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你们血衣卫地手段,太过血腥和直接,用多了会起反作用;我还是宁愿和她玩玩宫斗地把戏。”青岚微微笑着,她其实是真的没有想到,这次回京,竟然会被这么个小女子绊住,陪她玩起了如此低俗地游戏。
这个出现在皇宫内的王小姐,正是郝连睿皇后的一号人选,是众官员推举出来专门对付青岚的----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连礼法都不顾,借着各种名目,将王小姐送到皇宫里来,增加她与郝连睿的接触机会。
说起来,这个王小姐也的确是郝连睿皇后的最佳人选。王阁老德高望重,门生遍天下;王小姐美貌无双,才艺绝佳;而王氏家族,更是天下望族,声名赫赫,能人辈出。
可这么好的一门亲事郝连睿就是不肯应允。
天子后宫无人,天下大事,从郝连睿归政以来,言官奏请立后、选秀的上本进言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近期更是愈演愈烈,大有皇帝再不同意便去触柱死谏的意味;而郝连睿却依旧一句话:“大赵不复,后宫不立。”
传言都说这一切的原因,就是青岚。
自从青岚从西边回来,这传言,就更甚----都说她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有六七个时辰是耗在宫里的----虽然其他的阁臣也都如此。
今儿这事,明显就是王小姐对青岚出手了。而青岚,却是想借这个机会回击王家----至少,她不愿意王小姐成为皇后。
为了达到目的,她已经连被毁容的可能都不顾忌。
真的是快要疯了。青岚望着荧荧烛火,已经出神:时间紧迫,她要尽一切努力抓住权力,扩大权力;她要从现在的宠臣佞臣,直做到,大赵第一权臣。
青岚出神的这段时间里,谢云迟已经收拾好了一应的人来撤去冷掉的饭菜,重为青岚端来了新的,这样看着青岚吃完,才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其实谢云迟现在很忙,血衣卫的事情极多,他从前只管着情报一方面,还可以优哉游哉地躲在外面装戏子;现在血衣卫重建,甲乙丙丁直到癸十个部门,刑名、暗杀、侦缉、卫狱,哪个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尤其是乙字部的武器研发工作,更是由郝连睿直接点名要求尽速恢复,说起来除了率领血衣卫陪郝连睿远赴湖南见青岚那段日子,他几乎就是日以继夜地忙着的。
不过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各方面也开始渐渐走上轨道,他每天来陪青岚一会儿的习惯才得以坚持,虽然只有晚饭后那么短短一会儿的工夫,但也算是他一天当中难得的休闲时光。
“陛下,谢都指挥使已经离开了。”在青府后面另外一条小巷中,***照不到的暗角,一个高大的身影轻飘飘地从围墙上跃落,拱手禀报。
“嗯……青卿他到了么?”
“青大学士还有一些人没见,他说请陛下先往轩中去,他随后就到。”郑石恭恭敬敬地回答着,想不通陛下为什么会对这个好色的青岚容忍至此――居然大模大样地要陛下等他么?
新京治安还算良好,从青岚从回京之后,他就卸去了保护青岚的重任。回到了郝连睿地身边,继续他日复一日的黑狼卫统领工作;而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认为至少可以不再去面对那个在他眼中面目越来越可憎的青小侯爷,如今的青大学士了――谁料还是躲不过,今天居然又被陛下拘来青府。
待皇帝郝连睿从暗影之中转出来,郑石便回身去扣击青府的后门――陛下当然不能象他一样攀墙入户,而方才越墙的时候他也瞧见,青府留了个家人守在这里,专门在为陛下等门。
这也是郑石想不通的问题之一。青岚现在白日里就泡在宫里面。一天天从不间断,就算郝连睿与他关系非比寻常,需要找地方解决“那方面的问题”,宫里面地方也多得是啊。犯得着一国之君出宫犯险,来一个臣子的家中秘密幽会么?不过郑石地好处就是,不明白的地方他也不再多想,守住臣子本分。不该关心的事情便不去关心。
