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番布置以后,他又把一些侯府的普通侍卫安排在各个重点部分做暗哨,不过心中清楚,即使驿站周围空旷旷地没有什么村落,但若真是武林高手,这样的暗夜,只怕那些侍卫连对方刺客的影子都见不到;依靠的,还只能是自己这些“黑狼”。
可是,现在,这些哨子居然发现了对方行踪,还是……黑压压的一群!
事有蹊跷,郑石想了想,命令其他几名侍卫继续守护,自己则跟着那个黑衣侍卫一起往前面去探看虚实。
而此时,被他们守护的那间房内,青岚正站在窗前,低声向身边的人询问:“这几个人,就是陛下派来的?”
“不错。据说临行前陛下还秘密会见了郑石,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保护好我们青小美人儿的安全……不过陛下私晤郑石,显然不过顺便,听说那天陛下和某人一起关在房间里一整夜,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青岚回头,如此暗夜之中不辨五指,却能清晰地看见谢云迟一双凤眼中带些戏谑和挑衅的神情。
“我们现在不也是关在一起一整夜么?”青岚淡然回应,转身又向窗外看去。
听见她如此回答,谢云迟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了。她这话,倒像在暗示与皇帝之间并无私情一般。不过从宫里的反应来看,皇帝似乎的确不知道她的女儿身。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到底是怎么瞒过去的……
窗外,风摇树影,乌云遮月,整个院落仿佛一个巨大的怪兽,随时准备吞噬院子里的,或是打算进入这个院子的人们。
出去探听情况的郑石还没有回来,众位“黑狼”卫也都耐心地在寒夜中等待……忽然几个院落之外,驿站角落里,喧哗大起、火光冲天!
几名黑狼卫对视了一眼,纹丝不动。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谢云迟懒洋洋地靠过来,身子几乎都挂在了青岚肩上。
“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放火?”青岚略有些厌恶地躲了一躲,没有躲开,索性也就由他去了。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火苗一起,熊熊火光便已经直上云霄。不过好在院中青府侍卫已有防备,不待火苗烧着了草料,火势便被强势地控制下去。
郑石一边组织人手灭火,一边心中懊恼:他原本防备着高手刺杀,也想到过放火的可能;可是这些人实在是太奇怪了。他从里院出来,就看见这一大群人鬼鬼祟祟,借着夜幕,“悄悄”地潜入驿站。
可从这些人的打扮、模样、动作来看,哪里是什么武林高手?只怕,都是些连半点武功也不会的乡野村汉!
郑石当即吩咐下去,不要理会这些人,他倒想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村汉们,还扛着锄头锨镐,一个个蹑踪潜行,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驿站的后院,然后……
聚拢在一起,几十个人头碰头地……发一声喊,一起把带来的火种掏出来,扔在了后院里的料房之上!
郑石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放在他的眼里,也明知道防火的重要,偏偏,就让这些村汉,在他眼皮子底下点着了火!
而更让他沮丧的是,再一转眼,便看见青岚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衣,在那些“黑狼卫”的拱卫下,出现在了火灾现场!
其实早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小侯爷,他也没有想瞒。因此见了青岚,郑石也就是简单行了礼,便继续指挥属下灭火拿人,又点了火把照明,把那些村汉,都集中了控制在院落的一角。
青岚看他镇定自若,倒也点点头;此时看看天色,大雨将倾,而驿站内的吏胥驿卒们也都陆续跑了出来,一个个衣冠不整,惊慌失措;青岚便回头吩咐,“找间屋子,我问问他们。”
“小心!”
正在此时,人群之中,几支快镖如飞而来,直奔青岚后脑!
那镖距离青岚极近,又是分几个方向乱中急发,很多人连是怎么回事都没有看清楚,只知道青岚身后的几个侍卫一跃而起,长刀斜劈,叮当乱响,顷刻之间,便将几人力毙刀下!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哭喊叫骂,畏惧求饶;其中更有几个可疑人物,四散遁走……黑狼卫一击奏效,反身而退,紧紧护在了青岚的周围。
郑石稳稳地站在一边,偷眼看了看青岚,见这位小侯爷居然面不改色,不由心中多了几分敬意,当下大声喝道:“行刺招讨使大人的刺客已经伏诛!大家稍安勿躁,各自回去休息!”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天地间一片苍茫。
嘈杂的局面早已被控制住,只有侯府的侍卫们还在忙着后续的安顿工作;青岚没有回房,立在长长的屋檐下面,呆呆地看着已经灰茫一片的院落。
这里已经不是杀人的现场,而是她居住的那个小小院落;而即使是那边的草料房,曾经的血迹也早就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青岚明明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觉得心中隐隐作呕。
曾经向往过的江湖、山林,离她,是越来越远了吧?
