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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漪这才发现花千绝回来了,转动着眼珠,看着他倾城绝代的面容,眼底泛着水雾,眨了眨眼,长而卷翘的眼睫上沾染着水珠,颤微欲坠,令花千绝心里一紧,心头陡然涌上涩然,抱着她的手臂紧了一分。

水清漪扯了扯嘴角,她明白,花千绝懂她。

是的,花千绝看懂了她的抗拒。她眼底的痛苦与挣扎,他无法狠心的拂了她的意,强行将她带走!

若他有一分的强硬,早已在明白对她的心意之后,将她带走。

或许,便不会有今日来所发生的种种。

长孙华锦脸色阴沉,将水清漪从花千绝的手中抱回,冷冽的说道:“她不会跟你走。”动作轻柔的将水清漪放在床榻上,生怕会碰坏了一般,转而声音陡然阴寒的对花千绝说道:“下不为例!”

“你在我面前逞能作甚?你照顾得好她,我定不会为难你们。上一回我便说过,你若再无力护她周全,即使违背她的意愿,我也会强抢走她!”花千绝语气坚定,显然这一次不打算放手!

水清漪想要坐起身,可头脑眩晕,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意识渐渐的混沌,困倦上头,眼皮子阖上猛然睁开。目光衰暗的说道:“千绝,此事不怨华锦,是我瞒着他出去才出的事。你也知下毒是防不胜防……饶是强大如摄政王龙珏,他亦是不能护住心爱的女子,总有疏漏失算之处。”说到最后,声音飘忽微不可闻。

长孙华锦焦急的让人去唤无双:“清儿,清儿……”看着她闭上眼睛,将她整个揽进怀中,轻轻的抚摸着她面庞,柔声说道:“清儿,莫要再睡了,睁眼好好看我一眼可好?”

水清漪的眼皮宛如千金重,她无法睁开眼,可意识却越来越清晰。感受到他贴在脸上的手,微微颤抖,心口一酸。想要握着他的手,但是垂落在身侧的手,已经一动也不动。

长孙华锦手指仿佛被灼伤一般,迅速的弹开。看着她眼角的泪水,他眼角似乎滴落了液体。

一滴、两滴、三滴落在水清漪的额头,水清漪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生生的撕裂,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来折磨她?

经历了前世,他们两个好不容易心意相通的在一起,却又要残忍的将她与他分离。

因为她伤了太多人的性命?若是因此,她不甘心!

花千绝看着落泪的长孙华锦,心底震动,没有想到他已情深至斯。可看着面部抖动变幻的水清漪,忙将他推开:“你影响到了她。”

长孙华锦也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即使内心悲恸,却不得不强行压下。爱怜的抚着她的青丝道:“清儿,你会好起来的。方才忘记告诉你,我们已经找到了解毒的方法,无双去炼制解药。你现在是被龙幽施针,所以不能够动弹。”

水清漪知晓是在安慰她,心里百味陈杂,她隐约能够察觉到身子的状况,很不乐观。

长孙华锦急红了眼,病急乱投医的唤伏筝过来:“你说给她,我们没有骗她!”方寸大乱,俨然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伏筝一怔,将方才的一切看进眼底。艳羡着静安王世子妃遇到两个这样爱她的男子!目光不由的看向花千绝,缓缓的走过去,轻声说道:“你是中毒,这毒是容贵妃研制,我母亲是她那一脉的嫡孙,适才有了这解毒的法子。”

水清漪听见一道女声在耳畔想起,清灵宛如山中潺潺清泉,温和的抚平了她心中的不安,让她莫名的相信她所说的话。

长孙华锦看着她脸上激烈的情绪缓缓的平息下去,深深的看了伏筝一眼。给暗处的常德递了眼色,看到无双过来,示意他把脉。

无双切脉后,眉头舒展,正要开口,却被长孙华锦制止,率先朝外走去。

无双看了一眼水清漪,恐怕出了他不知的变故。

花千绝想要了解水清漪的状况,想要出去,可身旁却没有人,有些放心不下。忽而,手臂被碰触了一下,抬眼瞧见伏筝站在跟前。指了指她,随后,指着床榻边的绣墩坐了下来,她可以留下来照看。指着他又指向屏风外,摆手示意他出去。

花千绝犹豫了,伏筝他心中信不过。

思虑再三,花千绝威胁着伏筝,若是她胆敢动水清漪一根毫毛,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出凌迟!

