鄀九州站在铺着金沙的灰色沙滩上,背后是潮起潮涌的海浪,他轻轻问:“呐,要听吗?”
夏佐没有回答,可是他眼神中的好奇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黑发哨兵勾起嘴角,将恶爪伸向灰发少年的头顶。
之前看李朝歌总是揉夏佐头发的时候他就想试一试了。
手感比他想得还好。
他选了一个方向,两人围着沙滩漫步,夏佐一边用脚踩着浪花,感受细砂和海水冰凉柔软的触感,一边听着鄀九州慢慢讲述。
“我家人口挺简单的,我妈上面还有两个长辈,老爸这边就爷爷一个,老爸老妈生了我和我哥就没有再要小孩了,他们工作挺忙,在我小学毕业后就把我送到金水星爷爷这边来了,我在金水星读完了初中高中,爷爷去世后回首都,被家里塞进国大……一转眼,快三年了呢。”
鄀九州的诉说除开和爷爷相关的地方外不带多少感情,夏佐没有察觉这异常的地方,虽然一声不吭,却以眼神催促着哨兵讲下去。
“小孩子么,那个年纪就是叛逆期,有突然离开父母和熟悉的环境,我没几天就和周围的孩子野一块去了,他们现在还跟着我,王岑算一个,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夏佐:“不是要说你爷爷吗?”
鄀九州:“也没有偏题多久好吗?”
两人对视,互不相让。
十分难得地,这次首先妥协的是夏佐。
对故事进展的关心占据了上风,灰发少年说:“你继续。”
好似打了一场胜仗的鄀九州洋洋得意地哼了一声,两人爬上海边湿溜溜的巨岩,他们就在上面坐下,谁也不看谁。
然而,夏佐却十分认真地倾听。
“我爷爷是职业军人,作为宇宙步兵参加过两次人虫战争,还获得过总统授予的金鹰勋章,不过当时我什么都不懂,就拿他当一个糟老头子,天天管东管西的,说话只会用吼……一开始相处得一点都不好。”
就算现在,鄀九州说起那时候的事情,语气也是颇为嫌弃的,也不知道是嫌弃他那位大吼大叫的爷爷,还是嫌弃曾经那个不懂事的自己。
“不过磕磕碰碰地最后却也相处下去啦,高中时候我说要和他一眼当个宇宙步兵,他还好兴奋地请了街坊邻居吃了一次饭,然后每天五点把我摔下床,跟他一起去晨跑,还专门制定训练计划,带我去认识他从前的战友和没有退休的后辈,每次都很骄傲的说我的名字……其实一开始说参军只是为了让他开心,结果高中三年被他整天魔鬼训练,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军队中的生活模式的。”
“他死前在医院,我去看望的时候对我说,他活着的时候守卫了金水星人虫前线一辈子,死后也要看着金水星,要我把他的骨灰撒进金水海,于是我从家里把他的骨灰抢出来,就洒进了现在这一片,现在那个老头子应该每天在调戏美人鱼吧。”
“美人鱼?”
“地球经典童话故事集里的那个,你没看过?”
“没有。”
“可怜的童年……那你从前的事,能说给我听吗?”
夏佐不明所以眨眼。
而鄀九州慢悠悠地说:“比如说,为什么参军啦,为什么会被李道林收养啦,这一类的。”
夏佐:“……”
所以这人,一开始就是打着交换情报的注意对吗?
人造人摇摇头,回答:“我不能和你说。”
不能?
鄀九州挑起眉。
有好多时候,他都要惊讶于夏佐对用辞的选择。
所以这人从前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从他擅长的那几个方面来看,难不成是星际杀手组织培训的预备成员?夏佐逃了出来被李道林收养,还有一个哥哥被杀手组织控制,所以过来行刺图兰元帅?
鄀九州脑补各种狗血的年度大戏,视线一转看向夏佐。
几乎同时的,夏佐也看着他。
听完了故事的人造人觉得似乎……故事不够。
哨兵的故事算不上多精彩,夏佐却听得入迷了。
不同于他亲身体验的,人和他们的社会在鄀九州的讲诉中以别样的方式向他揭开了帷帐的一角,他透过这一角看到了比以往更多的东西。
家庭,和亲人。
他在故事结束后立刻想到三个问题。
鄀九州的家是什么样的呢?鄀九州的亲人又是什么样的?以及,最重要的——
——鄀九州的根源,塑造鄀九州这个人格的一切,都是什么?
了解的渴望往往是一份感情的开始,人造人懵懵懂懂在爱的道路上迈出第一步。
……可怜的某哨兵,至今仍然在单相思。
他们在轻柔重复的海潮声默默对视。
夕阳落下,金色的海面如同有鲜红火焰在燃烧一般,最后的光辉照耀他们的脸庞,倒映在彼此的眼珠中,将对方的一切都刻入的清晰毕见。
黑发哨兵的睫毛颤了颤,他低下头,慢慢靠近夏佐。
就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快要接近零的时候,一道女人突然在他脑中提醒到:“来自李朝歌的通讯,是否接通?”