更何况――他也不愿意多想这方面的问题,古阳村外田地里曾经发生过地事情,象一根刺卡在喉咙里,上。上不去,下,也下不去……
佩玉轩依旧如当初一般冷冷清清。连侍女也无;只是里面的布置风格已经大变。不复当初青岚以“小侯爷”身份居住时候的富贵平庸。却也没有变得朴实雅素,而是越发地奢华了。只不过这奢华不再透在表面上,反而浸透在骨子里――就像屋中那把沉香木椅,黑乎乎沉甸甸地,一点也不起眼,只是设计出了合适的弧线,又加了些靠垫和软衬,形成舒适地半躺半靠模式,让人一坐下之后便再懒得起来。
现在郝连睿就舒服地眯着眼睛躺靠在木椅上,叹息着说道:“青卿这个人最喜欢新鲜东西,什么都是要尝试尝试地,这么长时间被青郡侯这座大山压制着,只敢小心翼翼地花天酒地;现在压在头上的大山没有了,倒是暴露出几分真性情。”
皇帝陛下自言自语,郑石倒也不便接话,再说他也没觉得换把椅子坐便暴露什么真性情,于是选择沉默。
良久,不见青岚前来,郝连睿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百无聊赖,竟似有些要睡着的意思了,可就在郑石以为皇帝陛下差不多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郝连睿忽然睁开眼眸,清明无比地说道:“郑石,你给我讲讲青卿地那些……男宠。”
郑石微微有些错愕。从湖南回京,他便预备着陛下要问他一路上的“见闻”;可陛下居然真的如当初言明地那样,对黑狼卫地要求仅仅是保护青岚一项,从来没有问过青岚在外面到底做了些什么之类地话,至少是对他们这些黑狼卫没有问过……可今天,却忽然提起这样一个话题了。
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缓些,漠然些,不要带些憎恶出来,郑石将青岚与谢云迟等人地相处情况挑着关键的,禀报了几句。
留心观察,皇帝陛下的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来;又过了许久,才听见他淡淡地问道:“你觉得,青卿真的是个喜欢男子的人么?”
“臣觉得……大概应该是吧。”他自然是十分相信的,而且是十分憎恨着的。
“朕不相信。”郝连睿却决然地,“朕从来不信。无论是当初的刘家公子,后来的谢云迟,还是传闻中与他们两人在古墓中厮混了三天三夜的那个段公子……朕从来不信青卿会和他们有什么暧昧。”
“……”
“你不知道青卿这个人,”郝连睿从躺椅上坐起来,轻轻拍了拍椅背,“有点小聪明,以为自己可以将别人玩弄在股掌之上;却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在有心人眼里,常常是早露了痕迹……”
郑石悄悄抬眼看看皇帝陛下,那张英挺俊逸的面孔上,竟也露出了宠溺一样的笑容,就像一个父亲,在数落着自己女儿的淘气和顽皮……他心中升起了一种荒谬的感觉,听说前一段京中流传一种说法:青岚就是那个拜香教传说中的“狐狸精”化形……不会是真的吧?不然,怎么就会迷倒了这么多英才绝艳的人物……
郝连睿没有看出郑石心中所想,继续侃侃而谈,“你可知今儿他约了朕来,却不急着出来相见,是为了什么?这个躺椅,就是他专为朕准备的――等会儿他来,必定会说起和海外通商的事情,说不准还会给朕引见下设计这躺椅的洋人工匠……
“当初青缙在的时候,他就喜欢玩些小手段,还和朕玩过大被同眠的把戏;那时候朕常常想,青缙未必不知道他在作假,只是不点破而已……现在他在朕面前还要继续装,以为可以骗过朕么?”
郝连睿说着,话锋一转,忽然问道:“郑石,你和青岚同处这么长时间,知道的最多。可就连你,也没有他断袖的确实证据对不对?”他这话一问出口,郑石顿时汗雨涔涔。
郑石顿时汗雨涔涔。
他有青岚断袖的确实证据么?这话叫他如何回得出口?若说男子汉大丈夫,遭遇这种事,不能杀了对方以雪前耻也就罢了,偏偏连他想要“忘记”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都无法做到!
再说,今天皇帝陛下的问题太过奇怪,虽然是肯定的语气,可要他怎么回答?有?还是没有?