伏筝却没有被他的眼神吓到,她并非心虚之人。看着他出去了,替水清漪掖好了被脚,看着她眼珠子在眼皮子转动,笑道:“你要保持好心情,这样有利于你病好。你该知道中了胭脂红的人,会在半个时辰与一个时辰内陷入昏睡,直到身亡也不会醒来,在睡梦中死去,并没有半点的痛苦。可你看你方才醒了过来,足以说明你身子的毒被压制了,能够撑到无双炼制出解药。”

水清漪心中惊诧,没有料到她中的是胭脂红。听闻她的话后,心头陡然一松。胭脂红的功效她是知晓的,自己能够醒来,是一个好消息。

长孙华锦承受了二十几年病魔折磨,绝望之际,柳暗花明。她相信他,定会将她治好。

伏筝听着她呼吸均匀,舒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微微僵硬。便学着伺候母亲的那一套,给她疏通筋脉。

而外面,长孙华锦神色凝重的说道:“清儿醒来了大约一盏茶的时辰,又昏睡了过去,可却仍旧有意识。”顿了顿,声音极为沉重:“她不能动弹。”

无双眉头一松,淡淡的说道:“我配一副药煎给她喝,试一试。”

长孙华锦颔首,看着花千绝道:“那里的事情办妥了?”

花千绝嗯了一声。

“西越局势动荡,你这时回来不会生变?”长孙华锦冷睨着花千绝。

花千绝冷笑,他话中之意是‘那边你不曾摆平,回来添什么乱?’

“我等到你休她的消息,便赶回来,娶她为妃。”花千绝不为所动,冷声一笑,声音愈发的低沉:“怎得反水不休了?”

“夫妻间的小打小闹罢了。”长孙华锦嘴角一勾,悠然回了内室。

花千绝目光凛然,似要凿穿了他的背影!

长孙华锦见伏筝替水清漪按摩,神色一缓,适才记起她是来认亲:“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伏筝手中动作不曾停顿,摇头道:“母亲已经故去,只有我一个人。”神色落寞的说道:“我原是开了一家小绣纺,足够维持生计。可凤城知县的儿子,欺男霸女,强抢了不少的女子,逼死许多清白的姑娘。我为了躲他,想要逃走,怎奈他盯得紧,慌乱间我躲在一顶轿子里,被抬到了文成侯府。我胡编了一个身份,请求文公子将我带来帝京。”

长孙华锦沉吟道:“我安排你住在王府,其余事情等静安王回来再议。”说罢,修书一封差人快马加鞭送往边关。

伏筝没有想到这一切这样的顺利!在她的影响中,钟鸣鼎食的静安王府定是极为在意名声,她来认亲,恐怕不会认随意将她打发走。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有料到轻易的进了静安王府。

眸眼微敛,感激的看着昏睡的水清漪。她知晓一切都是因着自个救了她,若没有她中毒,自己没有献药,恐怕没有这么风顺。

“伏筝多谢世子爷。”伏筝不卑不亢的行礼。

长孙华锦点头,吩咐花千绝道:“你将她带来,便将她送回王府。”对他的到来,心中着实不安。“清儿身子有恙,的确需要人手帮忙打点王府。你自然不愿瞧着清儿受苦劳累,这段时日便有劳你了。”

花千绝哼了一声,秋风拂动他火红的衣摆,与他跳跃着火焰的眸子相辉映,霎那间,所有的戾气迸发而出:“你的算盘打的精。我不过是个外来客罢了,不如你对王府了解。我留下来照应清儿,你去将那些魑魅魍魉拔除了,清儿方能安妥的休养生息。”

伏筝看着互不退让的二人,含笑道:“静安王世子是静安王世子妃夫君,照料中有许多事儿公子不方便……”敏锐的捕捉到花千绝陡然阴沉的面孔,立即噤声。

花千绝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伏筝立即跟了出去,一同上马车去了王府。

路途中,伏筝掀开车窗帘子,看着繁荣的街道,清丽的面容微皱。看了自个身上的衣裳,摸了摸袖内的碎银。她听出了长孙华锦的意思,要这位公子栽培她,清除了府里生事的人。自个一身粗布麻衣,会有损王府的脸面。咬了咬唇,指着前面一个小小的铺面道:“在前面停一下。”

花千绝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不耐,这个女人太麻烦!

