖叫了一声,随后就跑出去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翡:“都怪我,他可能被陛下吓到了,我出去找找。”
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不知不觉地死掉也不错。
瑰丽的紫眸里盛着点点日光,萧翡不紧不慢地跟在那道跌跌撞撞、笨拙奔跑的背影后,踏进了一处从未来过的园子。
随手折了一根桃木枝,三两下将一端掰尖,萧翡倒提着,悠悠闲闲地喊:“阿辛?阿辛公子——”
这里有着深红破败的宫墙,柳树无人打理,茂密的柳枝像是人的头发一样倒垂着,时不时落到领子里,很痒。
野草长到人的膝盖般高,有的上面似乎长着刺,划破了他的丝绸衣衫,草丝窸窸窣窣,像是有蛇类在蜿蜒游行。
——倒是给他找了个埋尸的好地方。
萧翡忍不住笑了一下,小老鼠,还挺会躲的。
他是个有耐心的猎人,但此刻面对低级的对手,他也有点不耐烦了。
“快点出来,你不想知道,陛下跟我说了你的什么坏话吗?”他低声诱哄。
忽的,身后传来草地被拨开的声响,萧翡倏尔回头。
——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抵住他的喉咙。
萧翡一下子松了手中的桃枝棍,举起双手:“阿辛,你知道自己手里拿着什么吗?”
他还以为阿辛是那个幼童智商的傻子,可对上少年人残酷邪佞的眼神后,一股荒诞的直觉直冲大脑。
“你是装的?”
季辛将剑往前送了送,他的唇角天然有些上翘,哪怕不笑时,也生得亲切可爱,一张脸比年龄年轻不少。
“你想要杀了我啊,正巧——”他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纱布,声音酷寒,“我也想要,杀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