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车门打开,二十名身穿黄符军盔甲的散修站在外面,全都做好了施法的准备。
兰冰壶做出送客的手势,冷淡地对左流英说:“难得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我的脾气,知道我欣赏性格叛逆的人,特意找来这么几名道士,可惜没有用。我可以承认,我听说过一点断流城的事情,你能想到用碎丹之术阻止妖军,的确是奇招,让我刮目相看,原来咱们的小天才也有点真本事。可本事是你自己的,你就自己想办法去吧。四百多年,我手下的散修都换了至少三代人了,庞山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孙玉露欠身要走,发现左流英不动,于是她也不动,慕行秋几个吸气道士也没有动。
车外的散修顶着雨,有人已经招出了闪闪发光的法术,就在手心里晃荡。
面对姨母的逐客之令,左流英只说了一句话,“他是念心科弟子。”
兰冰壶倏地放下手臂,盯着慕行秋看了一会,神色莫名,“看来我应该对庞山多一点关注的,什么时候庞山十科之外又多了一个念心科?”
“从我开始,我是念心科唯一的弟子。”慕行秋说,知道自己又被左流英当棋子用了一次。他并不在意高等道士的利用,只是希望他们能事先说一声,而这正是左流英从来不肯做的事情。
“你在祖师塔里见到念心传人了?”
“二十九位,都见到了,只有图形,没有文字,然后在星山拔魔洞又遇到过一次,她们很想把我留在里面。”
兰冰壶大笑。抬臂指着车外的二十名散修,“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念心幻术,施法。让他们互相搏杀。”
散修护卫们都戴着罩盔,看不到脸。脚步不安地移动,但是没人提出半个字的反对,他们对生杀法师王显然非常敬畏,不敢有丝毫反抗。
慕行秋摇头拒绝,“我只是幻境第二层,没多大本事,这些人心中并无互杀之意,我自然也激发不出来。不过……”
从说到幻境第二层,兰冰壶就在点头,听到“不过”两字,她停止点头,眼睛发亮,兴致越来越浓了。
车厢内外同时陷入安静,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其他人,包括几名庞山吸气道士,全都不明所以。迷惑地面面相觑。
大概五次呼吸的时间,车外的一名散修突然跪下了,颤声道:“主人饶命。”紧随其后。又有数人跪下,剩下的散修虽然没跪,却也显得惶恐不安。
兰冰壶再次大笑,一挥手,车门关闭,马车继续前行,外面的几名散修站起身,莫名其妙地向同伴小声询问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能做到这样。”慕行秋没有使出全力,即使他把念心幻术以一心两用翻倍施展出来。效果也不会更好。这二十名散修法力高深,相当于道统吸气二三重的水平。不过散修内丹驳杂,所造成的法术防护不太稳定。偶尔会露出一丝破绽,慕行秋在断流城就已发现这个特点,但他仍然等了一会才抓住可趁之机,念心幻术顺隙而入,激发数名散修对兰冰壶本就十分强烈的畏惧之心。另外几名散修的内丹更纯粹一些,想要对他们施展幻术,慕行秋必须先以长鞭攻破其防护才行。
“了不起,都是你自己学成的?”兰冰壶探身盯着慕行秋,恨不得将他一把拽到身边来,对其他人都不搭理了。
“我得到许多人的帮助。”慕行秋没有撒谎,芳芳、林飒、念心科传人,甚至左流英,都向他提供过或多或少的帮助与指点,有一些是无意造成的。
“嗯……你对我发一招。”兰冰壶还有所怀疑。
慕行秋向左流英看了一眼,默默施展念心幻术,试着寻找兰冰壶的情绪。他很快就找到了,兰冰壶居然没有设防。
道士凝气成丹被加持根本隐遁之法以后,内丹会自动产生防护的力量,一般法术难以穿透,低级道士想停止这股力量都做不到,只有高等道士能暂停部分护持之力。
兰冰壶将自己的心境向一名见面没多久的道士敞开,这是极为冒险的举动,正常的道士都不会这么做。
可她不在意,慕行秋也就不推辞。
心境之湖只是一个比喻,不过在慕行秋眼里,人心,尤其是道士的心的确很像一座湖,所谓情绪就是湖面的一道道波纹,读懂了这些波纹,就能推测出它们所对应的情绪,选好角度扔进去一枚石子,能让情绪的波纹变成波浪,甚至能用法术将浪花握在手里。
兰冰壶的心境之湖非常奇怪,与平静的道士之心没有半分相似,更像凡人的心,而且还是欲壑难填的凡人,各种各样的波纹互相交叉影响,几乎没有平静的地方,但是也有不同,她的波纹太多了,没有哪一种占据明显优势,反而呈现出异常的静态,慕行秋无从下手。
慕行秋的幻术还处于幻境第二层,只能看到模糊的波纹,无法像控心术一样挖掘对方的记忆。为了不白来一趟,慕行秋用幻术触动看上去最熟悉的一种波纹——仇恨,他在无数凡人与妖族心中都曾看到这种情绪。
波纹开始频繁律动,慕行秋正要继续施法,他被一股强大的法力推了出来。
能坦然让一名道士进入自己的心境,又将他随意地撵出去,兰冰壶不只胆子大,法力也极为深厚,虽然四百多年未曾再进一步,她仍然是星落六重的高等道士。
“够了。”兰冰壶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这的确是念心幻术,可你用得太霸道了一些,看来你的确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有不少错误。”
这场心境之间的斗法外人看不到,秃子迷惑地小声问:“小秋哥,你赢了吗?”
