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禁闭室跟条死狗的一样的鄀九州一瞬间觉得自己得了幻听,或者是感官神游症还没有好。
片刻后他发现不是幻听,安老师的语气也不是和他开玩笑,瞬间气血上涌,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过了好几秒他才找回自己言语的能力。
“等等!老师!退学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安怀春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从前是我看错了你,以你的性格并不适合走从军这条路,退学吧。”
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结果的鄀九州眼珠子都发红了,不管自己和破锣锅没什么两样的嗓子,大声嘶吼:“凭什么?!”
“你从前不遵守军纪,我只当你是性格顽劣,结果你现在都做出什么事情来了,带着一帮没正业的混混走私,还走私到学校里来,”安怀春声音不大,条理却清晰得很,“你现在还只是一个预备役的军校生就有胆子干出这种祸事,等以后参军当了军官是不是军机情报都能被你当做商品卖了?”
“我不会!”
“一个小小的考核就因为斗争动用违规装备,欺负武装骨骼状态不良的夏佐,脑子有和没有一样,等到了军队也是拖后腿的,说不定为了挣军功连同袍伤亡也不管,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让他参军。”
“老师,我不会这么做……”
“一个人的话远远没有他的行为可信性高,鄀九州,我不相信你。”
指名道姓的一句话好似一把剑穿过鄀九州心口,真的感觉到心脏抽痛的哨兵捂住胸口,虽然音量降下来,语气却依然偏执。
“我不会退学……我答应过爷爷,你不能让我退学!”
“我能!”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中硬生生带出杀伐之气,被镇住的鄀九州隔着一扇门看不到安教授,却能感觉到对方冰冷的视线正凌迟着他。
他满肚子委屈不满怨恨都被堵在了胃里,一句都不能说出来。
“鄀九州,我告诉你,你犯下的事情,要是在军队里足够你的上级一枪把你打死,现在留了你的姓名只是让你退学,已经是放轻处理,难不成要学校把你从禁闭室送进监狱里吗?”
“我……”
“我什么我,回答长官话还能坐在地上?”
鄀九州沉默。
震惊恐惧不安和被言语抽打的羞耻压在年轻人身上,生生将他不知道跑到哪里的理智给压回来。
鄀九州问自己。
我他娘的到底是干了什么混账事啊?!
安教授指出的,完全没有一点错误。
是他混账。
但,退学……
不甘像是压力一样开始榨取他心中的意气,年轻哨兵沉默地起身立正站好,还整理了一下自己揉成腌菜一样的衣服。
门外的安怀春眯起眼。
好歹,人的一点点精神气回来了。
慈父心的安怀春语气也放缓了一些,“说吧,为什么做出这种事。”
“我……”
鄀九州犹豫地吐出一个字来,又大姑娘一样矜持地将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安教授没有催促他,甚至没有出声,中年男人左右看看,随身智能便发出请求,几秒后,一张舒服的软皮靠背椅从破开的地面上冒出来,让已经五十九岁的中年人能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很快有服务机器人送来苏打水,安教授倒是想要喝酒平复一下心情,不过专门关喝酒精饮料的违禁学生的禁闭室就在下面五楼,无论如何这里是不会有男人喜欢的葛思马冰块的。
两个人,年长者和年轻者,在沉默中又度过了十几分钟。
“我……太焦躁了。”鄀九州说。
“我无法接受,我要输给小白脸……不,这个学期我输过很多次,应该说是我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小白脸……夏佐会去参加圣诞舞会,带着一个漂亮的舞伴,不管男女,做亲近的事情,这一次,是我借着考核宣泄怒气。”
安静听着的安教授一张沉稳的脸裂掉了。
等等……什么!!!
他的学生笔直站着,姿势标准,头却低垂着,目光盯着脚尖。
“老师,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安教授:“……”
用了十秒钟进行反应的安教授心中一群草泥马从草原上狂奔而过,每一只最后都变成一个四字单词——what!!!
这个他是谁?联合上下文意思好像指的是夏佐?喜欢这个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只是来开导开导自己的学生不要走上歪路,为什么画风突然一变,从严肃的检讨变成儿女情长啦?
这、这不科学!!!
