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日
弗拉季斯拉夫、阿尔谢尼带一队同志出城的两天后,马克西姆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他曾和科兹莫约定过,不论有无重要情报,科兹莫每隔三天都必须向他寄一封信。如果有独处条件,在一切安全的情况下,也可见面详谈。
这么做既是为了能相对及时地接收到国际平等联盟巴什分站的最新动向,也是为了确保科兹莫的安全。
之前的几个月里,科兹莫寄信的间隔时间从未超过三天,这次距离他晚上秘密与自己见过,已经过去了四天有余,这让马克西姆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其实早在昨天的时候,他就略感奇怪,因为科兹莫做事向来谨慎稳妥,为了不被特殊情况扰乱规划,致使寄信时间超过三天,他基本都是两天一寄。
因此拖到第三天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然等同于超时。
不过马克西姆反倒没有像维拉克他们预想中的那么敏锐,到了近乎无懈可击的地步。临近战争结束,他心中基本确定了分站的结局,故而有所放松。
又考虑到科兹莫已经与他携手害死了上百位分站同志,完全没了回头的路,其寄信、与自己见面也都相当小心,根本没有暴露的可能,便仍旧胜券在握,保持着耐心等待科兹莫主动联系自己。
直到今天。
距离科兹莫失联过去了约莫四天半。
他沉不住气了。
科兹莫、国际平等联盟分站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差错,他们一旦超出自己掌控,上头的压力倾泻下来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顶住的。
于是他派人去联络了安插在原工人互助会,现为国际平等联盟分站的卧底,想确认分站的情况。
“他们说这段时间并没有异常情况,没有人联系过他们。”府邸之中,完成任务的下属前来向马克西姆回报情况。
“没有异常……”马克西姆不信了,“再派人秘密去查一下我们掌握的那些乱党站点,看那些地方是什么样子。”
“是。”
一个小时后,下属再次返回,这次语气不再像马克西姆那般气定神闲了:“长官……那些地方都……人去楼空了……”
马克西姆没有剧烈的反应,他眯起眼睛,缓缓椅背靠去:“什么意思?”
下属感受到了无形中的巨大压力,立马变得紧张:“我们掌握的那些乱党站点……都没有人在了……”
“你的意思是,乱党里,原工人互助会的人没有动过,但那些老成员都不见了?”马克西姆一字一顿确认道。
“是的。”下属吞咽着口水。
“和平街呢?他们的头目不是都在和平街吗?”
“和平街的那个酒馆也空了……听周围的人说,酒馆几天前就已经停业,至于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他们也不清楚……另外负责巡查那块区域的巡查队队长和这家酒馆往来较深,巡查队队长说这家酒馆的老板前天下午还和他喝过酒,但昨天他再去的时候,酒馆的大门已经紧闭,与老板等人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乱党先前安插在巡查队里的一位成员。”
“封城,严禁身分不明的人离开冬堡。”马克西姆冷声道。
“是!”
就在下属离开办公室,关上门的一瞬间,马克西姆突然暴起,一脚直接踹翻了办公桌。
“彭!”办公桌轰然翻倒重重地砸在了木质地板上。
门外还没迈步的下属身子一颤,赶忙远离。
办公室内,马克西姆胸口剧烈起伏,面孔阴沉。
他想不通。
国际平等联盟分站的人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还偏偏避开了原工人互助会的同志,导致他安插的诸多眼线均未发觉到?
难不成是科兹莫背叛一事被发现了?这样就能解释他们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调动,也能解释为何四五天还没收到信。
可科兹莫怎么可能被发现?
是他幡然醒悟了?这更不可能!科兹莫那种人既然倒戈就不可能再回去,更何况害死这么多同志,他回去也是个死!
