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二郎就要去镇上做伙计去了。
初九晚上,杜老二还是有些不明白,又试探着问了一次,“老二,你真的决定以后要做生意?”
“是啊,爹,我觉得做生意挺好。”二郎看着自己爹,笑眯眯的道,
“可是,那也不用从给人做伙计开始吧?我听说,还有掌柜的打骂伙计呢,还有不给吃饱饭的。”杜老二突然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让老二去给人做下人般的伙计,有些心里不好受,他觉得家里又不是生活不了,为什么要去给人做下人,好歹如今老三考了秀才了,家里也算是秀才人家了,老二又去做伺候人的营生,他有点不舍得了。
卢氏倒是没他想的多,毕竟她是亲眼见过那个掌柜的,知道他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的掌柜,也没有这么多担心。
凌沙不做声,只是静静的听着,她也算是听出点别的味道来了。但是她也理解自己爹,毕竟对于父母来说,孩子在不缺吃不缺穿的情况下,有尊严的活着,就是好的。
而这个爹,最缺乏的就是放手和信任,其实,孩子大了,就像那雏鸟长出了翅膀,迟早要飞的。还不如放手,让他锻炼的自己去飞向,只有飞翔的本领越高,等着他的蓝天才越广阔。
“爹,雏鸟总有要飞翔的时候,二哥此时只是学习飞翔的本领的时候,爹也曾经跟我们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想了想,凌沙凑过去,看着杜老二,开导他。
要说这个爹,听说也在村子里启蒙过几天,而爹什么都没记住,只记住了当时的夫子的这句口头禅。
而且,爹把这句话运用的很是醇熟,总是在他们兄妹几个心情低落活受到挫折时,拿出来鼓励他们兄妹几个。
杜老二听了凌沙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心情倒是没那么惆怅了。
宠溺的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杜老二叹了口气,拍了拍二郎的肩膀,“好吧,出门在外,自己要小心,你要记得,不管什么时候,钱都没有你的命重要,我们不期望你能赚到多少钱,但我们希望你时刻能健健康康的。”
二郎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爹是这个样子的人,在他印象里,爹其实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从没想过,自己出去做伙计,爹的反应会这么大。
站起来,二郎走过去,突然就抱了一下杜老二,随后放开,笑呵呵的道:“放心吧,爹,孩儿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说不定,过年时,孩儿回来时,就能给您们带个媳妇回来了!”
一家人一听,顿时都忍不住笑了。
“爹,二弟又没走远,就是在镇上,离我也近,我们兄弟也能常常见面,休沐时也会回来的。而且,大哥成亲时,我们也会回来的。”三郎也出声安慰自己爹。
“嗯,知道了。”杜老二点了点头。
小弟和卢氏娘俩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
大郎抿了抿唇,挠了挠头,看了自己爹一眼,想说什么,却并没说,其实,他也觉得二弟出去做伙计没什么的吧,镇上这么近,家里有牛车,可以经常去看他啊。
一时间,没人说话了。
沉默了一瞬,杜老二又想起了一事,“你们几个对你们爷奶有什么想法吗?”
“啊?什么意思?”大郎没明白杜老二的意思。
“就是爹去那边看你爷奶时,觉得他们有点可怜,每次爹带过去点东西,他们稀罕的不行。你伯母并不是个良善的,不会像你娘一样孝敬他们。怕是,每日吃饭也不见得能吃饱。”说完,杜老二叹了口气。
“啊?不至于吧?当时爷奶可是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他们大房了,便宜他们都占了,我们除了那处旧院什么都没有了,他们还不知足?”凌沙诧异。
“对啊,爹,难道大伯也是那样吗?那可是他自己的爹娘,他任由他老婆欺负他爹娘?”二郎也有些不敢置信。
“爹,我爷奶,很可怜?可是,我不喜欢他们,以前他们还骂我!”小弟低声说道。
“可能是爷奶岁数大了,嫌只吃饭,什么都做不了吧,好歹前几年爷爷还能跟着做田里的活,这几年,肯定是做不了的。加上奶奶身体不好,还得吃点好的补身子,大伯母肯定是心疼了,嫌弃他们了。”大郎叹了口气,其实,他去的那两次,也感觉到了。
“爹的意思,是想把爷奶接过来?”三郎思索了一下,心里觉得他们兄妹几个毕竟是孙子辈了,可爹是爷奶的亲生儿子,爹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爹想把他们接过来过日子,他们兄妹几个也只能是跟着孝敬的,不是吗?