伏筝下了马车,转身进了成衣铺子,看着里面流光溢彩的华裳丽服,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的波澜。反而角落里一袭水蓝色的纱裙引起了她的注意,样式极为的简单,裙摆散落着茉莉花,简约雅致。

“小姐,您可真有眼光,这是本店最新的样式。今日才做好,方才挂着没有半个时辰呢。您可要试一试?”掌柜的看着伏筝笑得见牙不见眼,方才他没有错看,这姑娘从王府马车下来。“这件衣裳价格实惠,只需要三十两银子。”竖了三根手指。

啊?太贵了!

伏筝没有料到一件纱裙便要几十两银子,她在凤城半钱银子就能买一件纱裙。何况,她囊中羞涩,根本就买不起。慌忙摆手道:“我看一看其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一匹布上,伸手正要去拿,却被人抢先一步拿走:“掌柜,给我包了。”

“是是是,吟月姑娘。”掌柜的笑得一脸奉承,忙将一匹兰色碎花布匹包上。

伏筝回头看了笑意盈盈的吟月,将旁边的一匹天蓝色的布拿出来,询问道:“这匹布多少银子?”抚摸着布料,是寻常普通的棉料,应当不用多少银子。

“二两。”

伏筝摸着面料的手一顿,听到吟月道:“掌柜的,将这匹布给这位小姐包上。”吟月付了银子。

伏筝将布搁下,冲吟月点了点头,便走了。

吟月抚摸着纤细的手指,冷冷的嗤笑了一声。摸了摸料子,眼底闪过鄙夷,扔给身后的丫鬟道:“赏你了。”

伏筝看着掌心,上面一两碎银,一个铜板。眼前一暗,收紧了手心,看到是花千绝,浅笑道:“走吧。”

“不买了?”花千绝看着她两手空空,蹙眉道。

“嗯。”看着旁边有家钱庄,伏筝想了想,走了进去,将一两碎银换成了一吊钱。在街上摆着的地摊上找卖布的。没有走多远,果真看到一家,虽然料子比方才铺子里的差了许多,却也比身上洗得发白的好了许多,且只要十五文钱。

随后,又挑选了一些丝线,便上了马车。并没有瞧见二楼的茶坊里,文晋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收进了眼底。

花千绝看着她手里的布,眸光微闪,讥诮的说道:“王府下人穿的都比你手中的好。”

“这是我自己赚的银子买的,不论好坏,都心安理得。”伏筝便知他怕是瞧见了方才铺子里的事。

花千绝便不再言语。

……

调养了几日,水清漪手指能够微微动弹,气色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长孙华锦拿着资料翻阅,上面是记载着伏筝在府里的动静。眼底有着赞赏,不管多穷困,都不受嗟来之食。并没有动用府里的一针一线,每日拖采买的婆子给她购买丝线,利用她裁衣剩下的碎步做一些针线,而后让采买的婆子替她拿出去卖换取银子。

水清漪躺在长孙华锦的怀中,自然将资料尽看在眼里:“她如今打点王府,按照管事的月例给她。”

长孙华锦点头:“可要将她留在你身旁伺候?”

水清漪摇头:“她是有风骨节气之人,伺候我倒是折辱了她。何况,极有可能是你的庶妹,哪有小姐来照料我?”

长孙华锦捏着她的手背,低哑的说道:“见你如此受罪,我倒希望你腹中有了孩子。”温热的大掌抚摸在她平坦的小腹。

水清漪却不赞同:“无双虽说我若有孕,毒悉数会被孩子吸取,生下来他便会活不了。这样何尝对我不是一辈子的痛苦?那是我们的孩子,我又怎会让他吃这样的苦?”

长孙华锦喉中一哽,沉默良久。

“我知你是担忧心切,但这些话,日后切莫再说。”水清漪觉得她现在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少,再调养几日,恐怕就能动弹了。

话落,龙幽逆光而来,金芒照耀在他俊朗挺拔的身姿上,一袭紫衣散发着潋滟光芒,透着逼人的贵气。

走到床榻边,看到水清漪面色白皙红润,似三月桃红一般嫣然。“将她翻转。”

长孙华锦依言将水清漪翻转趴在床榻上。

水清漪看到龙幽,心肝儿一颤,仿佛那剧烈的痛疼涌上来,眸子里闪过一抹惊怕:“还要施针?”

