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坠儿向邱忆凤靠近了一步,道:“忆凤,这里是你的家,你和……司南誉住下来,照应爹娘的香火。”邱忆凤蓦地一咬牙,大叫道:“我没有家,在世上我也没有亲人……”杜大娘激动地大声道:“姑爷,你该开口说句话呀!”
就在此刻,一个遍身血污的老人,跌跌撞撞冲到厅门边,“砰”然栽了下去。在场的无不大惊失色。杜大娘惊叫一声,奔了过去。司南誉与宁坠儿等也抢到门边,外面的男女下人跟踪涌至。杜大娘坐下去,半抱起受伤的老人,脸孔立起抽搐,老人伤势似乎相当严重,口里喷着血沫,狂喘不已。宁坠儿栗声道:“这……不是杜老爹么?”杜老爹,难道是杜大娘的丈夫?司南誉感到这老人似曾相识,深深一想,陡地想起来了,记得上次劈裴震的假墓,被预置的炸药炸伤昏死,为葛祖荫救到一个农家,这老人正是自称孤寡的农舍主人杜一鹤,当初以为他不是武林人,想不到……杜大娘泪水夺眶而出,厉声道:“是谁下的手?”杜一鹤努力挣扎着进出三个字道:“鬼……秀才!”喉头涌起了痰声。杜大娘栗呼道:“鬼秀才?”司南誉骇然而震,“鬼秀才”耿光明是神剑帮总香主,他为什么要对这老人下手?心念之中,也脱口道:“鬼秀才!”杜一鹤双目突地睁得老大,口里断续地道:“最毒……妇人……心!”喉头咚地一声,头偏了过去,咽了气。所有在场的,心弦为之剧颤。杜大娘狂叫一声,木住了,脸孔扭曲成子怪形,泪水滚滚而落,没有哭出声,这是伤心至极的表示,那样子令人看了害怕。司南誉皱着眉头在想:“杜一鹤是被耿光明所伤,他最后说最毒妇人心是什么意思?难道其中牵扯到女人?”杜大娘用手轻轻把杜一鹤不闭的眼阉上,口里喃喃地道:“老伴,你死了,我……不再恨你了,夫妻一场,各走各的路,结果,落叶还是归根,你……没有倒死沟渠路边,到我身边来断气,老伴……有道是无缘却有缘,可是……太短暂了,也太凄惨了,你为什么不早些来找我,我……并没有真正恨你,只是……不肯认输低头……”幽幽哀语令人断肠。司南誉的脑海里仍盘旋着耿光明,女人……
迎春上前蹲在杜大娘身边,悲声道:“大娘,您哭啊!痛快地哭一场,哭啊!”杜大娘没有哭,连泪也不流了,迎春反而呜咽出声。司南誉的鼻子感到一阵热辣辣,黯然道:“大娘,杜老爹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是我上次被灰衣蒙面人葛祖荫所救,在老爹处疗伤,承他老人家照料……”杜大娘木木地道:“葛祖荫是他同门师弟!”司南誉心头为之大震,想不到杜老爹与葛祖荫是师兄弟,难怪神剑帮的人要对他下毒手,葛祖荫丧生桐柏山中的断岩绝谷,临死揭开了神剑帮主裴震的真面目,现在杜老爹又遭害,元凶应该仍是裴震。葛祖荫勾引帮主夫人马月娇,死是罪有应得,杜老爹是因为与葛祖荫的关系,而遭了池鱼之殃么?心念之中,慨然道:“大娘,我会替老爹讨这笔帐!”杜大娘抬头,暴睁双目道:“鬼秀才何许人物?”
“神剑帮总香主!”
“神剑帮……杀人何为?”