“呼……”马克西姆吐出一口气,双手叉腰,摒弃了各种缘由的猜想,推测起后续可能的几种发展。
科兹莫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七月二十五日的晚上。
如果分站的其他人发现了他的叛变,那么最有可能就是因为这最后一次的见面。照此推论下去,分站得知背叛,紧急调动同志撤离原藏匿地的时间最多可有四天。
事已至此,马克西姆只能从最坏的可能去做应对准备。
所以,他满打满算给国际平等联盟分站设定了四天半知情的时间。
四天半。
够他们这么多人做什么?
是重新在冬堡里找到了可靠的隐秘站点,还是早早地出了城,真照他们原定的计划去西令市等地发展革命了?
马克西姆希望是前者。
只要这伙人还在冬堡内,自己哪怕用最笨的办法,耗费大量人力地毯式搜索,都迟早能把他们找出来。
可他们若是出了冬堡,那就麻烦了。
清道夫创建的目的就是清剿革命者,维持冬堡、巴什的稳定。
到时候革命者在西令市等地大肆活跃,自己就必须得带人去追查。
问题是外面那么大,这伙人完全可以打一枪换一地,自己不能把他们困在像冬堡这样的地方,就始终很被动。
“妈的……”马克西姆像发了狂一般,勐踹了办公桌数脚。力度之大,令办公桌都出现了裂纹,“就差一步……就差一步!”
战争即将结束,最多不过两天,他就能将这帮人一网打尽,彻底还巴什政府一个稳定的国家!
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他也就得以再度晋升!
但这些现在都及及可危了。
那帮人要是真的已经离开了冬堡,他的封城和想开展的地毯式搜查都将毫无意义。
到时候上面问下来,怪罪下来,他如何解释?
“不会的,那些头目最起码前天下午还在和平街,只失去动向不到两天……”马克西姆喃喃道,试图安慰自己。
实际上他很清楚,这些头目留到前天极有可能是在殿后掩护他人先行撤离。
这些头目在,可以牵制清道夫的注意,等大部队陆续离开后,他们再走也不迟。
就像昨天深夜,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所谓的封城,只是封锁各个出入口,实行宵禁增派巡逻。冬堡这么大,总有他们顾及不到的地方可做出路摸出去。
深呼吸几口后,马克西姆又叫了位下属进来:“立即派人出城,去瓦诺镇边上的一个废弃旧屋秘密查探情况。”
维拉克他们刚来的时候,科兹莫有写信告知过他。
当时信里写的,正是分站的同志把维拉克等人暂时接到了城外附近的瓦诺镇居住。
虽然如果科兹莫真的暴露了,分站的人真的出了城很有可能不会途径那里留下马脚,但现在线索少得可怜,马克西姆还是竭力抓住了这飘渺的希望。
两个小时后,这名下属传回了让他内心沉到谷底的消息。
据瓦诺镇镇民说,前天晚上起夜的时候,在那栋废弃旧屋附近看到了很多人。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土匪,万幸的是那帮人没过多久就离开了。
前天晚上、瓦诺镇秘密站点、大批人员……
每一条线索都和马克西姆心底最不愿意面对的可能对上了。
国际平等联盟分站的人真的在前天撤出了冬堡……
“滚出去!
”马克西姆怒吼道。
“是……”下属生怕惹到马克西姆,飞奔着逃离了办公室。
马克西姆一屁股砸在沙发上,双眼无神地望向天花板。
眼下,他能做的就是把国际平等联盟分站遗弃下的原工人互助会的那帮人先拎出来交差了。
几百人,占到分站一半以上的人数,有他们在,上面不会太会怪罪自己此次的重大失误。
再往后,自己就必须得带人去追剿逃出去了的那帮人。
可他们万一没去西令市呢?又或者自己出城后,他们又回到冬堡作乱呢?