他是在祖宗灵前发过誓要效忠皇帝陛下的,全心全意,绝无欺骗隐瞒地;可如今,却左右都是不对……
好在郑石的进退两难并没有持续太多时间,正在他几乎已经下定决心以忠为本,要冒着干犯龙颜的危险将青岚和他之间的“私密”之事宣之于口的同时,门外适时地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脚步主人清朗朗雌雄莫辨的笑言,“你们在这里候着吧,不用跟进来了。”
接着便是那双黑白分明的亮眸,带着满眼的笑意闪进来,未曾掩门便施礼:“臣让陛下久等了。”
郝连睿却不答话,过去携住青岚的手,直拉到桌边来,就着烛火细细看她脸上的伤痕。
郑石自然不会那么没有眼色。趁着这个机会连忙退出门外去,细心地替他们掩上了门,然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说起来他的异常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屋内光线昏暗,现在郝连睿的注意力又完全被门口出现的那个人吸引过去,估计也未必能够发现方才他那片刻的犹豫吧?
抹抹额头上几乎蒸发干净地冷汗。郑石回头轻轻咬了咬牙,门内的那个人,给他造成的污辱和伤害,终生难忘;然而他却无法报复――即使是前一天,有人专门来找他,晓以大义明以利害,要他协助除了这个倾国的祸水……他却还是不能,只为了,陛下。
才刚刚入夜。天边稀稀朗朗几颗星星,在这座“侯府”,现在是“大学士府”中四处彩光迷漫的灯火映照下显得越发憔悴;身后那间青大学士的卧房,灯光也越发亮了起来。那传闻中受到“狐狸精”蛊惑的皇帝,正和他的男“妲己”,卿卿我我,笑语声声。
郑石轻轻纵身。跃到屋顶上去,在角落里盘膝坐下,监控着四周各个方位。不远处明面上布防的,是青岚带来地人。看起来也还训练有素,谨守着本分,只远远地守在佩玉轩四周;而再近一些。则是皇帝陛下出宫少不了的那些黑狼卫。不着痕迹地列开阵型。分潜在了佩玉轩的内外,但也都离这房间远远的;只有郑石一个。因为世代地忠诚,也拥有着帝王的绝对信任――虽然避出了房间,却仍然停留在施用内力就可以听见房间内动静的范围。
房间里面,青岚正煞有介事地同皇帝说道:“陛下,王小姐她也是好心,还望陛下不要动怒。”
郝连睿却是一拂袖,几乎将正拉住他袖子的青岚带个趔趄,“好心么?谁借她地胆子,敢动朝内的大臣了?!若不是谢都指挥使发现得及时,谁知道到底会怎么样?!”
其实这话说得有些可笑了,无凭无证,说一个弱质女儿“动”一个大臣?就算不发现,又会“怎么样”呢?
只不过说话的既然是皇帝,那么自然就他的理大了。
“青卿你放心,明日朕定会申斥王阁老一番,给你出出气!”
“谢陛下关心,不过臣也没什么大碍,陛下万万犯不着为为臣去责备王阁老,王阁老德高望重,门生遍及天下……”
房顶上光明正大“偷
地郑石皱了皱眉。这对君臣相处的模式很奇怪,即下会,也总是不停变换着风格,有时候一本正经;有时候柔情款款;有时候滔滔雄辩;有时候相对无语……今儿不知道在玩哪一出了,听起来像是陛下在为青岚抱不平,又像是青岚在挑唆陛下对王小姐不满,可他却总是觉得有些怪异……
果然,皇帝陛下忽然笑起来,“好了青卿,别再装了,朕知道你不喜欢王家地那个丫头,朕也不喜欢……你这个由头不错,朕接受了,明儿把你那掺了毒地假药膏摔王阁老脸上去还不成么?以后你别再这么折腾自己了,嗯?”
说到后来,那声音便逐渐地低沉而温柔下去,接着房间中又是一片寂静,寂静得暧昧……郑石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收了心神,只专心把注意力放在房间外围地防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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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却并没有郑石想象中的那种春意盎然,青岚递上了一份人名录之后,便悠哉游哉地坐在了郝连睿地对面,摇晃着双脚看郝连睿凝眉思索。
“这是什么东西,你哪里来的?”郝连睿神情凝重起来。青岚递给他的那张纸,上面赫然列着考生姓名、考生的家境以及文采能力方面的统计……最重要的是,上面的一些人名他见过,曾出现在血衣卫秘密报上来的,与主考官有瓜葛的考生名单上面。
“这些是臣的人。这次秋打算提拔上来的。”
郝连睿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拿来给朕看做什么?还指望朕去替你作弊不成?”大赵科举积弊甚久,许多朝廷重臣都会有一些这样的“人名录”存在;不过今年郝连睿归政,各方都有所收敛,做得也越发隐蔽。
“陛下科举是为朝廷敛‘才’,可如今却成了众官员自己敛‘财’的手段,难道陛下就没有什么想法么?”