杜老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如果我们贸然去说要把人接过来,那边反而会闹腾的,而且,爹对当年的事情还不能释怀,那一次,也是你娘进了咱们家门后,第一次受那么大的委屈。”杜老二说着,看向了自己老婆。
卢氏也默默的望着他,最终叹息了一声,“为人在世,孝字第一,他们是生你养你的爹娘,你敬着他们,我跟着你敬着就是。你要不稀罕了,我也不稀罕就是。即便是接过来了,于我们来说,问题也不大,左不过多两双筷子。我担心的是,现在人在那边好好的,要是万一接过来后,老人有个病病灾灾的,那家人就有话说了,会满村宣传我们没有善待老人。而且,二郎三郎和沙儿也到了说亲的年龄了,如果老太太再像以前那样折腾我们这几个孩子,到那时,折损的可是我们这几个孩子们一辈子的心气。”卢氏说完,看着杜老二,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自己说的意思。
杜老二仰起头看了看房顶,叹了口气,“是啊,我也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有些犹豫,我娘那人,年轻时强势惯了。加上以前就不待见我们这几个孩子,我还真怕她过来,又闹腾。算了,今晚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其实,目前这样也挺好,过时过节,我们把他们二老接过来吃个饭,说说话,偶尔过去送点吃的,也就是了。”杜老二最终结束了话题。
兄妹几个也都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明日二郎去镇上,大郎和三郎决定一起赶牛车去送,小弟也想去,凌沙告诉他就是以前他们吃过饺子的那家饺子馆,小弟了解了,倒是没再喊着要去,只是从自己屋里拿了本书给二郎,说是以前三哥给他抄的千字文,给二哥带着,让二哥有空时多认字多练字。
二郎失笑,不过也收下了。其实小弟的做法和以前凌沙嘱咐他的事倒是一个意思了。想要在外面做生意,识文断字,是必须要会的。
三郎也嘱咐二郎,不忙时,就去书馆找自己,自己给他多教一些东西,在外奋斗,懂得越多,越受人尊敬。
二郎离家时,凌沙什么也没给他,只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说了两个字:加油!
别人不懂凌沙这话的意思,二郎却是懂得,轻声对着这个聪明的小妹妹说了个谢谢。
第二日,一家人送走二郎后,卢氏回到屋里,总觉得不得劲,在新院子里转了几圈,又回到了旧院,站在院子里,回忆着从前。
其实几个孩子里,最早懂事的,就是二郎和三郎,大郎人憨厚,不爱说话,不管遇到生气的事,或者开心的事,都在心里憋着。
而二郎和三郎会说,人活套,会安慰爹娘,会哄弟弟妹妹们。
那时,他们一家刚被老爷子和老太太分出来,一家人站在这个院子,就像是被抛弃了的小猫小狗般,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活下去。米缸里只有见底的一点米,没有给菜,没有给油,就连碗筷,就是把完整没豁口的挑走了,只留下几只有裂缝或者有缺口的碗。筷子也都是些自己削出来的那种竹筷,结实是结实,有时会割到嘴,小弟和凌沙那时候,嘴就被割破过。
卢氏那时候刚遭遇了这一出,那时候看着几个孩子衣衫褴褛,看着屋里什么都没有的境况,只知道哭。
杜老二不敢去哄卢氏,怕被骂,其实,他们之所以什么都没分到,也跟他脾气倔,不会跟老人服软,还顶撞了有关系。杜老二就是看不惯老人偏心的没边,老大家的孩子是孙子,自家的孩子就不是孙子了?
结果,二老一气之下,都没经过村长,直接就把他们一家子分了出来。
二郎那时是十岁,小弟也只有一岁,凌沙也只有六岁,那时候,卢氏真的觉得是没法再活下去了。
这时,二郎就走到了卢氏身边蹲在自己娘面前安慰卢氏:“娘,别哭了,我们至少还有住处,不用睡在院子里。我和大哥也可以跟着爹去山上打猎,我们打到兔子,可以自己吃,也可以跟别人换米。”
“是啊,娘,你看你哭了,弟弟和妹妹也要哭了!”三郎也低声道,八岁的他也懂事了。
卢氏这才想起来才一岁的小儿子和六岁的凌沙,走过去,抱着瘦弱的两个孩子,又是一顿哭。
好在,杜老二是个有担当的,安顿好妻儿后,当即就上了山,这一次,大郎和二郎跟着他去了。这也是他第一次带两个儿子上山打猎。
好在运气不错,天快黑时,他们打到了一只野鸡一只野兔。
回来后,卢氏都没舍得吃,第二天让杜老二带着去镇上卖了,买了些米和面。
日子,就是这般慢慢的过起来的。
好在杜老头找村长给老二家往出分户籍时,村长才知道了分家的情况,硬是逼着老爷子把老二家该有的田地分给了老二家,这样,一家人才有了点依仗。到了秋天,收了东西,一家人也算是不再挨饿了。
日子慢慢好起来,卢氏就拿粮食顶替束修的钱,送了二郎三郎两个去村里的学堂启蒙。大郎以前在那个家里时,倒是跟着老大家的孩子们一起去村学启蒙过,可也只去了几个月,老爷子就以田里活多为由,没再让去。
二郎和三郎读了一年的村学后,由于卢氏病了一场,二郎以在家照顾娘为由,没再去上过。
只余三郎一个在村学里读书,一直到后来,夫子说三郎很聪明,在村学里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了,让杜老二送镇上学馆,杜老二才咬着牙卖了些存粮,把三郎送到了镇上学习。
......