“这……当是葛祖荫与神剑帮主之间的恩怨所致。”
“我……要讨血债。”
就在此刻,迎春突地惊声道:“小姐到哪儿去了?”众人又是一惊,司南誉这才发觉宁坠儿已不在现场,照理,这种情况之下,她以主人的身分,该提出杜老爹善后的问题,不可能闷声不响离开的。迎春匆匆奔到后面房中,随即又奔了出来,栗声道:“小姐走了!”所有的眼睛全睁大了,司南誉急趋迎春身边,激颤地道:“小姐离家了?”迎春扬起手中字柬道:“小姐留了话,这个家交给二小姐与姑爷!”司南誉全身发了麻,刹那之间,他感到天旋地转。邱忆凤突地厉叫道:“我没有家,这不是我的家!”话声未落,人已狂奔而去。所有在场的家人,全愕住了。司南誉木头人似地呆立着,脸亡的肌肉连连抽动。杜大娘仍抱着杜老爹的遗体,嘶声道:“这叫家破人亡,天啊!李氏家门何其不幸,到底前生作了什么孽?”迎春掩面哭了起来,哀叫道:“全是主母的表兄三才门主害的。”司南誉挪步跨出门槛。杜大娘栗声道:“姑爷,你也要走?”司南誉凄黯地道:“大娘,我……有理由留在这个家么?”杜大娘道:“为什么不,你是李家的姑爷,当着你丈母娘的灵位说,在道义上,人情理法上,你是不是对这个家有责任?”司南誉有口难言,两姐妹全走了,宁坠儿已经断发表示决心,而邱忆凤是三才门主邱文俊养大的,这算什么家?自己留下来算什么?迎春手扶供桌哭叫道:“夫人,您……竟不保佑这个家,您忍心么?谁来侍奉您的香火,夫人啊!这婚事是您做的主,您……”司南誉心乱如麻,几乎要发狂。迎春转身走到门边,伤心地道:“姑爷,我们……在这里都是外人、下人,你不做主,我们怎么办?”司南誉深深—想,不管是缘是孽,这名分已经定了,只有认命,没别的路走,当下毅然道:“此地门户,请大娘与各位照应,我去追小姐回来!”说完,不顾一切,匆匆向外走去。
出了门,司南誉又茫然了,宁坠儿的心已无法挽回,只有找名符其实的妻子忆凤,但,她肯回李家归宗么?她含愤而离,可以想得到不会再回三才门,到哪里去找她呢?人生,为什么有这多的苦恼?又到黄昏,司南誉像无主游魂似地盲目行走在官道上,四顾茫茫,不知何去何从。心头—片灰暗,脑海是空白的。正行之间,—阵急骤的琵琶声把司南誉从茫然的状态中唤回,琶声使他大惊意外,离开唐河时,“玉琶妖姬”在三才门长老韩世伟的小船上,以玉如意疗伤,人仍在昏迷中,她怎会突然现身此地?琵琶已为“无胆书生”带走,她哪来的琵琶,可是听琶声分明是她所弹。琶声中,带着浓重的杀伐之音,这表示她是在与敌交手。忘了她吧,不能再跟她见面。
以免情孽滋生,司南誉在心里做了决定,转道岔开,走没多远,他又停了下来,暗忖:“不成,自己受她救命之恩,碰上了岂能太绝情,还有那块玉如意,不知她是否交给韩长老转交‘无胆书生’?事关对‘无忧仙子’的诺言……”于是,他又踅回头,循琶声奔去,琶声竟突然中止了。他只好估量着方位奔去。幽林里,“玉琶妖姬”抱着琵琶俏立,与她相对的,竟然是三才门主邱文俊,双方相距约莫丈许。林地上,横陈着数具尸体。有神剑帮的标志。司南誉悄然赶到,—看情况。赶紧隐起身形。三才门主会找上了“玉琶妖姬”,为什么?红缎裹着娇躯,肌肤隐现,司南誉下意识地心头起了涟漪。三才门主冷沉地道:“柳姑娘,考虑好了没有?”“玉琶妖姬”脆声道:“考虑好了!”
“怎么样?”
“要我放弃白儒,办不到!”
“你真要破坏别人的家庭?”
“……”
“白儒会爱你么?”
“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爱他,不管他对我怎么样。”
“你……”
“阁下管不了的!”
司南誉在暗中打了—个冷颤,原来三才门主是为了邱忆凤而阻止“玉琶妖姬”对自己发生感情,想不到“玉琶妖姬”如此死心眼,这一段畸恋如果任由它发展下去,后果必然很严重。人非太上,孰能无情,何况最难消受美人恩,司南誉未始无动于衷,三才门主脸色一变,道:“柳姑娘,我好话已经说尽,如果你仍执迷不悟的话……”
“怎么样?”
“为了小女的幸福,我会采取非常手段。”
“杀人?”
“可能会的!”
“无妨试试看。”
司南誉顿感不安,“玉琶妖姬”说什么也不是三才门主的对手,刚才曾听到她弹琵琶,从目前情况看来,三才门主根本不当回事。三才门主目芒如电炬似地一连几闪,沉声道:“柳姑娘,你可想清楚了,这不是逞口舌的事。”“玉琶妖姬”笑笑道:“要杀人是阁下说的,要就各走各路,要就请阁下出手,这不很干脆?”三才门主冷哼了一声,道:“二十年前,本人曾亲聆过令师的‘太虚三叠’,如果姑娘自认青出于蓝,音律之学凌驾于令师之上,便可一试,否则你将终生遗憾。”“玉琶妖姬”的脸色变了,再也笑不出来,激声道:“阁下到底是什么身分?”三才门主冷漠地道:“这你不必管。”“玉琶妖姬”想了又想,轻轻一咬下唇道:“我不信这个邪!”
“很好,你可以开始了,尽量施展你的能耐,可千万不要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