鄀九州:“咳咳咳咳咳!!!”
他岔气了。
这才猛地发觉距离太贴近的夏佐赶紧移开一段距离,而鄀九州盯着半空中跳出来的,来自夏佐姐姐的光屏哽咽不能语。
特么他差一点就要亲上了好么!
小白脸的嘴唇看起来锋利冰冷,他好想啃一啃试试看啊!!
就是你是小白脸的姐姐也不能挑一个如此好的时机来当电灯泡的好吗!!!
黑发哨兵狠狠喘了一口粗气,心里咆哮,面上却必须强迫自己调整表情,好容易自觉不再那么咬牙切齿,才确定连接。
于是李朝歌看到的就是一个表情扭曲又僵硬的鄀九州。
她:“……你们在哪,我们的演唱会再过一个小时就能开始了。”
夏佐:“哎?”
他们走了那么久了?
“东西在永明的时候就准备好,排演在学校也早就开始,今天过来也就来适应一下而已,”李朝歌说,“如何?鄀先生,要来看吗?”
鄀九州眼角抽了抽。
他倒不是觉得李朝歌和她同学们的这个演唱会不好,但是一想起演唱会的那一串名字,他就不想去看。
但是一边的夏佐已经看向他,眼神闪亮。
鄀九州:“……当然是,没问题。”
光屏对面的李朝歌笑弯了眼,“那就早些回来吧,鄀先生在附近要是还有朋友,可以一起来。”
于是,被父亲按在柜台看店的王岑同学坐在鄀九州身边的那个座位,尴尬地和夏佐打招呼。
他们周围,全部是头发花白的老兵。
老爷爷,老爷爷,老爷爷老爷爷老爷爷老爷爷的海洋。
演唱会唱的都是上个世纪流行的军歌,一群老爷爷跟着歌声嘶吼,时不时潸然泪下,让三个年轻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在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中,鄀九州对着夏佐大吼。
“下学期再见!”
“嗯,”夏佐浅浅微笑,“下学期我会打败你。”
哨兵看着他的笑容,斑斓的灯光倒映进他碧绿的眼眸,翡翠般的宝石仿佛一个迷离的梦境。
流光溢彩,奇色异景。
哨兵觉得,这一刻,他心里花开了。
被忽略的小弟王岑小声吐槽:“是春天到了才对吧,都发春了。”
***
春天的确到了。
新年一过,就是春天。
鄀九州在寒假的最后几天才结束了惩罚,踏着满城飘落的早春樱花花瓣返回了首都永明。
一年前他和几个跟着他来首都混的兄弟一起在首都买了一套小房子,不过他平时都住校,偶尔才会去住一晚,这次他一走进那间房子,立刻就被里面的乌烟瘴气给逼了出来。
因为他要求收敛走私的缘故,他的兄弟们最近都有些忙,清理机器人又坏了,结果就是房子的脏乱程度到了人无法生存的地步。
鄀九州只能屏息进去把里面的人给揪出来,送他们去酒店住一晚,又请人维修清理机器人,忙了半天到晚上,才发现自己没有住的地方。
也不能说没有。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他走到一片大庄园,用钥匙打开的后院小门。
进门的时候,他的视线在后门挂着的小木牌——上面刻着古意的“柯”字——瞥一眼,嗤笑一声,才跨进门。
这是柯府。
是他出生的家。
鄀九州进屋的时候,他打扮端庄的母亲正和另外几位官夫人打桥牌,那几位官夫人看到他,有一个笑着问:“那位是二公子?”
说话人边上的另一位官夫人赶紧推了一下说话者,她们嘴上岔开话题,“打牌打牌。”“该我了。”
从头至尾,那位将鄀九州生出来的女人头也没有回一下。
不过鄀九州也没有看她,哨兵静悄悄的上楼,在楼梯上遇到一个比他大几岁的青年。
青年的长相和鄀九州有几分相似,英俊帅气,却沉稳严肃地多,两个人默默在楼梯上擦肩而过,走过了好远,青年才说:“父亲明天会回来。”
“鄀安山,”鄀九州不屑,“那个家伙回来关我什么事?”
鄀家的长子皱起眉,没有继续说什么,他看着自己弟弟回到了几年没有住人的房间,呯地关上门。
打开灯的鄀九州一点都没有意外地看到了满房间的灰。
明明这个时代都是机器人打扫卫生,到底是怎么设定程序才会让他们把自己的房间没有归入打扫范围。
哨兵掀开被子,满意地发现床单的干净程度还算不错,直接就躺了上去。
夏佐不知道,他想要了解的鄀九州的家和父母,鄀九州可是一点都不想让他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