龙幽没有回答,上一回他成功将她的毒素压在腹部,却因着她抽搐一下扎偏了穴位,致使她浑身不能动弹。便修书给了父王,今日收到回信,惊颤的心平定了下来。生怕他的失误,致使她一辈子瘫在床榻上,不能够自理。

龙幽按照龙珏的方法,用火焰真经替水清漪疏通堵塞的经脉。一个时辰后,龙幽收回功力,解开水清漪的穴位:“你动一动。”

水清漪浑身肌肉酸麻,抬了抬手臂,真的可以动了!眼底闪烁着亮光,抱着长孙华锦喜极而泣:“动了!我能动了!”

长孙华锦拥紧了她,眼角堆积着笑容:“可有不适?”

水清漪摇了摇头,哑声道:“僵太久,有些不灵活。”手虽然可以动了,但是完全不受她的控制,想要拿杯子,却是拿不起来,肌肉有些无力。

龙幽察觉到了这一点,眸子里闪过愧疚,冷硬的说道:“每日我替你调息一个时辰。”说罢,便离开了。

水清漪觉得龙幽态度转变了不少,却透着一丝古怪。

长孙华锦看着水清漪询问的目光,抿紧了唇瓣,将她的头按着靠在他的胸膛上。原谅他的自私,并不曾告诉她关于她的身世。不是他不愿告之,而是怕她离开他的身旁。

可这次迫于无奈,终究还是透露给了龙幽。不知他是否告诉了龙珏?

嘴角露出一抹涩笑,龙珏若是知晓了,怕这次来的便不是龙幽。许是龙幽心里有所顾忌,要确认了水清漪的身份,才会将消息传递给龙珏。

“你扶我起来走一走。”水清漪浑身难受,想要动一动,或许恢复得会快一点。

长孙华锦给她披上一件外裳,搀扶着她下地走动。方才走了一炷香,水清漪便大汗淋漓,喘息的说道:“我……不……不行了。”示意长孙华锦扶她坐下休息。

“世子爷……不好了,夫人出事了!”绣橘匆忙的从外边气喘吁吁的跑来,脸色苍白,惊惶的说道:“夫人肚子里的胎儿……胎儿没了。”

水清漪巨震之下,手腕的玉镯晃动,在妆台上几乎磕出裂痕。难以相信她的耳朵:“你说什么?”

绣橘心惊肉跳,没有料想世子妃已经醒了。脸色更白了一分,惊恐的看着长孙华锦。

长孙华锦示意她开口,他知水清漪极重视大夫人。若是这件事瞒着她,日后心底怕是会自责生愧。

“大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保住,没了。”绣橘唇瓣颤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险些吓昏。世子妃身子本就不好,在这个档口大夫人出事,怕是又难以承受!

“抱……抱我回去。”水清漪木然说道,脚下发软,身子向前倾。一头乌鸦鸦的青丝散落,娇弱的身躯更显孱弱。

长孙华锦抱着她上了马车,从马车壁柜里拿出她的衣裳,替她穿上。随后,给她上了妆,将散落的青丝绾起。

水清漪看着铜镜里脸色苍白的人儿,拿过胭脂盒,在颧骨处涂抹了一下,整个人容光焕发,不见一丝病态。

“孩子怎么没的?”水清漪声音出奇的冷静,没有方才那般乱了分寸,一双凤眼里覆上了寒霜。

“老爷与夫人起了争执,将夫人从阁楼上推了下来。”绣橘说着眼泪落了下来,镇国老夫人听到后,气晕了过去。

水清漪捏紧了手中的桃木梳,梳齿深陷手心皮肉。

长孙华锦扳开她的手指,看着手心的伤口,疼惜道:“再如何气愤,切不可伤了自己。”

水清漪缄默不语,马车不曾停稳,便急着要下去。可却忘了,她连站都站不稳,如何走?险些栽倒在马车下,吓得长孙华锦脸色微白,紧紧的攥着她的手,拉拽进怀中。

“抱我进府。”水清漪心里只有大夫人的事,其余一片空白,恨不能剁了水守正那个畜牲!

水府里,仿佛笼罩了一层阴霾,气氛凝滞昏黑。

大夫人的院落里,传来哀恸的哭声。撕心裂肺,直击穿众人耳膜。

水清漪却能从那凄然悲沧的哭声中,听出大夫人的绝望。

水清漪心紧紧的揪成了一团,进了屋子,便是浓重的血腥味。水守正独自一人站在屋外,水清漪伸手狠狠的掌掴他一耳光,寒声道:“你暂且等着!”