什么想法?郝连睿借着烛光,盯住青岚那张略显娇俏的脸。那脸上的双睫低低地垂了下来,投下浓浓的暗影,也遮挡住了她的真实心绪。
想起三年前秋闱的时候,两个人也是坐在一起,却是肩并着肩拼酒,他在青岚的耳边,曾低声说过:“若有一天我能掌政,定然先做的就是将那些贪官污吏统统杀了;然后干干净净开一科新的秋闱,选拔些真正有才的人上来!”
言犹在耳,两个人的处事态度却都已不复从前。杀贪,说得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忧外患之际,朝廷最重要的还是一个“稳”字;地方小吏、知州知府、六部尚书、内阁元老,统统拉出去“咔嚓”了,谁来替他管理这个庞大冗沉的家国机构?靠科举来选新的官员?这些举子大都是白屋书生,有些甚至来自穷乡僻壤,一朝中了进士,翻身跃龙门,除了文章词句,真懂得如何做官么?中央到地方,换血只能慢慢地来。即使是如今的科举,这样的贪弊他也无法追究,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下一科吧,”他闭了闭眼睛,近乎自言自语似地说,“下一科朕就可以将这官场整治得差不多,下一科朕着紧抓下糊名誊录,务求将科举变成一条不沾染任何渣滓干干净净的选材大路。”
下一科……那是三年以后了。青岚咬咬唇,忽然抬眸,“陛下,其实这科举,大抵也没什么用。”
青岚咬咬唇,忽然抬眸,“陛下,其实这科举,大抵也没什么用。”
“青卿?”皇帝郝连睿诧异之至。
“大赵立国三百余年,科举制度已经达到了极盛,国家选材,主要依靠的就是这三年一科的秋闱考试,然而时间流逝,科举流弊也一样形成了积重莫返趋势,其一,便是方才所言,夹带、抄袭、罔替、换卷,甚至买考官,通关节,漏试题,公然违规----在官场上这已经成了堂而皇之的事情,就像臣今天做的这样。”
青岚说着,居然将手中的人名录扬了扬,“而且臣知道陛下为难,朝廷以稳为主,法不责众,仓促间难以扭转局面---所以陛下说要等到下一科,臣是万分同意;当然陛下也可以雷霆一击,将此次参与科举舞弊的人众一一处理,但臣知道,如此一来,只怕天下震动,为祸不在邪教乱民之下。”
郝连睿轻轻点头,但目光中疑惑未去:青岚对他的“求稳”策略一向是持相同意见的,在内阁中虽然人微言轻,但向来遇有争执,总是站在他这一边。在旁人眼中,这自然是拍皇帝马屁的小人行径,但他自己知道,两个人自幼共同研讨政事,在很多方面总能够心意相通,看法相同;这也是他不顾众大臣反对,执意将青岚由武转文,提携进入内阁的原因之一----但今日青岚打出了“科举无用”的大旗,明显不是要表达同意他慢慢治贪的策略,倒不知究竟是什么,值得青岚私下约会他,还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出来。
“不过这些日子。臣细细思量,觉得这科举的弊端,并不只在这制度破坏的一个方面上。另外地更重大的弊端,还在科举本身。”
郝连睿扬了扬眉。沉默地看着她。
“科举制度,起源在前朝,那时门阀势力太盛,开科选士,为的是把用人地权力集中到朝廷里来----一科进士。天子门生,何等荣耀?不过自有了科举以来,这科举考什么,便一直是治国者考量的重点。
“前朝是以考诗赋为主,大家都是填词作文,风花雪月;如此选拔来地进士,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治国理民的能力?那时候的进士便常被人讥嘲为虚浮浅薄。但当时的科举不过是进官的途径之一,考试还有推荐地成分,不单单看考试成绩一项。所谓公卷通榜,要把考生平常的声名舆论算入定榜依据;再有就是当时虽然靠科举取材,但参加科举的人还有很多是门阀大户子弟。家教氛围,使他们对于从政为官并不陌生。一旦录取。能较为容易地投身到治理国家黎民的工作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