身后一名黑狼卫轻轻咳了一声,将神游的青岚拉回现实。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倏地回头,“武将军那边为什么还没有回报?辛侍卫到底找到没有?你们去个人问问?”
“武将军那边为什么还没有回报?辛侍卫到底找到没有?你们去个人问问?”
“正在找……”黑狼卫们应了一声,互相看看,都没有动。
青岚正要作态,却见郑石裹了件斗篷从雨里冲了过来,“启禀小侯爷,这几个侍卫是属下安排贴身保护小侯爷的,严禁擅离一步。武将军那边,已经有人前去探看了,小侯爷请宽心。”
青岚点点头,抬眸看看厢房门口,那边影影绰绰看得见一个人正隔着大雨向她这里了望,知道那是绯衣,不由心头暖了暖,又问郑石:“可曾见到了辛侍卫?”
这么大的动静,驿卒都惊动了,没有理由武青、辛锋寒都毫无反应。
正问间,又一个裹着斗篷的身影出现在郑石身后,悄声禀报着什么。郑石听了,方转到青岚这边来,回道:“方才武将军那边,也有刺客出现……”
青岚倏地上前几步,斜风卷来的雨水****了她的面颊和衣衫,“结果如何?”
“刺客全部毙命。”
青岚才松一口气,郑石却又说:“只是……”
“只是什么?”
“从发现辛侍卫没有在他的房里之后,属下一直派人寻找,”郑石说罢,抬眸看了看青岚脸色,又慢慢加上了几句:“有人看见辛侍卫今夜,并不曾睡;刺客刺杀失败之后,又见到他穿了件夜行衣,往南去了。”
青岚愣了愣,沉吟不语。
然而郑石却不甘心地追问:“小侯爷,辛侍卫那边,可用加派人手往外面去找?还有方才抓来的刺客,交给谁去讯问?”
青岚有些倦倦地,摆摆手:“既然他是自己走的,那么便必然有他的道理。我看这雨一时也停不下,现在快五更天了吧?大家还是先休息休息,那些刺客,派个可靠的人看着就好。一切,等明日和武将军商议了再说。”
郑石抬眸看看青岚,神色复杂,还是淡淡应道:“是。”
青岚反手关上房门,便倚靠在门上,闭目休息。
不知道她的话他们会不会听,辛锋寒如今又在哪里?
单论品秩的话,郑石的身份其实应该在她之上。如今即使被皇帝郝连睿派遣来保护她的安全,也完全没有必要听她的命令;这一点,从今天跟着她的那几个“黑狼卫”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若不是太过自信,只怕他们都不肯让她走出那间屋子一步;不过她如今有利的是:这几个黑狼卫都是以青府侍卫的身份随她赴任,那么,名义上便都是她的下属……
只是,辛锋寒的失踪,几名黑狼卫明显存有疑虑。
她是不很相信辛锋寒会与那些刺客有什么关系。虽然她也的的确确受过辛锋寒一剑,还曾有奇异的一片树叶为她解厄;但后来她已经明白,那次辛锋寒是的的真真手下留了情,不过想探看她武功罢了。辛锋寒后来也再没有做出过什么对她不利的举动。何况,如果辛锋寒要刺杀她,也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和这么上不了台面的刺客……她虽不是很懂,也从周围人口中知道了辛锋寒的武功算得上是极好的;那么,他要离开,自然有他离开的理由……
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又仔细地替她抹去脸上水痕、除去外面雨水打湿的罩衫。这才缓缓地问:“青小美人儿?谁惹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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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雨收风住,青岚和武青,都决定在这个简陋的驿站暂时耽搁一下,将这个离奇的刺杀事件弄个明白。
不过对那些“村汉”的审问青岚没有参加,她早已从谢云迟的嘴里,知道了这件事情简单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些放火的,还真是附近的村民,因为不满驿站征收号草时的缺斤短两、仗势欺人,便商议着一起动作,拼着来烧了这些号草,也不能让奸人如此猖狂。
而从后来武青等人问话得出的结果来看,他们和那些刺客,还真没有什么关系。当时黑狼卫及武青邓隼斩杀了几名刺客,留下遗体,但无论是村民还是驿卒,都并不认识这些人。
不过这些人的身份,倒也不成问题,武青、郑石、还有闻讯赶来的绩溪县令,都一致认定,这些刺客,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拜香元师”弟子,号称“赤脚拜香”的仙家子弟。
之所以能够确认,是因为他们的脚上,都一色穿着红色的靴子……听见谢云迟这样介绍的时候,青岚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来赤脚是这么个意思!”