阴厉的声音,使水守正心下一震,无边的寒凉从心底升起,泛起了畏惧。捂着震麻的脸,看着长孙华锦抱着水清漪要进内室,开口道:“男子不可进那污秽之地。”

水清漪替大夫人感到悲哀,他竟是因着这可笑的理由,即使孩子没有了,他都不曾进去看一眼。亦或是,安抚丧子的大夫人。

长孙华锦脚步不停,将水清漪放在床榻边的绣墩上,便走出了内寝。

内寝里,地上跪着李妈妈与大夫人身旁伺候的两个丫鬟,全都面容悲戚,屋子里的空气都流动着悲伤与绝望。

大夫人披头散发,穿着底衣,哭得悲痛欲绝。手里抱着用襁褓包着的孩子,脸完全被蒙在襁褓里,一点也看不到。

“母亲。”水清漪轻轻的唤着大夫人,伸手想要抱孩子,却被大夫人躲开,阴戾的瞪着水清漪,水清漪只觉得那眼神冰冷得令她遍体生寒。

“清儿,我的孩子……他没了!”大夫人声音凄厉如鬼,眼睛通红得几乎要泣出血。

水清漪拥着大夫人,安抚的说道:“母亲,他只是去和他姐姐做伴了,不会孤独。您莫要坏了身子,会有一个与您有缘的孩子。”

大夫人眼底闪过阴狠:“是那个畜牲害了我的孩子!若不是他,我的孩子还有几月,便能安然出生,我定要他给孩子偿命!”大夫人魔怔了一般,呐呐自语道:“不!死了太便宜他了,我要他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字字句句从牙齿里磨辗而出,阴森瘆人。

水守正听到大夫人的话,拢在袖中的手一抖,看着长孙华锦阴寒的面容,笑得若无其事道:“这个贱人她疯了,是个疯妇!”

长孙华锦低低一笑,眼底光芒大盛,让水守正后背发寒:“水老爷认为她疯了么?可知她为何而疯?”

水守正嘴里发苦,捏紧了手,是这只手推了她。看着她滚落下去,他后悔了,可是来不及救她!当听到生出来的是个男孩,他更是悔青了肠子!

屋子里阴风阵阵,白炽的光照在他的后背,如芒刺背。冷汗洇湿了衣裳冰冷的凉意直冷到了心底,牵强的笑道:“我岂会知?她拿腹中的孩子要挟我,我不依她她就自己滚下了阁……”最后一个字,看到如厉鬼一般的大夫人,卡在了喉中,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我不曾听清!”大夫人怀里紧紧的抱着孩子,忽而冲水守正一笑,缓缓的走到他的身边,对着他掀开襁褓,温柔的说道:“你看,他长得多漂亮,多像你。你说,他会不会怨恨你剥夺他活下来的机会,日日去找你索命!”

水守正脸色灰白,头皮发麻的别开眼,不敢看。可脑子里却自动的幻化出他缩小版的脸,凄厉的问他为何要害死他,吓得一把将大夫人的手推开。

“你看,你就是这样推的我们母子。”大夫人阴森的话,如魔音贯耳,水守正疯癫的摇头:“不是我,是你!是你自己跌落的!”

大夫人冰冷的手抓了他的右手,水守正惊蛰了一般跳开。那丝丝凉意还残留在他的手腕上,仿佛是他那夭折的儿子在拉扯。瞳孔涣散,左右不断的拉扯着他的右手,语无伦次的呓语道:“你放开,不是我,不是我推的。不是我——”

大夫人看着水守正陷入了癔症,残酷的一笑,凑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是你,就是你。”

不……

不是他……

走开……

水守正双手挥舞,仿佛看到许多长得和他相似的婴儿围着他,拉扯着他,要将他一起拉入地狱。浑身沁出冷汗,左手里不知被谁塞进了一把菜刀。牙龇目裂的将右手搁在长案上,挥刀下去——

“啊——”

水守正断腕处鲜血喷薄而出,惨烈的叫声冲破云霄。剧烈的疼痛令他清醒了过来,看着自己左手上滴着鲜血的菜刀,仿佛是脏东西一般,飞快的扔在地上,按住不断抽搐变冷的右手腕,哀求的说道:“救我……救我……”伸手想要去捡起地上的断手。

忽而,不知从哪里蹿出一条狗,咬着水守正的断手走了。

水守正想要追过去将断手拿过来,大黄狗凶狠的朝他扑过来,咬着他的断腕处撕咬。

水守正痛得在地上打滚,绝望的看着大夫人:“救我……”

大黄狗‘汪汪’叫了几声,叼着断手蹲在水守正的面前,根根咬断了手指,仿佛在示威。

水守正眼前阵阵发黑,他的右臂被咬得血肉模糊。大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这是休书,你可以滚了!”