卢氏站在旧院子里,想着曾经的那些过往,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二郎,虽然他爱笑爱闹,什么都不说,可是,自从分家以来,她觉得对二郎的亏待最多,明明他读书也是很聪明的,就因为自己病了,要留钱出来给自己看病,二郎就不去学堂了。
当时卢氏不知道,过后才知道这事,免不了又是一顿伤心,可是二郎铁了心不再去学堂念书,反而开始经常跟着杜老二上山打猎。
“唉!”想到这里,卢氏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此时,她站的位置,正是当年他们一家子不知所措的站在院子里时的位置。
将近十年的时间,他们如今和那时,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希望,二郎今日出去后,能做些他自己喜欢的事,碰到他喜欢的姑娘。”卢氏低声喃喃的说道。
再过几日,这院子就要拆了,以前的种种,这里再不会有痕迹,只会永远的留在他们一家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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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三,五木镇大集。
其实,每个月的十三,就是五木镇的大集日,这一日,五木镇是最热闹的,每条街都是卖东西的,还有一些江湖卖艺的,世家公子也会挑在这一日举办个诗文会什么。
五木镇周围的几十个村子里的人们也都会来镇上赶一趟集,采买一些家里需要的东西。或者带着家里多余的东西,来镇上卖,也有直接两家互相换取所需要的东西的。
而这一日,大石村的杨三,也会跑两趟镇上,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每个月都这样,人们也都知道,所以,这一日,没坐上早晨那一趟的人们,会等着坐下午那一趟。
而下午这一趟的人们发现,白秀才的娘,那个做了十几年寡妇的花氏,竟然也跟着他们坐在了牛车上。与她熟识的妇人不多,认识她的却不少,白秀才的娘,谁不认识。只是这妇人从来不与与邻居串门子话家常,人们去她家的也就少。
此时,近距离的坐在牛车上,人们才发现,这花氏,长的很好看,虽然已经是将近四十的妇人,可是那通身的气质,那眼睛里闪现的寡淡,就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人们也没人与她说话,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与人说话的意思,只是一个人靠着车厢壁坐着,闭着眼沉思着。
而且,人们发现,今日花氏的穿着,太不像一个村里的妇人了,倒是有点像是大户人家的妇人们的穿着,在一身棉布裙子的外面,还披着一件夹层的黑色大披风,这一件披风,人们虽然不认识是什么料子,但是那柔软的质感,让车上的人们也知道,这不是村里人们做衣服常用的棉布,倒是有点像是传说中的金丝绒。
这一日,五木镇异常的热闹。
华大夫在钱氏药铺忙乎了一整天,中午都没能休息,人们都趁着这个赶集的大日子,来镇上,采买东西,求医问药。
申时过去了一半的时间后,华大夫终于看完了所有的病人,去后面洗了个手,打算出去逛逛。
推开门出去,华大夫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向街对面看去,就见一人紧紧的把自己裹在黑色的披风里,静静的看着这边。
华大夫一愣,转身,走了过去,
直直来到那人面前,华大夫默默的看着对方。
花氏看着站在面前的华大夫,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容,轻轻的叫了声“皇叔!”
华大夫叹息了一声,“走吧,先去家里。你这丫头,还真是的,一直离我如此之近,我竟然不知道!”
花氏默默的点了点头,跟上了华大夫的步伐。
转过两道街,华大夫带着花氏进入了一个精致的小院里。院子里,一间南房,两间正房,院子不大,院中间有个石桌,四个石凳。
“进屋吧,这是我在这镇子上时住的院子,是钱家提供的!”华大夫看了一眼四处打量着的花氏,轻声道。
“皇叔也是从那之后出来,再没回去京城吗?”花氏轻声问道。
“嗯,不想看到那些人的嘴脸!”华大夫淡淡的道。
花氏轻笑了一下,“皇叔也还是那个倔脾气。”
“哈哈,咱们华家人都一样,一个字,倔。”华大夫笑了笑,说道。
“对了,皇叔,这是我给你带的一坛子小菜,是我自己腌制的,这些是我做的小油饼,您吃时,记得热热。”花氏说着话,从斗篷下面拿出一个小篮子来,里边放着一个白色的小坛子,和一个食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