安教授回忆起自己当初在论坛教师隐藏版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发出的谣言,这一刻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难不成就是因为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一把……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推波助澜针对的会真的是这个方面的啊。
鄀九州没有管自己老师的崩溃,他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一边斟酌着言辞。
“没错,我是有点喜欢他,对情人的那种喜欢,可能还只是萌芽。”
重复强调一次的黑发年轻人顿了顿,再次开口:“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就有这种感觉了,小……他无论是在哪一个方面都很符合我对自己配偶的猜想,长相、能力、性格,如果他是向导,大概我已经打报告申请结婚了。”
被迫倾听年轻人感情烦恼的安教授整张脸都是僵着的。
“所以我明面上不去搭理他,暗地里却关注他,做各种举动惹他注意,跟个小学生一样,不,小学生都比我会泡妞些,呵呵。”
鄀九州语气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对自己开嘲讽。
同样回想起这学期自己学生诸多行为的安老师嘴角抽了抽,说:“不,我觉得你还没有小学生会泡妞,以及,用妞来说夏佐真的是太有违和感了。”
“有老师你这么插刀的吗?”
“看你的表情明明很喜欢我插刀么?”安老师视线对自己学生上三路下三路一扫,毫不留情吐出两个字,“抖m。”
鄀九州:“……”
单单拿夏佐的事情来将,完全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所以你做出这种事,只不过是为了争风吃醋,”安教授扶着自己抽痛的额头,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了,“果然一点脑子都没有,平时看起来智商也不太低啊,怎么到关键时刻却做出这种事情来了呢?”
鄀九州偏过头不看他。
“我怎么知道。”
“稍稍坦率一点可以吗?”
“不可以。”
“精虫上脑……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安教授顿时头疼得更厉害了。
他只是收了一个学生,不是养了一个在叛逆期的儿子吧?
端着老师的架子,操着老爹的心的安教授唉声叹气。
然后他突然看到鄀九州极为郑重对他鞠躬。
年轻人的语气也极为郑重。
“老师。”
安教授也不由端坐起来,受了他一礼。
鞠躬完的鄀九州并没有抬起身体,而是保持着弯腰九十度的姿势。
“我知道错了。”
他好像就在刚才这一点时间里长了好几岁,心灵的醒悟让他身上的浮躁逐渐沉积,看上去脱离了年少的青涩,面上多出几分真正属于成年人的沉稳出来。
“我答应过我爷爷要继承他的遗志,我……我会成为一个好军人的,老师,请相信我。”低着头的年轻人面上划过一丝轻柔的流光,他想要捂住脸,并在裤缝处的手指尖颤了颤,到底没有抬起来,“请您,再相信我一次。”
安教授看着这个他一直看好,却又一直不放心的学生。
他嘴角弯起,真正的放松了。
“你爷爷,是联邦第二集团军,属于由于人员伤亡过大取消的部队编号,特攻200团,风狮队的鄀永明中尉。”
“是的。”
“特等金鹰勋章的得主,九州,你的行为已经让他蒙羞了。”
“……嗯。”
中年男人站起来,他仔细端详鄀九州的神情。
迷茫已经从年轻哨兵的脸上被拂去了,灯光下取而代之的坚定。
“男人的承若拼死也要完成,你只有一次机会,鄀九州,离毕业还有一年半,我会尽力为你活动,但也不要报太大的希望,而且,就算不退学,也会有其他的处罚。”
“……谢谢您。”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惹麻烦,我才要说谢谢。”
“对不起……对了,老师,夏佐他是不是……”。
“……什么?”
“没什么。”
安教授最后看了一眼吞吞吐吐的年轻哨兵,摇摇头。
只要这小子能真正成长起来,那就好啦,男人想。
男人搭上电梯,正要返回,又想起夏佐在377。
一同想起的还有几分钟前鄀九州石破天惊的表白。
操劳命的安教授按下三楼的按钮,很快找到了377号禁闭室。
灰发翠眼的少年此时正硬板板地躺在床上,安教授扫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手心朝上,目视前方,明明是睡觉,夏佐摆出的却是标准的待解剖姿势,活似躺的不是床,而是一张解剖台。
这个孩子……感觉上实在太违和了。
而且年纪轻轻,从大一上读起也没有问题,为什么李道林要把他塞进大三?选择了自己教授的选修课,真的不是被人授意的吗?
安教授站在门口纠结。
就这大半个学期的接触,他能确定夏佐是好孩子。
但他身上的疑点——对命令的天性服从,各种只有接受过专业培训才会具有的能力,明明是个普通人却拥有堪比强力哨兵的身体素质,以及绝不慌乱,个性冷静的作战素质……比起这方面还稚嫩的九州,说这孩子是已经见过血的军人他也相信。
可疑。
九州喜欢他,真的没有问题吗?
和天下所有家长一样严防死守孩子恋情的安教授头疼。
算了。
年轻人的事情年轻人自己管。
更别说恋爱什么的,现在还是九州单相思呢。
等撞了壁,九州说不定会改变目标吧。
他摇摇头,离开了377禁闭室的门前,打开光屏发出一通通讯。
“请替我接通维克多·图兰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