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在东方渐亮的曙光中,躺卧在青石板上的赵宿雨睁开了眼睛。
“我在哪?”
她『揉』着后脑皱了皱眉,门外是一堆飘扬的纸灰,而门内的青石台阶上,并坐着看起来夙夜未眠的张野和青衣。
“赵家宗祠,你赵家先祖的魂灵尚飨之地。”
张野看了看她,回话时面无表情。他的手中拿着一支藏传制式的金刚杵,看此前的动作,应该是对着这玩意儿端详了整整一夜。
“我好像想起来了。”赵宿雨吸了吸鼻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一身装扮,这才勉强回忆起了事件起因。
“那妖怪被你们降服了?”她瞥了一眼张大师手中的所谓“法器”。
“嗯。”张野点了点头,站起身,疲惫的筋骨仿佛久未舒展。
“宗祠后院有一口水池,你先去把这身衣裳换了,然后洗把脸,我们回家。”
他看着赵小姐,语气中带着一阵深深的倦怠。
“可是衣服换了……我穿啥?”
赵宿雨做了个为难的手势。
她理解对方的意思,大白天穿着一身嫁衣招摇过市,的确是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她的记忆自梳妆时起就已经断了线,这地处偏远的祖宗祠堂,你让她上哪去找换洗的衣物?
“我已经让林九给你取来了,就放在后院,你不用担心。”
张野看了看她,表现得像是早有准备。
“……”
赵小姐楞了一下,心里觉得对方是有些过犹不及了。
特意叫人回去,特意叫人拿衣服来。
就算你已经准备好了换洗衣物你让我一个女孩子光天化日就在后院换衣你这是何居心?穿嫁衣上街再难看也是我难看,你用得着那么殷勤?
“我能不换么?我个人不是特别介意。”
她弱弱地问了一句,心里还是有些介怀这种大清早在后院换衣服的行为。
“不能。”
张大师看了她一眼,回答得干脆非常。
有阴谋,一定有阴谋!赵宿雨心中暗想,『逼』迫一个女孩子换衣,这背后的真相光是想想都令人汗『毛』倒竖。
“你该不会是打算偷窥我吧……”
她呵呵干笑了两声,朝着一本正经地张大师翻了个白眼。
“你想多了。”张大师哼了一声,“我要真想对你怎么样,昨晚那妖怪附你身的时候我想干什么都成,用得着等到现在?”
闻言的赵宿雨很自然地脸『色』一变,“昨晚那妖怪附我身的时候你干了些啥?”
“想知道?”张野冷笑,“去后院啊,把嫁衣脱下来看看你里头的衣服有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不就知道了?”
“我说你就那么想看我换衣服么?”顿感不爽的赵小姐双手叉腰。
“去掉那个‘看’字,我只是想让你把这身嫁衣脱下来。”张大师纠正。
“为什么?”赵宿雨气呼呼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我直接告诉你那妖怪还没死,就被我封印在你这身衣服里,然后活活吓死你是么?”张野冷冷一笑。
“啊?你没吓我吧!”
赵小姐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下来。
“没骗你,他说的是实话。”一旁的青衣说了句公道话,“去把衣裳换了吧,你被女鬼上过身,身体里就或多或少留下了一丝和她的联系。这种联系无法割断,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们彼此之间离得越远越好。”
“这这这,这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赵小姐穷追不舍,看这『性』格就知道是她爹赵老板的亲生女儿。
“尽早把衣裳换下来就没事儿,一直拖着不换……呵呵。”张野看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会怎样……”
看着他的眼神,赵宿雨下意识地脊背发凉。
“这衣裳就脱不下来了。”张野微笑,“变得跟人皮一样附着在体表,能想象到吗?”为显夸张,他还特地做了一个“骨肉相连”的动作手势。
“……我我我去去就回。”
迈着腿脚发软的步子,赵宿雨跑去后院的动作还算麻利。
“赵老板吗?”看了一眼直奔后院的大小姐,张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掏出手机,拨通了老赵的电话。
“是!”一看是大师的来电显示,赵老板的语气显得很积极。
“把车开过来,接我们跟你女儿回家。”张野『揉』了『揉』眉心。
“问题解决了吗?”赵老板吊着嗓子问,他心里还不清楚具体状况如何——这个“带你女儿回家”,可能是带一个活生生的女儿回家,也有可能是带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儿回家。
“一切ok,毋虑。”
张野点了点头,打心眼里是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想多说。
“好嘞!马上就来!”电话那头的赵老板长舒一口气,随后喜笑颜开。
黑『色』的路虎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完成了跨越几个村落的路程,当又一次看到满脸横肉的亲爹,赵宿雨的脸上终于挂下了不争气的眼泪。
毕竟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生死关头。
对一个本身就涉世不深的女孩子来说,这样的经历已经足够她回味一生。
“回家吧。”
张野拍了拍老赵的肩头,一手端着那方折叠好的嫁衣,表情严肃地像是走过生离死别。
身后的青衣只是看着他摇头,除此以外,也无他话。
轰鸣的引擎驶过乡间小路,父女俩分别坐在主副驾驶座,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昨夜各自臆想中的凶险。
“经过这件事,我们老赵家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啦。”老赵感慨。“张大师,”他回头朝着车后座问,“你说那妖怪是真的除了么?不会有后患吧?”