“没赢。”慕行秋知道自己的实力与高等道士相差还是太遥远了。即使有机会也把握不住,除非像乱荆山道士设拘魂阵那样的特殊情况,他才有机会。
秃子失望地哦了一声。
杨清音也感到困惑。“难道你也是念心科弟子吗?我怎么听说念心科中断已经几万年了,慕行秋应该是这些年来唯一的弟子才对。”
“我当然不是念心科弟子……”兰冰壶正要加以解释。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唿哨声,开始只是一个人,很快就变成成百上千人共同发出的哨声,像是一大群喧闹的猴子。
兰冰壶眼睛一亮,站起身,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让你们看看连海山到底有多少散修。”
除了面朝马匹的那一面,车厢三壁突然向外倒下。与厢底平齐,厢顶则升起数丈,浮在空中。厢体是用法术扩大的,这时迅速缩小,道士们及时起身,发现桌椅等物都缩进地板消失不见,车厢变成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平台。
外面的雨停了,空气潮湿而清新,沁人心脾,连道士们也觉得心旷神怡。
马车停在一道山岭上。西边是一面缓坡,此时全被散修占据,宽达数里。一层叠一层,至少有三千人,大部分都浮在空中,是一面实打实的人墙,但是最上一层也比马车要矮一点。
散修们服饰各异,没有人骑乘幻化的异兽,在生杀法师王面前,他们都表现得很谦卑。
“拜见法王,法王福寿无疆。”数千散修齐声祝福。天上地下,全都下跪。
兰冰壶一挥手。众散修同时起身,静悄悄地无人开口。
兰冰壶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她的容貌是真实的,并非幻术所化,高声说:“护法大司马何在?”
一名散修从飞到地面,拱手道:“末将在此。”
庞山道士们一片愕然,兰冰壶竟然将散修训练成军队,称谓也与众不同,这可不是庞山的风格。
“此战如何?”
护法大司马是一名长髯垂胸的散修,看相貌却不甚老,两只眼睛又大又圆,总像是在恶狠狠地瞪人,在兰冰壶面前,这双眼睛却只敢瞧向地面,“连海山修士团昨天接连遭遇三拨登岸海妖,得蒙法王护佑,我军连番大战,将海妖全部歼灭,杀妖一千三百有余,俘虏四百二十。”
兰冰壶瞧向庞山道士,“记住了,与妖族作战的不只是你们,漆无上也不是唯一的威胁。”
孙玉露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正要开口请求联手,兰冰壶已经转向护法大司马,“取得几枚妖丹?”
护法大司马犹豫片刻,声音不由自主降低,“五十七枚。”
“杀死一千多名海妖,只有这么点妖丹?”兰冰冰壶的脸色沉了下来。
护法大司马全身微微颤抖,“这三拨海妖大都是普通妖族,没、没有妖丹可取,俘虏当中倒是有一些看上去妖身颇高……”
他说不下去了,参战的海妖当中没有大妖,俘虏当中更不可能有。
兰冰壶对断流城战事略有了解,知道这点战绩远远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冷冷地哼了一声,双手合拢,轻轻的揉搓。
护法大司马虽然不敢抬头,却能瞥见生杀法师王的动作,吓得扑通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满山坡的散修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兰冰壶寻思了一会,再一次挥手,护法大司马如蒙重赦,急忙后退,命人将散修人墙后面的俘虏带出来。
几百名俘虏被仍在地上,大部分都是海族半妖,手脚脸部上覆盖着鳞片,有些胆怯地下跪,有些站立着,鼓起的眼睛大胆地望向车上的老妇人。
兰冰壶抬起手,似乎要说一些安抚的话语,可她没有开口,俘虏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每倒下一个就有一枚妖丹升到空中,大部分是鳞片。
慕行秋等人都有些吃惊,兰冰壶连法器都没亮出来就能夺取妖丹,本事可不小。
三十多名海妖倒下,又是打滚又是抽搐,没过多久就不动了,再没有海妖能装作胆大,全都跪下。
兰冰壶收手,空中的妖丹全部落在地上,她一枚也不想要。
她转身面对慕行秋,接着刚才的话说:“我是阴阳科道士,很有意思,我这辈子做出的唯一预言,就跟念心科有关。”
在兰冰壶身后,大批散修取出法器准备屠杀俘虏,慕行秋正要开口询问预言内容,海妖俘虏当中响起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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