水守正一个激灵,痛苦的呻吟了几声,冷笑道:“这是水府,和离是你带着这群人滚!”眼底充满了恨意。

若不是这群人逼疯他,他又怎得会自断手腕?又怎得会被一只畜牲如此欺辱?

大夫人冷笑了一声,温柔的摇晃着手中的孩子,仿佛在哄他睡觉:“你当真不走?”

水守正心下一颤,却仍旧孤注一掷的说道:“这是我水家的府邸,你我和离,你头上便不再冠着我水家的姓,岂有你还占据水府的道理?”

“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大夫人喃喃的说道:“若是你死了呢?”蓦地拔下头上的金钗,抵在水守正的脖颈上:“这样我岂不是名正言顺了。”

冰冷的金钗抵在他的咽喉,他听到皮肤刺破的声音,仿佛见到了那个因他失手夭折的孩子对他升出手,要把他接走,吓得小腹一紧,失禁了,空气中漂浮着难闻刺鼻的尿臊味。

左手握着大夫人的手,嘴角发颤的说道:“我……我走。”

大夫人不想现在就杀了他,脏了自己的手。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害了我两个孩子,你说我是否要杀了你的孩子,替我的孩子们报仇?”

水守正松下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骤然道:“你的孩子都是因你而死,倘若你答应我将希儿接回府,你又怎么会跌下去!”

“你不说我还忘了,原来害死我的孩子,他也有一份!”大夫人眼底布满了寒霜,看着侍卫押着水远希上了她方才滚落的阁楼,冷笑道:“你将他推下去,或者他将你推下去,我就放你们离开。”

水守正瞳孔一紧,没有料到乔若潇这个疯子又改变了主意!

水清漪安静的偎近长孙华锦的怀中,看着大夫人宣泄心里头的恨意。心里知道她有多恨水守正,心里便有多恨。

“父亲……救我……希儿不要死……”水远希听到大夫人的话,小小的身子颤抖的宛如秋风中的落叶。

水守正看着他唯一的儿子,咬牙道:“我滚!”脚步踉跄的上楼,一步一个血印。

站在阁楼上,正要吩咐水远希推他下去,可瞧见大夫人命令人将倒刺摆放在地上,倒刺上森寒的冷光刺得他睁不开,若是滚下去,必定会没有活路!乔若潇根本就不打算放他们离开!恨不能将乔若潇生吞活剥了!

大夫人轻笑道:“考虑好,谁推谁了么?”

水守正一点也不想推,也不想被推。可若是要选一个,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命只有一条,但活着定然能够再生。

念头一落,腰间被重重的一撞,水守正重心不稳,倒栽葱一般滚落了下去。

长孙华锦一拂袖,倒刺移开,水守正胸口硌在楼梯上,一阵刺痛涌来,咳嗽着吐出一口血。

水远希看着自己的手,看着没有死的水守正,双腿发软的跌坐在地上。心里害怕极了,饶是心肠再狠毒,可也不过是几岁的孩子,水守正要捏死他轻而易举。

水守正悲凉的大笑,这是他的儿子!

笑得眼角泛出了眼泪,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沫,颤颤巍巍的起身,扶着墙壁离开水府。

大夫人脸上的薄霜化去,嘴角漾着一抹温柔的笑,哼着小曲儿哄着孩子去了院子里。

水清漪看着这一幕,心一沉,大夫人这是得了失心疯了。

“华锦,母亲她怕是承受不了打击,意识衰弱了!”她把对真正水清漪的爱,都倾注在了腹中孩子身上。也成了她精神与心灵的寄托,可最后却是被水守正亲手害死,她又如何能不崩溃?