“没呢没呢,那妖怪被封印在嫁衣里了,就是张大师手上那件。”赵宿雨抢着回答,仿佛这一幕就发生在她眼皮子底下,所以语气真切笃定。
“啊,那这衣服得烧掉啊!回去就烧!”
赵老板一脸后怕。
“不必。”张野眯了眯眼睛,“衣服只是容器,你烧了,只是让她换个地方寄托。”
“那怎么办?这麻烦还没法解决了不成?”赵老板嘀咕着,眉头拧得像是个倒八字。
“把衣服送我吧。”张野突然开口,随后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唐突,因而闭紧了嘴等待对方的后文。
“好啊!没问题!”赵老板楞了一下,心说正好不知道怎么处置这麻烦玩意儿,张大师果然是敬业助人。
“谢谢。”
看着驾驶座上的胖子,张野突然由衷的点了点头。
“不客气,这算个啥!”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拿了麻烦还要对自己道谢,但看到大师跟自己这么客气,赵老板的情绪也是一下子高昂了起来。
“那个……大师,”他突然扭捏道,“事儿算是解决了,这个工价问题……嘿嘿,您打算怎么处理啊?”
这么急么?
张野笑了笑,心说果然是商人出身,唯利是图。
“朋友一场,我也不跟你太黑。两万吧。”他想了想,报了个数字,“我那六位小兄弟,一人三千的劳工费。剩下两千拿去给令千金买些静心养颜的补品,毕竟这么大的磨难,普通人真不一定能挺过来。”
“那个……我有零花钱,我那两千就不要了吧?”
听到张野没来由的关心,赵宿雨的脸上倒是一阵尴尬加脸红。
“能一样么?这两千是你爹给我的工价,就当是我特意买东西送给你的,怎么跟你的零花钱比?”张野笑了笑,像是早知道对方会推辞。
“张大师,你这个太不合适了吧?”
赵老板有些看不过去,连忙说话道。他心里觉得对方一定是开玩笑。给那六个一点实事儿都没干的地痞一人发三千他就不说什么了,到头来你一分钱不要,反倒从工价抽两千块给我的女儿买补品!这这这,这不是缺心眼儿这是什么?
“不合适么?”张野皱了皱眉,看样子是根本没察觉到对方的意思,“我还好心好意特地帮你凑个整数从一万八涨到两万,你要是这么过意不去我也不说什么了,给你女儿的补品你自己买,剩下那一万八照样给我当工价发成不?反正一万八这数字也挺吉利。”
“不我不是在说这个。”赵老板有些急,“这一万八全给你下面那帮人发工资了,你从头到尾一点钱都不拿?”
“我都说了朋友一场了,你非要算的这么明细么?”张野笑了笑。“我给下面人发工资是本分,我帮你的忙是情分,于情于理我收你一万八都不算过分,你要真跟我拿买卖当人情,那老赵你可真太不是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老板急得百口莫辩,“买卖是买卖,人情是人情!我知道你拿我当朋友,但这一分钱不赚……要不,撇开这一万八不算,我再单独给你两万块当酬劳?”
赵老板试探着问了一句。
他是真的认为张野找来的那帮人不值这个价。
几个人跑到农村来白吃白喝几天,这都能一人分三千,那张野这个真正的大师就该拿个十万八万都不过分。
“说真的谈钱没意思,”张野笑着拒绝了对方,“你要真感谢我,回头请我吃饭就成!还上次那请客的国『色』天香酒楼,最贵的菜给我摆上一桌。那两万块你帮我在你那存着,再过两年等你女儿出嫁了,这两万块,就当是我给随的份子钱。”
“那好吧,一定,一定。”
赵老板勉强应承了下来,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儿。
他知道今天这个人情算是欠大了。
张野这个朋友,他赵金忠这辈子没有白交。
“切~ ”倒是对人情事理不以为然的赵宿雨一句冷哼,“我结婚的时候谁要你随份子钱?”
她心里一动,没来由的想到些什么。却碍于情面说不出口,只能用这种暗示的方式试图把心思挑明。
张野笑了笑,也不知道有没有会意,只是看着手旁的嫁衣以及右手手腕上的一圈细细牙印,望了望窗外若有所思。
结束了。
他觉得一切都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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