这种种的被动,正是习惯了先发制人的马克西姆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现在只能等逃出去的那帮人有了消息,才能确定他们的位置,继而追过去。
但有了维拉克等国际平等联盟总站支援过来的人才,他们估计也不会傻到再暴露行踪。接下来极大概率会玩他们最擅长的路数,在各处暗中蛰伏积蓄力量,等待恰当的机会蜂拥而出。
“维拉克……”辛苦积累的优势都没了,马克西姆这才念叨起维拉克的名字,重新审视这个曾被自己蔑视的人,“难怪被布列西通缉,设下那么高的悬赏……”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通缉单上维拉克的面孔。
不经意间,竟露出了笑容。
这个来冬堡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的人,还真有些本事,能识破他的布局,带着一群原本的将死之人从逆境中逃出来。
“呵,有意思。”马克西姆露出难看的笑容。
维拉克是坏了他的美好计划,可也升起了他久违的斗志。他迫不及待地想再和这个还没亲眼见上一面的人过过招,直到把他踩在脚下。
——
七月三十一日
冬堡一家平民餐厅的工人宿舍里
“清道夫的人昨天上午就封了城,不过他们没有抽调人手展开搜查。”昆廷向坐在对面的维拉克道,“这有可能是他们发现了弗拉季斯拉夫的行踪,认定我们都已离开冬堡,因此只封城避免我们再回来。也有可能仍旧怀疑城内有我们的人,因此先封着城,不急着搜查。”
“我倾向于前者。”维拉克坐在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床铺上,平静地道,“他们真要搜查我们,肯定是越早越好。不然时间一长,变数多了,他们也无法保证我们有没有通过别的门路离开了冬堡。”
“总之现在是我们占据主动权了,估计马克西姆被气了个半死。”一旁的克拉克笑道。
维拉克跟着笑了笑:“科兹莫呢?没闹出什么动静吧?”
“没有,被绑得严严实实关进了杂物间,还有我们的几名同志守着,他有什么心思也施展不了。”克拉克道。
“那就好。他现在算是个累赘,我们可以趁这几天好好商量一下具体的处置方法,把他的事解决掉。”维拉克微微点头。
“我们这几天还是先按兵不动吗?”斯图亚特闲不住,想借着餐厅的掩护出去做点什么。
“现在必须保持安静,不给清道夫一丁点察觉到我们还在冬堡的机会。等弗拉季斯拉夫同志他们在外面闹出够大的动静,把马克西姆引走了,我们再开展渗透计划。”维拉克拍了拍斯图亚特,自己看着完全不急切,“我们可不能犯敌人犯过的毛病。”
“维拉克同志!维拉克同志!”
穿着朴素的奥斯卡跟康妮嚷嚷着跑进了狭小的宿舍,兴奋地把一份报纸交给了维拉克:“威尔兰、布列西联军撤军了!战争结束了!
”
听到撤军的消息,维拉克连忙接过报纸展开翻阅。
昆廷、斯图亚特、克拉克也都围坐在了旁边查看上面的报道。
神奈帝国终究还是没有抵挡住巴什的施压,放弃了继续为威尔兰、布列西联军提供港口、给养。
丧失了最近的中转站和后勤补给,可持续作战能力大打折扣……
这段时间的损耗颇大,始终没能对巴什、普鲁曼联军的无限制潜艇战进行有效的反制……
布列西内部又乱成一团,两支舰队均无心留在西涅威伦海……
威尔兰、布列西联军赢得胜利的希望无限趋近于零。
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自然没有必要继续下去,所以他们今日被迫正式解除了对巴什的航线封锁,舰队开始返航。
持续了整整两个月的战争,以威尔兰、布列西联军的失败告一段落。
而奥斯卡、康妮之所以这么开心,是因为布列西的惨败,会影响到威尔兰的援助,这将直接左右布列西本土国际平等联盟同政府军的战局。
当初巴什正是看中这点,同国际平等联盟达成了合作。
现在双方均顺利熬过了漫漫长夜,迎来了黎明。
尽管这也代表着国际平等联盟、巴什帝国的合作终止,维拉克他们将面临更加严峻的局面,可整体的革命朝着伟大胜利又迈了一大步。这一大步,足以磨平部分新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