长孙华锦蹙眉:“要将她手里的孩子换下来。”

水清漪点头,让长孙华锦将她抱进去,拿着针线让人缝制一个玩偶,装进襁褓里。让李妈妈诱哄大夫人放下手里的孩子,进去净房洗簌,而后将孩子调包。

水清漪心里不是滋味,百味杂陈,所有安慰的话,在这一刻,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长孙华锦看着大夫人抱着孩子躺在床榻上,一会哼着小曲,一会说着趣事,一会又怒骂水守正。心头一紧,不免觉得他今日生出的感概而心凉,不敢想水清漪腹中当真有了孩子,生下来却不健全,她怕也会如同大夫人一般,承受不住打击,陷入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那比失去她,还要可怕而残忍。

……

水清漪离开水府,并没有再回无双的宅子,而是去了静安王府。

伏筝得到消息,早早的在门口等着二人。瞧见马车停了下来,打起帘子让长孙华锦抱着水清漪下来:“我将屋子都准备好了,厨房里温着膳食。”

水清漪牵强的一笑,浑身无力的靠在长孙华锦的身上。今日所发生的事,使她身心疲倦。“劳烦你了。”

伏筝甜甜的一笑,不知为何,她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静安王世子妃。她性子如水般温柔,不如寻常世家小姐如酒那般烈性。

伏筝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极为的贴心。知晓水清漪不能久坐,便重新布置了一下竹园的屋子,将屋子里多余占地儿的东西一应都搬走了,角落里摆着一张贵妃榻,旁边一个矮几。上面摆放着散发着清雅香气的桂花鱼。

水清漪躺在榻上,长孙华锦净手,接过伏筝手头上的海参汤:“我来。”放在案几上,亲自将鱼刺剔除。小心翼翼的检查一遍,这才喂给她吃。

鱼肉鲜嫩香滑,口腔里溢满了桂花香味,不如庭院里的桂花那样浓郁。

水清漪握着银勺,将他剔完刺的鱼肉舀起,手臂发抖的递到长孙华锦的唇边。可力道不够,下一瞬便滑落了下来。长孙华锦眼疾手快,手臂搭在她的手臂下轻轻扶着,俯身吃了银勺里的鱼肉。

“好吃么?”水清漪眸子里凝聚的点点光芒如火星子一般,慢慢的黯淡下去。抬头时,露出一抹嫣然的笑:“不像厨娘做的。”

一旁静静看着二人的伏筝,浅浅的说道:“这是我做的。”她拿了府里的月例,便只有做事,拿得起这一份工钱。

“府里有丫鬟,你不用凡事都亲力亲为。这几日府里你打点的极好,可有人为难你?”水清漪想到四老爷,便觉得之前将她一个人送到王府不妥,幸而四房被她收拾得老实了不少。

伏筝摇了摇头,她来的第二日,四房的嫡小姐来寻过她,打探了口风。并没有套出有用的话,也没有刁难她,只是每日来与她一同做针线,且给她时下帝京流行的花样。

想了想,伏筝便将这件事儿给说了:“她有些小心机,世子妃要多多提防。”

水清漪没有料到长孙凌还不死心,心中冷笑了一声道:“你若不喜便不必理会她,说来你还是她的长姐。府里每个小姐身边都有规格,你若不喜人多,便挑选两个粗使婆子,四个三等丫鬟,分别两个一等丫鬟与二等丫鬟。每月月例是三十两银子,一季四套衣裳。”

伏筝惊愕的看着水清漪,连连摆手道:“我只是要个容身之处,不必遣这么多人来照顾我。”

水清漪打断她的话道:“你是王爷的女儿,自然要过得好些。穿戴体面,出去也能打开圈子。”

伏筝明白水清漪话里的意思,她是王爷的女儿,自然不能过得寒酸。心里酸甜交织,她能得到这些待遇,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合了水清漪的眼缘。酸涩的是她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够认祖归宗。可她有她的志气,始终不能明白母亲嫡出的小姐,为何要给人做外室?到死都没有得到一个名份,且激怒了外祖父,将母亲赶了出来。她宁愿饿死,也不愿随着母亲进京,让母亲折了一身风骨委身给人做妾!

伏筝叹了一口气,事与愿违,她终究是来了。

……

水守正走出侯府,看着头顶当空照的烈日,茫然不知归处。

他浑身是伤,除了怀里的一百两的银票,便再无多余的家当。当务之急去了医馆,包扎好伤口。而后去了成衣铺子,换了一身像样的衣裳,满意的走出铺子打算找一家酒楼,被一个及腰的小女孩冲撞了一下。

水守正举起受伤的手臂,不悦的想要破口大骂,可想到那无缘的孩子,噤了声。

点了一桌子膳食,狼吞虎咽的吃干净,看着还剩下半只鸡,着实吃不下去,正要结账走人。可想到身上只有几十两的银子,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日,他没有进项,便让小二包起来带走。

小二动作利索的包好,递给水守正:“客官,一共八两银子。”

水守正一怔:“这几盘菜就八两银子?怎得不去抢?”

