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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觉得,如果是和武青他们一起,占山为王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料武青却安安稳稳笑着,“何将军不必担心朝廷方面,诛杀二品大员,虽然事大,也并非不可转圜。现在隆兴府的局势,还要有劳何将军前去安抚,务必要安定军心民心,还要全力准备守城工具,防备丰城方面的叛军。”

何长安有些犹豫,“可是武将军,就算城守住了,朝廷真能宽赦了杀死巡抚这样大罪?不会当咱们据城造反么?”

“不瞒何将军说,来这里之前,陛下曾赐我天子剑,并且,许我,凡事涉招讨逆贼,都可便宜行事。”武青波澜不惊地说。

青岚不动声色地端坐一旁,心中却已经是波涛汹涌。郝连睿赐给武青天子剑,这事她虽然不知道,但也有几分可信,甚至,有可能就是那把“龙吟剑”,武青将它进献天子,而天子又将它赐给武青。不过,杀了二品大员,还能说是便宜行事,那就有点耸人听闻了。

要知道,凡巡抚代替天子巡视一方,全都配备尚方宝剑。执有尚方宝剑,可以对五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对三品以下官员就地停职;但,没有说,可以擅杀二品高官,甚至是也配备尚方宝剑的高官!

不过青岚自然不会揭穿他,她知道,他这样说,目的应该是安抚何长安,让镇南军能够尽快地投入到守城的工作中去。

想到这里,青岚便也笑着开口:“是啊,何将军只管教士兵在外面宣传,说青岚与武青奉旨讨贼,诛杀叛逆郭子良!而这边呢,就请武将军即刻拟写奏章,直陈今日之事;另外,青岚这里也有一份东西,烦请武将军随奏章一起,送达圣听。”

青岚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卷儿,展开,给武青递过去。

武青疑惑地接过,才看了几眼,便满目的欣喜,连连追问:“小侯爷从哪里得来的?”

青岚但笑不语。

何长安还在一旁未走,武青便伸手将那纸卷儿递给了他。“何将军看看,可属实么?”

何长安一样满脸疑惑地接过,未看几行,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随着往下越看越多,那冷汗便顺着腮边潸潸而下,“这个东西……只怕都是真的,末将对巡抚大人虽然了解不多;但,凡末将知道的和听人讲过的,都对得上。”

青岚心中点头。这份东西,还是在船上的时候,谢云迟整理好了交给她的。里面都是郭子良这些年来的斑斑劣迹:从他少年时的奸诈凶狠、不学无术;到后来投贪入仕、结党营私,以及成为一方大员之后的威逼索贿、残害无辜、奢靡腐化、贪欲无边……一条一条,证据确凿,有名有姓,就连他曾利用家中的小妾,在何时何地,魅惑了哪个官员这样的丑事,都记载得清清楚青!

这就是血衣卫的力量。

事实上,这样的东西她也不只这一份,既然要到隆兴,那么隆兴府里所有有名有姓的官员,资料便都要梳理一番;就连这位何长安,自称是她“哥哥”的这个武官,她也早就有资料拿在手里,不过没有进入隆兴府以前,没有觉得这人如何重要,也就一直懒怠翻看罢了。

当日何长安看了那份东西,汗如雨下,而武青则是星眸含笑,看向青岚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复杂。

“如此,这边奏报圣听的事情,就由我负责;何将军现在,还是快去安排士兵守城吧!”武青微笑发话,而话语之中,却又隐隐含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是。”何长安不自觉地用下属口气应了一声,转过头来,对青岚说:“那小侯爷是在这里陪武将军呢,还是跟着哥哥去各处转转?”

他的用意,自然是希望青岚随他一起,毕竟巡抚衙门出了事,单靠他的力量,只怕压不住,而且,让青岚在众人面前混个脸熟,明日也好一同指挥作战。

青岚也有些犹疑,她的心里,其实是想和武青在一起的,有很多事情,需要共同探讨定策,而且……和他一起,更有安全感。

可她投向武青的探询目光,却没有找到接收的对象:招讨使武将军,悄悄把眼眸垂下来,避开了青岚的视线。

青岚叹了一口气,正要说和何长安一起去连夜巡城,忽然他们所在书房门被敲响。守在门口的黑狼卫禀报:“小侯爷,辛侍卫有急事求见。”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隆兴知府衙门的书房。要说控制局面,当然是江西巡抚的衙门档次更高一些,可是今夜,那里刚刚发生了血腥的屠杀,自然无法久留,而隆兴知府被扣押之后,倒是满口答应和他们合作,并把知府衙门奉献出来,供他们休憩使用。