谢云迟却故作高深地摇头,“赤者,红色也。赤脚拜香,自然是红脚丫子跪狐仙……有钱的穿红靴,没钱的点红漆……如今赤脚造反,倒是合了满足鲜血的意思了!”
如此一来事情便显得简单了。
拜香教知道武青、青岚招讨荆湖南路,趁着他们刚出京师,身边无人的时候,遣出刺客进行暗杀,原意是要给朝廷一个下马威。其实这样月黑风高的夜里,趁乱来袭,本来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他们对武青青岚等人的实力估计错误,不知道在青岚身边,还有几名黑狼卫这样的高手存在;更加不知道,他们的这些算计,都落在谢云迟眼中,还被谢云迟利用来,检验黑狼卫的实力。
是的,整件事情,谢云迟提前都是知道的,只除了……辛锋寒的失踪。
事情明了之后,青岚绝口不提离开这个驿站,是因为还想等待辛锋寒回来;而武青也没有提起离开,倒让青岚有些意外,有些疑惑。
不过这个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这是他们在绩溪县这个偏远的小驿站,住下的第三个夜晚。
虽然有谢云迟承诺会将武青的资料奉上,但青岚并不打算停止她对武青的“每日骚扰”。在她原本的计划里,此行最大的目的便是看看是否能从武青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以及那个神秘的“逆天”是个什么道理。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被绑在了这个“招讨副使”的职位上,而不是尝试着逃离。
在谢云迟鄙视的目光中,青岚又套上了她那套银甲,招招摇摇地出了门。
身后,绯衣悄悄地跟上来。
她和谢云迟住在一起这两天,绯衣这个女孩子倒是什么也没说过,仿佛她和一个男子同居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私下里更是一如既往地细心,见她独自出了门,便尾随着出来,递过来一个精美的酒葫芦,正是当初她醒来时所见到的那只。
青岚接过来,粲然一笑:“多谢。”
“今儿是要用那些药粉么?”
“当然。”
于是两个少女相视而笑,并肩往招讨使武青居住的院落而去。
美酒,自然是给青岚的;药粉,则是给邓隼预备的。
那天谢云迟在马车上用的,就是这种药,一种叫做“小韶子”的果实磨成的粉。谢云迟添加在炸球里,可以使中毒的人产生恶心呕吐的感觉;而这种药粉更微妙的地方在于:如果能够小心控制用量,则可以让人,产生幻觉!
而且这种致幻作用,对于中毒者来说,几乎是没有感觉的……只是,会觉得世界更加美好,会,更加容易受人影响而已。
这也是那天马车上谢云迟对付青岚的一招。
不过青岚了解这种药物,倒是谢云迟没有想到的;大概他一直以为能够让青岚答应同房答应合作,这“小韶子”功不可没吧?所以后来青岚开口和他要这种药的时候,着实令他大吃一惊。
不过他还是给了青岚她想要的。这种药物虽然珍贵,倒也还不算难得,只是了解药性的人太少,能把药物用得出神入化的,更是凤毛麟角。
绯衣递过来一方手帕,看着青岚用这帕子轻轻擦了手,便接回来,小心翼翼地藏在袖子里。
今儿武青依然在桌前就着灯火读书,邓隼则在一边来回走动,不时粗声大气地说着什么。侍卫通禀了青岚的到来之后,就看那邓隼忿忿地嘟囔着,然后武青抬起头来,皱眉训斥了他一句。
然后,门开,侍卫请青岚进去。
走过邓隼身边的时候,绯衣只作失足,“不小心”地踩了他一脚,随手又把帕子在他面前扬了下。
谁都看出她是故意地,只是……一个丫头的小伎俩,饶是邓隼,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是对她怒目而已。
武青、青岚分宾主落座。
“武将军,驿站号草那件事情,还没有着落么?”青岚上来,便说的是正题,严肃认真,让武青找不到拒绝和她讨论的理由。
武青正为此事烦恼,虽然心中知道青岚未必帮得上什么忙,但有人倾诉一下也是好的。当下叹道:“正是。”
若依照绩溪县令的意思,这些村民纵火行凶,谋害朝廷命官,那就是全部拿下问斩的结果;但有武青在,却是极力替他们开脱,加上武青一行人有惊无险,故此那县令便卖了武青一个面子,连村民火烧驿站,也都不问,此事就此撂过。
然而……
武青与那些村民一席长谈之后,却又改变了主意:他不仅要保这些村民无恙,还想要替他们为号草的事情出头!
