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墙壁掩不住哗哗水声,朱珠坐在床边,窗口正对着一轮圆月,而那倾泻的水流声仿若月亮的银纱,蒙在她心头,丝丝痒意。
她半阖着眼眸,想到了上一世的某些画面。
除却性格外,容烨和容华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容华其实是一个相当自负、甚至有些自恋的人,因此除了给容烨捏了一个妖狐的身份外,他并未对他的身体有任何改动。
也就是说,两人的维度、尺寸,是一模一样的。
朱珠对这一点,相当满意。
上一世被镇压在蘅芜山的时候,她恨意的野火几乎要将自己的理智焚烧殆尽,恨不得将容华叠在齿间日日咬噬。
但,只要想到容烨顶着容华的那张脸、那具身体跟她做过什么之后,她心底就会泛起隐秘的痛快与得意。
因此在又一道天雷劈下时,朱珠浑身焦黑,唇角仍然带着诡秘的笑。
“神君这么生气,莫不是因为我这个卑贱的魔女,曾经玷污了你的化身?”
滚滚天雷凝结的趋势停顿了一下,朱珠又舔舔嘴唇,补充了一句:“啊,神君的滋味相当不错。”
“轰隆!!!”
如同某人恼羞成怒一般,接连九条柱状的闪电垂直劈下,四散炸开的电流甚至轰碎了小半个山头。
那一次作死几乎让她丢了半条命,但现在想起来,朱珠只遗憾自己说得不够过分。
——她应该多回味一些细节的。
开门声中断了某些不愉快的回忆,浓郁的甜香顺着门缝飘进来,容烨只穿着一件薄红色的中袍,墨发披在肩头,走到了她身后。
妖族和魔族都不怎么避讳男女大防,毕竟本质上一个是兽,一个是聚积了人性之恶的堕种。
而容烨虽然并非真正的妖族,但姻缘线的吸引太过强大,他只要离开朱珠一会,心里就如同蚂蚁啃噬,微微的疼。
——他不想和她分开,哪怕一步。
月光莹莹地披在女人的金发上,从发根到发梢都是一片明晃晃,如同水银滚落,看起来像是月神的化身。
从古至今,人们对月亮的追求从未停止,那片皎皎朦胧的身姿可以幻化成世间任何一名女子的侧影,满足心底滚烫的臆想。
他忍不住上前,将那片月轻柔地捞进掌心中。
同时,一面如同水波般晃动的镜面也吸引了他的注意。
镜子不过两个巴掌大,呈椭圆形,银刻的镜缘上有着交缠的枝叶,镜面清晰地倒映出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容烨只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了过去。
他有些着迷地凝视着镜子里,朱珠金色的双瞳,听到她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喂!那边那个马奴!”
粗劣的喊声炸起,随即,一辆运送恭桶的木车停了下来,恶臭铺面。
男人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掌事姑姑命令我去给她跑腿,总不能带着一身污浊,脏了公主府的门槛。这恭桶车,你给我运呗。”
容烨放下马刷,眉头微皱:“我还要喂马。”
“行啊,只是我若臭烘烘地见到掌事姑姑,可就不知道会不会被熏晕了,说什么不该说的咯。”
男人眼底闪烁着恶意和轻蔑,将马车的车头往他那一推,大摇大摆地走了。
容烨别无他法,只好锁了马厩,先去处理这些东西。
他拿出一块帕子蒙住口鼻,就沉默着推着木车,往人少的偏门走。
“哈哈哈哈哈,那个马奴居然真的干了诶!”
“呕,臭死了,他怎么面无表情啊。”
“人家天天睡在马粪上头,早就腌入味啦!”
“哈哈哈哈哈!”
几个一直看不惯他的人立刻大肆嘲讽一番,而容烨低着头,只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脚下,一步一步,脊背笔挺。
有些单薄的身体笼在粗布麻衣里,如果不看那黯淡的肤色,这身气度甚至不像一个普通马奴。
他与他们不同,他是长公主府嬷嬷捡到的孤儿,连奴籍都不在自己手里,这一辈子都离不开长公主府。
因此,与他们作对,不是明智之举。
况且长公主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若真被她盯上了,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容烨倒完恭桶,又喂了马,这才用木桶简单涮了涮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只是尽管他狠心用了一大块皂角,身上还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
入夜,凉风习习,容烨抱了一捧白天晒干的稻草铺在身子底下,蜷缩在马厩的一角,手中握着一根铁棍,不敢睡。
捡他的嬷嬷已经死了,但临死前对他说过,他这幅容貌容易引出大患,让他平日用黄泥涂脸,遮盖颜色。
只是饶是如此,他在一众黑乎乎的糙汉中仍然精致得像个女人,在一次差点被夜袭后,容烨就搬到马厩里睡了。
长夜将尽,容烨也昏昏欲睡,抱着铁棍止不住点头,枣红马追月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半梦半醒间,容烨只觉得自己的小腿被什么踢了一下,本以为是追月在胡闹,可下一秒,一盆凉水直直从头顶落下,浇了他个透心凉!
他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
眼前一只只红灯笼被人提在手里,足足有四五人,映得马厩红彤彤的,为首的嬷嬷声音矜贵傲慢。
“白天负责倒恭桶的可是你?”
容烨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儿?”
“容烨。”他低声答。
“容叶?”嬷嬷嗤笑一声,下一秒,膀子抡圆了,“啪”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刺耳的声响惊动了追月,容烨忍着痛,伸手在马背上安抚了几下。
“你这贱奴,好好的道不走,偏偏熏坏了公主养的蝴蝶兰!”
嬷嬷声音尖利,“那可是圣上赐的,金贵得很。你一条贱命,连花盆钱都不够!”
“长公主吩咐,拖出来,鞭一百,以儆效尤!”
他被从偏远的马厩拉到了长公主所在的明珠殿前跪着,殿内亮着灯,依稀能看到女子曼妙的倩影,映在窗纸上。
似乎在托腮含笑看着这一幕。
上身的衣服被扒了下来,沾了盐水的鞭子夹着呼呼风声,“嗖”一下甩在他的背上。
剧烈的刺痛一下子炸开,背上火辣辣的,容烨用力扣着地砖的缝隙,来不及说一句话,下一鞭就应声而至!
“哈......”
闷哼被咽进喉咙里,他薄唇微分,重重呼了一口气。
金贵的蝴蝶兰怎么不放在暖阁里养着,偏偏放在下人走动的偏院里,这不是注定养不活吗!
“啪!啪啪啪!”
......一百鞭打完,他也就成了个死人了吧,容烨虚弱地想。
长公主还真是,如传闻那般跋扈......名不虚传。
眼前渐渐有了虚影,冷汗如落雨,血液涂满了脊背,容烨早已疼得有些麻木,他用力咬了咬舌尖,活下去的信念从未如此强烈。
因为臭死了兰花而死——这也太憋屈了!
“嘶.......禀长公主,奴才、奴才可以将兰花救活!”
少年沙哑的嗓音响起,下一刻,鞭梢重重擦在腰际,容烨身子一抖,溢出一声痛呼。
“嗯啊......”
他原本不抱希望,可屋里头居然真的有人影走动,过了片刻,雕花大门被人轻轻打开,一双绣工精致的鞋头停在他眼前。
“算你好运。”
阿碧道,“公主说了,听你叫得好听,便给你一次机会。若救不活,定教你后悔生了这只舌头。”
容烨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挣扎着吐出三个字:“谢公主......”
他再也坚持不住,双眸一阖,竟是被硬生生痛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