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烨被莫名其妙带到了殿前的空地上,和乌乌泱泱一片下人一块跪着。
阿碧并没有因为他是公主的人而优待他,反倒是一视同仁,命所有人相互检举,若说不出来,便拉下去打板子。
最初有些人还顾忌着彼此情谊,但在亲眼见到几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后,顿时魂飞魄散,绞尽脑汁地说对方坏话。
容烨看到,上午他在假山后偷听的那两个婢女也撕破了脸,一左一右跪着,生怕自己说得慢,将对方说过的坏话通通倒了个干净。
朱珠倚在躺椅上,由婢女打着扇,眼眸合拢,似乎没放在心上,慢条斯理地挥了下手。
两个婢女正庆幸逃过一劫时,就被人堵了嘴拉出去,不多时,传来一声声打板子的沉闷声响。
燥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容烨后心发凉,想不到她居然跋扈至此,连被人议论几句都无法忍受。
心底本就犹豫不决的天平,彻底向一端倒去......
“奴婢要检举红豆,勾引容公子、私自传信!”
一个婢女大抵是再也忍受不住现场的惨状,猛地站起来指着红豆,尖叫道:
“奴婢看到了!上午殿下您刚入宫,红豆就在容公子身边转悠,还借着点灯摸了他的手!”
容烨像是脑袋被人敲了一棒,“嗡”的一声。
“你撒谎!”红豆也震惊了,豁然起立,不由分说地向朱珠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都渗出了血。
“奴婢没有!请殿下明鉴!”
容烨也反应过来,膝行着爬到朱珠膝头,未语,眼眶先红了三分:“殿下,我......”
“摸的哪只手?”朱珠打断了他。
“......什么?”
“本宫问,摸的哪只手!”朱珠一脚踹在容烨肩头,漂亮而张狂的眉目里满是怒色。
她怒气冲冲回到屋内,不多时拿着一柄宝剑出来,“锵”一声拔剑,将剑鞘扔在地上。
剑尖指着红豆,逼问道:“说!”
红豆吓得猛一哆嗦,俏丽的小脸霎时间白了,眼神克制不住的,飞快瞟了容烨一眼。
随后,轻声道:“左手。”
这一眼如一盆冷水兜头浇落,将容烨淋了个透心凉。
他突然意识到,无论如何,红豆都得认下这个罪名了。
若是让公主殿下、让陛下知道他娘假死逃脱,还生下了他,那他们就必死无疑了!
他爹的仇,也就真的无人能报了!
他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那锐利的剑锋,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血泉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全部视野。
“啊啊啊啊!”红豆顿时发出一阵惨叫。
眼前的景象,似乎要狠狠烙进脑海中一般,将过往一切柔情的记忆,都染上一层薄薄的血色。
虽然他没有儿时的记忆,但容家惨死时,想必也是这般尸山血海的境况吧。
朱珠提着染血的天子剑,唇畔凝着一抹笑:“容儿,过来。”
如同恶魔的呼唤。
容烨看了她一眼,乖乖地走了过去。
还未站稳,脸上就被甩了一个巴掌!
俊雅清冷的脸颊瞬间漫上一层红血丝,唇角露出丝丝缕缕的血迹。
朱珠揉了揉手心,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亲自扇容华一巴掌,这件事她想了很久了,虽然只是他的化身,但手感果真如同她想象中那般好。
“阿碧,继续打。”
朱珠迤迤然瘫在躺椅上,眼眸舒服地眯起,将天子剑扔到了容烨面前,“直到他愿意提着剑,砍了红豆的头为止。”
“是。”
“啪!”
“啪!”
“......啪!”
打到最后,阿碧都有些不忍心,暗自甩了甩发麻的手,在换手的间隙小声道:“容公子,你就跟殿下服个软吧。”
容烨早已被打得有些麻木,左脸早已高高肿起,没有知觉。
一开口,就是混合着血沫的嘶哑声音:“......有本事,就打死我。”
“......”阿碧暗自蓄力,“啪!!!”
殿前的检举还在继续,到最后,揪出了四五名不干净的,通通原地砍了头,以儆效尤。
容烨到这个时候也终于看出来,朱珠在查府中的叛徒,并非揪着那几个说坏话的不放。
可她毫不迟疑的偏听偏信,仍旧让他如鲠在喉。
......她甚至没有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做这件事。
恐怕在她心里,他早已和红豆沆瀣一气,如今只是斩手掌嘴,还是她手下留情了吧。
是他错了,她是陛下的女儿,臭名昭着的明珠公主,他怎么会傻到以为,对方对他还有一丝温情呢?
那些他自以为宠爱的举动,不过是隐藏在甜言蜜语下的暴力、多疑、残忍罢了。
陛下是容家的敌人,她......也是。
月亮渐渐爬上树梢,容烨坐在床沿上,下午才下令责打他的女人此刻又若无其事捏着他的指尖,笑眯眯道:
“明日父皇叫我们去宫中一趟,你刚伤了脸,带个面罩便好。”
说罢,又言简意赅道:“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有本宫护着你。”
而容烨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荒唐可笑。
在认识她之前,旁人欺负他,不过是让他做些累活、重活、脏活,起码还让他活得像个人。
而自从跟在他身边,他便连狗都不如,被扇了左脸,还要将右脸伸过去,任人羞辱!
容烨呼吸猛地一重,手指也不禁用力,将朱珠的手握在掌心里。
“怎么了,疼?”
朱珠挑了挑眉,一边咕哝着“娇气”,一边撅起红唇,凑到他脸庞,吹了吹。
“呼、呼——吹吹就不痛了。”
她面对他难掩讶异的表情,竟然有些难为情地侧过了脸,烛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如同暖玉一般,透着微微的红。
“行了,天也晚了,今日你就在这儿睡下......睡了。”
她吹熄烛光,兀自将自己卷在被子里,很快呼吸声就平稳下来。
容烨坐在月光中,凝视着她埋在被子中小小的脸,心头的疑云越来越重——
到底哪个你,才是真正的你?
夏蝉叫了几声,不知何处传来鸟虫的啁啾,似乎有无数人藏在床下、床底、衣柜里窃窃私语一般,声音在耳廓不断放大、放大,吵得他无法入睡。
容烨静静看着月影不断移动,随后,突然想起娘借红豆递给自己的纸条——
他正要起身,袖口却是一沉。
侧首望去,只见朱珠不知不觉间侧身朝向他,双手揪着他的衣角,长睫闪着细碎的光芒,眉头轻锁。
“别......”
在说什么?
容烨犹豫片刻,轻轻俯下身去。
随后,清晰地听到了女人噩梦中的呢喃,光洁的额头上一片亮晶晶的薄汗,鼻尖微微皱着,一副睡得很不安分的模样。
“——别害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