“青小侯爷,你可知道,这号草原本是朝廷明令发银购买的!虽说不值什么钱,五十文钱一石,但这小小的绩溪驿,每年所收号草也有千石之多!可现在呢?朝廷拨下银款,全都没入了墨吏私囊……”
“正是。”青岚正色点头,“下官也听说,县衙里派来收号草的官吏不仅不给百姓银钱,反而要百姓交上‘使费’,才能接受号草;至于收号草用的器具,更是作伪到了极点,明明两石号草,到了他们那里便只剩下了一石!这次几个村子联合出人前来火烧料草房,就是因为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盘剥克扣!”
武青虽然愕然于青岚对于事件来龙去脉的了解程度,但只当她和侍卫打听了那些村民的供词,当下也不多疑,只是在多重困扰之下,忽然遇到了“知音”,不免有些高兴,倒不计较青岚“佞幸之徒”的身份,长叹道:“如此明目张胆的贪墨侵占,居然无从上告!这些村民若不是逼迫得急了,又怎么做得出烧号草这样的事情来?!”
叹息之余,武青将案上书卷重重一拍!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啊”地一声,邓隼忽然跳了起来。
“出事了么?有刺客?刺客在哪里?”
那一脸的惊惧茫然,令青岚和她背后的绯衣忍俊不禁。
邓隼这么一闹之后,也发现原来是自己在大惊小怪了,连忙缩回去,满面尴尬,规规矩矩站在了武青身后。
青岚只做不见,拿起案上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继续和武青讨论方才的话题:“武将军,既然如此,想必将军不肯坐视不理,那么,将军可有良策?”
“谈何容易!”武青剑眉微蹙,抿了薄唇细思。灯火辉映中,好一番儒将风采。“你我皆是武官,自然你也知道身为武官的难处,大赵朝从来以文治武,似你我这等五品六品的武将,如何能对地方文官指手画脚?”
“呯”地一声,是邓隼的后脑撞上墙壁的声音。
“邓隼!”武青回头,三分不满、七分关心地看着他的偏将,“是困了吗?别硬撑了,回去休息!”
“末将……啊……不困。”揉着脑袋说不困的同时,邓隼却是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快去!”
在将军的命令之下,邓隼终于一步三摇地出了屋子,他到底不明白,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明明看见那个小白脸儿过来,打定主意要看好他,不能让他过于接近将军;为什么偏偏一看见对面那个小白脸儿的丫头流露出困倦的表情,自己就忍不住想睡觉?
在他身后,绯衣也借着侍候茶水的由头,悄悄退了出去。
“武将军,难道以你招讨使的身份地位,还惧怕绩溪那小小的七品县令?”
绯衣一走,青岚赶紧拉回话题,不让武青有机会送客。
“小侯爷当我们这招讨使的身份很尊贵么?”一抹苦笑掠过武青的唇畔,“搁在以往,招讨使都是由一路文官大员兼任,那么往往地方官员,本身便在他的治下;可如今我是行伍出身,手里又连兵权都没有,任职之所更是远在湖南,你说这江南东路的文官,哪里会买我们的帐?”
他垂了头,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打,沉吟不语。
事实上,青岚对于武青的烦恼早已清清楚青;听说白日里,武青其实已经和绩溪的县令开诚布公,而绩溪县令则是矢口否认,完全不承认有贪墨号草银两的事情,当时双方剑拔弩张,几乎就要撕破脸皮。也正是此事,让武青大为苦恼,滞留驿站,不能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