谢云迟一行人,却没有搬过来,还是居住在南门的和盛客栈。

青岚看看武青,见他没什么表态,便吩咐:“让他进来吧。”

辛锋寒依旧是一身白衣,带了些冷漠和遗世的味道。进来后他只对青岚拱了拱手,“小侯爷,谢公子请小侯爷马上过去。”

辛锋寒虽然名义上是青岚的贴身侍卫,但自从有了黑狼卫相随之后,青岚基本上也用不到他什么。毕竟若说单打独斗,辛锋寒能力或许不可小觑,可是和久经战阵的黑狼卫比起来,却少了一丝狠毒和谋算。

于是在船到隆兴之前,青岚便嘱咐他密切注意谢云迟的动静,随时保护他的安全。嗯,保护安全,自然是要做的,注意动向,却是青岚的一点私心。

青岚几乎是一路打马扬鞭,飞奔回了和盛客栈。这次隆兴夺权,她自己算不上出了什么力,主要的功臣,就是武青和谢云迟;而其中谢云迟的血衣卫,又是重中之重,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又出什么闪失。

已经是寅时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隆兴府的街道上,透着的是诡异的气氛,何长安等镇南武将,夺权方罢,还没有完全展开安抚工作,而隆兴的百姓,大都也还不知道在今夜的隆兴,究竟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只有三三两两的士兵或是路府亲卫,听到了消息内幕,忙着在这样的夜里打点逃跑。不过他们弄出来的动静也还不大,除了……个别的院落里传来杀人的惨叫和放火的焰光。

青岚叹口气,下了马,直入和盛客栈的内院。

身后的黑狼卫接过她的缰绳,消失在黑暗中;辛锋寒也下了马,却没有什么可做,只是仰头,看着青岚的背影,走进了客栈楼上谢云迟的房间。

房间里还燃着灯。那个妖娆美丽的谢公子,静静地坐在桌前,拿着一支朱笔,在专心致志地调着一盒胭脂。

真的看不出来,这,就是今夜隆兴府腥风血雨的幕后操纵者之一,一手把隆兴府搅得天翻地覆的血衣卫癸字部头领。

谢云迟看见青岚进来,脸上温温柔柔笑起,点手招呼她道:“青小美人儿,快,看看我新近研究的这款胭脂,配上你的脸色,合不合适?”

青岚有些哭笑不得,还是走到桌边和他相对而坐:“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不就是这件事么?”谢云迟却惊讶地看着她,“我为你煞费苦心,又是烘烤鲜花,又是调配色彩,还专门儿替你从湖州弄来了新缫的蚕丝,在紫茉莉儿的花汁儿里浸了三天,好容易配制了这么一盒子水胭脂,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更重要?”

青岚语塞,半晌才说:“你配了这个,我哪里用得着?不如还是你留着吧!”

“诶――”谢云迟柔柔地笑,“这胭脂是专为你调的,别人怎么合适?你的肤色莹润,象是上好的新瓷白玉,但终归还是少了一丝血色,看着便象那画里的美人儿一般,缺了些真实存在的感觉……但那些俗世里的胭脂水粉又都配不上你,画得过于红了,反而会减了你的灵透气。所以我特意替你调配了这个淡淡的湘妃色,稍稍打染上一点,必定会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管教你想迷倒谁,便能迷倒谁!”

为什么她觉得他这话这么古怪呢?青岚苦笑着还想拒绝,谢云迟却已经站起立在她的面前,用手托起她的下颚,极其专业地俯视着她的容颜:“嗯,还好,这么一夜没睡,也没觉着有一点粗糙的感觉。真真是一张好皮子!”

青岚笑道:“我的皮肤虽好,难道还比得上春倌儿你的艳光四射?”她也抬起眼眸,在谢云迟的脸上逡巡。

可这样一来,两个人便处在了一种面对面的状态之中,眸光相对,呼吸相闻,一时在两人之间,竟有一丝暧昧尴尬。

谢云迟忽然笑道:“青小美人儿,你只管坐在这里不要动,让我来服侍你上妆,试下新胭脂!”