小二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看着水守正穿得极好,却是个吝啬鬼。当即掉着脸子道:“这位客官,咱们满香楼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您吃的这几盘菜都是本店的招牌菜,光是这一品香的酒便要三两银子。”

水守正黑着脸摸着荷包,空的。脸色一变,摸了摸怀里,还是空的。蓦地想起他从成衣铺子出来,冲撞他的那个小女孩儿,恐怕是被她给偷走了!

小二瞧出了名堂,冷笑道:“客官莫不是没有银子结账?混吃混喝来着?”

听着小二嘲讽蔑视的话,水守正摆出了架子,沉声道:“笑话!我堂堂水府老侯爷,怎得会混吃混喝?只是出门的急,来不及带银子了。你随我一同去……”话不曾说完,便听到小二一声吆喝:“来人,这里有个吃白食的人,将他打出去!”说罢,抄起凳子,狠狠的砸向水守正的后背。

水守正的脑袋被打懵了,倒在地上,左手抱着头,承受着酒楼护卫的拳打脚踢。

“别打死了!”

迷迷糊糊见,停止了对他的痛殴,浑身像是被钝刀子一刀一刀的割了肉,碰一碰就浑身颤抖。

护卫看着口吐白沫,双眼涣散的水守正,啐道:“再有下回,便备好一副棺材!”

“嘭——”将水守义扔在了街上。

水守正躺了半天,才活了过来。捂着震伤的胸口狼狈的爬起身,看着一身脏污的衣裳和裂开的伤口,流露出一抹苦笑,没有想到他有一日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惆怅的看着水府的方向,心里悔不当初。心底升腾着回去的念头,想到乔若潇瘆人的笑声,生生打了寒颤,去了城郊的破庙里。

破庙里结满了蜘蛛网,推开门扉,厚厚的一层灰籁籁落下。

水守正呛得打了个喷嚏,前庭里长满了荒芜的草,中间被踩出了一条路,显然可见最近有人在这里落过脚。

挥了挥灰尘,水守正走进破庙。殿中供着一尊佛祖的金身,褴褛的纱幔被阴风吹拂着飞舞。水守正背脊一凉,看着大殿左侧地上铺着一层稻草,还有一卷破席子,便朝这边走来。微微掀开席子,看到两截森白的骨头,吓得后退了几步,席子被拉扯的散开,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庞。

水守正一怔,仔细瞧了一眼,认出了是谁。哈哈的大笑出声,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老夫人的惨状让他心里痛快,莫名的得到了一丝慰藉。

老夫人气若游丝,饿的只剩下一堆皮包骨。浑浊的眼珠子看着癫狂大笑的水守正,嘿嘿一笑:“你的下场比我好不了多少,何至于让你笑得这样痛快?”

水守正面部狰狞,老夫人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左右不过一死,有何可怕?”老夫人说的轻松,仿佛看破了世事。可天知道她有多怕死,说这些话,不过是怕水守正将她杀了。

“闭嘴!”水守正目光阴鸷,走到老夫人的身旁,阴冷的说道:“你既然不怕死,那我便成全你,让你快些解脱。”脏污的左手掐上了老夫人的脖颈。

老夫人不挣不扎,任由水守正掐着,眼底却是淬着毒汁,笑得极为瘆人:“你就甘心被那个贱人害得你这样落魄?日日手冻挨饿?看着她霸占着你的府邸,吃穿你的,对你赶尽杀绝,断送你的香火?”

水守正脸色扭曲,掐着她脖子的手一松。捂着剧烈疼痛的头颅,嘶声嗷叫。

他不甘!

老夫人嘴角掠过一抹诡异的笑,乔若潇……即使我死也不会让你们逍遥自在!

“你手里拿捏着她的把柄,你好好利用,便能一生富贵,何至于落魄的死在这破庙里喂了野狗!”老夫人意味深长的说完,便呼吸急促的咳嗽,胸腔仿佛要炸裂。呻吟着想要缓解那痛苦,却更加撕心裂肺的咳嗽。挥舞着森森白骨的手骨,却不能缓解半分。

水守正被老夫人点醒,眼底光芒一盛。

------题外话------

哭瞎,烟儿明天继续补,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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