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秋,又是晴和的一天。
河水上,燕十三仍坐在轻舟上,轻舟缓缓荡开。
而在他手上有着一柄剑,一柄剑鞘缀着十三颗豆大明珠的长剑!
七年前他凭着这柄剑,纵横天下,战无不胜,如今七年过去了……他在他的剑法中已找到了最后一剑。
那一剑本该给他强大的自信,那一剑也必定将天下无敌。
可是他心里却反而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纵然他自己不说,别人也能看得出来。
“你在怕?你怕什么?”
轻舟上多出了一人,悄然无息,毫无征兆。
燕十三没有回身,他已认出了这个声音……
“第十四剑我可以控制它,可是第十五剑……”
任意轻叹道:“既然是你悟出来的剑法,你为何控制不了第十五剑?”
燕十三道:“第十五剑是我灌注一身杀戮所溶炼出来的最后一剑,这一剑一旦刺出,就连我也不能停下!”
任意淡淡道:“第十五剑既为杀戮而生,你又为何要停下?”
燕十三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知道,不知道这一剑该不该停下。”
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恐惧;他不知道第十五剑该不该存在,他不知道自己若刺出第十五剑后,他还能不能收回那剑。
任意淡淡道:“仓颉造字,神惊鬼泣,你那一剑有何可怕的地方?剑出鞘就为杀人,想要停下只须回鞘即可!”
燕十三缓缓回头,眼中的迷惘,似乎淡去了不少。
任意道:“我知道一名剑客,他一生只为剑而活,他的剑只为追求极致,剑道的极致!”
燕十三微微一怔,忍不住问道:“他做到了?”
任意忽然笑道:“没有,他最后因为寻不到个对手,剑法也再无可进之地,所以闲的无事可做,跑去了造反。”
燕十三吃惊道:“他去造反?”
任意含笑道:“对,是不是很有趣?”
燕十三忽然也笑了起来……他笑声越来越大,笑的有那么些豁然,仿佛明悟了什么,也有那么一些讥讽,仿佛在嘲笑自己。
比起那人来说,他实在觉得自己可笑。
笑声渐弱,燕十三又忍不住问道:“他成功了?”
“也没有!”任意摇了摇头,继而道:“他对人命,看得不重,无论是别人的命,还是他自己的命。他这样的人只想有个对手,最后要么死在别人剑下,要么继续孤独的活着。”
燕十三长叹道:“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你为何会看不上三少爷。”
任意淡淡道:“三少爷没什么了不起。”
燕十三笑道:“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的。”
说着,他又问道:“他是你朋友?”
任意微笑道:“我一直都没有朋友,不过这样的人我倒想交他这个朋友。”
燕十三点了点头,说道:“多谢!”
“我只是不想你死在自己剑下。”
话音一落,任意双足一点,人影倏忽而去。
人在江湖,难免就有些争强好胜,那代表着死亡的一剑,任意没见过,也想象不到;但这一剑他相信定不会让自己失望,同样也相信自己定然不会败。
如落黄昏,枫林外有家客栈。
这家客栈没有东家,没有住客,只有一个女人,美丽的女人。
慕容秋荻远远的看着他,已经看了很久,直到人走近,她才开口问道:“你没带小荻过来?”
任意淡淡道:“我叫他回山庄去了,这一战,他不适合观看。”
她点点头,问道:“就在明天?”
任意反问道:“谢晓峰明天会到?”
慕容秋荻道:“他明天一定会到。”
任意淡淡道:“那就在明天!”
慕容秋荻看着他,柔声道:“你手里至少应该有柄剑。”
任意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慕容秋荻道:“可我并未见着你的……”语声忽然一止,她已看见一条淡淡的人影,远远地向这边走来。
脚步声“沙沙”的响,人影渐渐靠近,来的人是乌鸦。
乌鸦背着剑匣,现在已经解下。
慕容秋荻问道:“这是你的剑?”
任意道:“对!七年前我就叫人开始铸造了。”
剑匣打开,入目是一柄如雪剑鞘。没甚精致花纹与宝器镶嵌,洁如白玉,任意伸手握起剑鞘,入手润滑柔软。
“呛”地一声,伴随着空籁一般的清吟,剑已被他拔了出来!
剑长三尺,骤看下剑身暗辰,似乎没有什么光泽;但若多看两眼,便会觉得剑锋森然,金锐之气隐隐迫出,逼人眉睫,似乎连双眼都难以睁开。
慕容秋荻自然看出了这柄无双宝剑,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剑?”
任意淡出一指,忽然挥指轻弹……剑锋轻颤,发出了曼妙而悠扬的金鸣。剑声袅袅,入耳有若音韵伴飞。
“剑发琴音,以后就叫它弦音剑吧!”
“弦音?”慕容秋荻喃喃两声,接而问道:“此剑似乎出自名家之手。”
任意没有应话,他此刻眼若笑意,手抚剑身,心情看起来格外的好。
乌鸦回道:“有诗:欧治子死千年后,精灵暗授张鸦九,鸦九铸剑吴山中,天与日时神借功。这柄剑是张鸦九后人,用时五年铸成。”
慕容秋荻轻轻点头,眼波流转,再看任意时,目光中已是多出一丝挣扎。
她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
枫树林向西四十里外。
谢晓峰一个人坐在河岸边,残秋摧下了枝头落叶,落叶飘在了流水中,他在听着飘落的声音,也在听着流水的声音,甚至他还听着自己的呼吸。
谢晓峰一向不怕死,他儿时开始就是如此。
他五岁学剑,六岁就能解谱,童年并不知死亡含义,自是不怕!而等到他成年后知晓何为死亡后,他便更不怕死了。
因为那时死的总是别人,不是他。
只要那一柄剑还在他手中,那么生死就将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这一生中也从未败过,无论多么可怕的剑客,最后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纵然这七年来他成了没用的阿吉,他也不曾畏然过,因为谢晓峰比谁都清楚,那些人杀不了自己,他放弃的剑随时可以重拾起来。
像这样的一人,如何会怕?
可是他不怕死,只是从未感受到死亡的威胁,直到那一天,那个人,在那个时刻出现后,他终于明白了何为可怕。
剑已在手,可他的心却难以平静。
他静静的坐着,只在等心境平稳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