青岚点点头,向后靠在椅子上,轻轻闭上眼睛。

她这一夜,惊魂历险,筹谋计算,心中早已疲累已极,这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倦倦地,再也不想睁开;朦胧中只觉得谢云迟替她除去了帽簪,散了一头长发,又拿了些丝棉,蘸着清水、牛乳,在她脸上几番涂拭,似乎在帮她清洁面部。

那双修长的稳定的“玉手”,正在她脸上划着圈儿,替她按摩放松肌肤。

她只觉得懒懒地无比舒适,一夜来紧张惊怖的情绪,一扫而空,就连即将到来的守城之战,都显得遥远而不再那么迫人心魂;在沉迷于睡乡之前的那一瞬间,她迷迷糊糊地问出了藏在了心底的问题:“谢云迟……为什么要帮我?”

那停留在她脸上的手指一顿,谢云迟仔细看了看她:黑长的双睫安安稳稳地垂挂着,衬着白瓷一般纤美的容颜,呼吸均匀,气若幽兰,分明已经沉沉进入了梦乡。

谢云迟轻轻叹息一声,低声道:“小东西,想那么多做什么?……今夜里见了那么多的血腥,一定很难过吧?”

无论是期待兴奋,还是忐忑不安,甚至是漠不关心;那意料之中的与“赤脚军”的隆兴之战,终于还是来了!

第二天正午时分,从南面传来消息,说“赤脚军”从丰城出发,已经进逼隆兴,距离他们这里,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隆兴府的城门一直紧紧关闭,一向最为热闹的“进贤门”更是戒备森严,刀枪林立。

这里是隆兴府的最南边,也是即将最先看到敌军出现的地方。

青岚骑马跟在武青的身后,一起沿城墙巡视。

她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精神得到了很好的恢复,现在也称得上是斗志昂扬;可她身前的武青,一宿没睡,忙来忙去,现在看上去,却丝毫没有倦意。

有的,只是深深的忧虑。

青岚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明明赵军人数占优,又是守城一方;可无论是巡抚郭子良,还是镇南军的将官,都几乎毫不犹豫地要选择逃跑了:这赵军的士兵,真的是士兵吗?

站队松松垮垮、长官号令不行;盔甲不整、斗志全无,这,就是镇南军?

好像昨天夜里被杀的那些府兵都要比他们强得多。

何长安看出了青岚的疑惑,悄悄给她解释:“镇南军都是军户出身,平时还要种地,训练时间就少了些……不过各个将领的亲兵卫队,那还是很强的。”

“是很强,”青岚撇撇嘴,“杀人放火、敲诈勒索,个个都很在行。”

何长安的脸红了红,“兄弟们那也是没有办法,大家都有老小,都要养家糊口不是?朝廷给的月饷,到得了兄弟们手里的,还剩下几个?”

青岚知道他是在说文臣贪污,但想想其实克扣的月饷,他们镇南军的将官又何尝没有一份?心中也有些好笑。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前面武青登上了城墙,正在给兵士们训话,鼓舞士气。不得不承认久带兵的人,身上都有一种感染力,几句话出去,那些士兵大多精神为之一振,与方才的萎靡情状判若两人。

“那些守城炮安置得不合规矩么?”青岚又问,她看见城墙上的武青正在指挥士兵把炮台后撤。

“是。”何长安汗颜,“兵士平时没用过这东西,不知道不能摆得太靠前,这样太容易招来对方的炮火攻击。”

“没用过?!”青岚越发惊愕,“你们镇南军没有炮手么?”

“炮手自然有。可这东西金贵,平时里都是放在库房,要想拿出来见见,都要给那起文官上供才行。咱们兄弟们自然没人去讨那个没趣。”

“平时没用过,现在拿出来,又有什么用?!”青岚的眉头,已经紧紧拧在了一起。

“不光是火炮,还有那些鸟铳……”何长安索性一并说出来,“平时都没怎么练过。这次要不是武将军带着那位知府大人一起把东西从库房里搬出来,咱们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些好家伙儿;还有,听说……丰城那边,存着的火炮、鸟铳,也都不少……”

青岚简直有些要崩溃了,库房里头有这些好东西,却都不会用;不会用也就罢了,还放在库房里等着白送给别人去!……现在只能祈祷,赤脚军方面,也是一样缺乏使用这些东西的技术性人才;也是一样,有了也只能干看着罢!

跟着何长安以及一些镇南军将领一起上了城头,抬眼就看见武青在那里检查守城用的砖石弓矢。

见他们过来,武青紧绷的面孔上没有一丝喜色:“城上的女墙来不及修倒也罢了,怎么先前说的排叉木,还都没有?!”

他这样说已经是极不客气,但何长安却只是唯唯,汗如雨下,“兵士们大都想着逃跑,这半日里,能聚拢了这些兵丁,将领们已经是尽力了,守城的工事,还真是没有时间安排……”

排叉木是安装在城墙上的防守利器,就像篱笆一样,高出女墙五六尺,如果敌人架了云梯、对楼,前来强攻,那么就算到了女墙之上,也要被排叉木隔住,而此时只要在这边准备刀斧手、长枪手,几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这样的重要工事,居然“没有时间”安排!可见兵士们,真的没有什么战斗的激情。

青岚想了想,问:“现在城里的银号钱庄,可还能兑换银子?”

“小侯爷要现银?只怕难了。”何长安不明白青岚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疑惑地看着她,“不过我那边,倒是还有些个银子,小侯爷要用多少,只管开口。”

“用不着你的银子,”青岚想了想,说,“隆兴的银库里还有银子吧?都搬出来!只管摆在明面上,凡今日上战场的,每射十箭,赏银一两;刀尖染了血,赏银二两;得了贼人头颅,赏银十两!”

“啊?!”何长安嘴巴大张着,他不明白青岚明明并不打算叛国,为什么还敢动用府库里的银子,而且……这打赏数额也太大了吧?平常的兵丁,一月月银二两,克扣之后,实际不足四分之一,就是这样,还经常要延迟个半年一年的,才能发得下来……如今青岚一句话,只要杀了一个赤脚军,就是一年多的饷银了!

不过,他也狠了狠心,只要能胜,还在乎什么银子?若是不能胜……到时再卷了银子逃跑不迟!

武青听见青岚这样说,皱眉看了她一眼,倒也并未阻止。

几个人沿着城墙四处查视了一回,期间又急速安排兵丁抢置一些守城器械,尽可能把准备做得稍微充分一些。

“来了,来了!”负责觇望的兵士忽然大叫:“在南边!赤脚军!”

几个人也连忙回头向南边看去,却见地平线上,人马嘶嘶、烟尘滚滚,正不知几千几万众。

几个人也连忙回头向南边看去,却见地平线上,人马嘶嘶、烟尘滚滚,正不知几千几万众。

武青朗笑道:“迷惑人的小手段罢了!来的人,大概有一千上下,盔甲不齐、旗帜不整,果然都是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他这话中气十足,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本来微露怯意的镇南军将士,听到这样的话,无不精神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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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觉得江南三月末的天气,也可以这么闷,闷到窒息的感觉。

弓箭手陈阿岭,现在正站在进贤门一带的城墙之上,紧张地望着对面威名赫赫的“赤脚军”。

从天明时分他捆缚着被发现,便和幸存的一些府兵一起,被严密地控制起来。但也没过多久,听说是武将军的命令,便放了他们出来,一律登上城墙,戴罪立功。

不仅是他们,隆兴府内所有可用的兵丁,都上了城墙。虽然说到打仗,大家几乎都是新手,但胜在人数众多,面对着那些穷凶极恶的“赤脚军”,这才心里多少有了底儿。

对面的“赤脚军”,是在午后开始慢慢地集结的,一拨,两拨,果然象传说中的各种身份都有,甚至还都穿着各自的服色,山贼水寇、叛军、拜香教弟子,看上去颜色混杂,旗帜也很凌乱。

然而他们却有相同的一点:就是都穿着红色的战靴!红得如同鲜血一般的战靴,踩在众人脚下,就恍如一群群刚从鲜血池中趟出的魔鬼,彪悍狂勇、霸气十足!

传说每个加入赤脚军的战士,必须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杀了人,将他的鲜血涂在自己的脚上,借此以示忠诚。

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看看对面,即使是昨日刚刚加入的叛军,都流露出那种嗜血的狂态,仿佛这里不是隆兴府的高大宽厚的城墙,而是,盘中等待分享的美味!

“赤脚军”渐渐集结完毕,有人在高声喊话,然后几千赤脚大军,高举手中武器,大喝了一声:“杀!”

陈阿岭觉得浑身一颤,仿佛那“杀”声犹如刺骨的钢枪,一下子刺入他的体内,又慢慢搅动,在凌迟他的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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