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殿中,傅凛呈报建明帝他负责的一些政务,恭敬的垂首听命。
建明帝细细看过,满意颔首,不吝赞赏,“行事周到,处理的十分不错。
老六若有你一半懂事,朕也就不用操心了。”
“父皇谬赞了,这些都是儿臣应做的。”傅凛垂眸答道,神色恭谨。
傅凛轻抬了下眸子,望着端坐在桌案后的威严帝王,缓缓开口道:“父皇,五弟纳了北燕公主为侧妃,大皇嫂又与南疆公主渊源颇深,相信大梁边境可安,国无战事,百姓也可安居乐业。”
建明帝点点头,脸上也有笑意,“国泰才能民安,和平是对天下所有百姓的庇佑。”
虽前北燕王箫夺余党仍存,但他已与北燕使臣讨论过这个问题,如今的北燕皇室比大梁还要忌惮箫夺,愿意力配合大梁铲除箫夺余孽。
一山不可容二虎,一个国家也容不得两个帝王,北燕王可能比他们还要痛恨箫夺。
建明帝虽对傅决的态度持有怀疑,但两国至少在表面结下了秦晋之好,箫素留在大梁,也可算作质子。
而且最让建明帝开心的是,傅决与箫素算是私定终身,终归不大光彩,北燕自然没有面子再来求娶他的公主。
虽说就算北燕求娶他也不会答应,但难保会有些不长眼的大臣讨人心烦。
傅凛见建明帝甚是开怀,便也笑着感慨道:“常言道行善方能积德,如此看来古人所言不虚。
若非大皇嫂收留南疆二公主,当初在围场苗洛殿下怕是也不会心甘情愿出手相助,此番最大的功劳当属大皇嫂才是。”
建明帝的墨眉轻轻挑动了一下,他眯了眯眼,很快笑起,“你说的不错,灵毓此番确有大功。”
建明帝端了茶盏,和颜悦色的看着傅凛道:“行了,你回去歇着吧,无事多去看看你母妃。”
“是,儿臣告退。”傅凛躬身出殿,父子慈孝气氛和乐。
陈总管见了也忍不住夸赞道:“若是五殿下也与三殿下一般,陛下也就不用忧心了。”
建明帝冷眸扫过,语气莫名,“你也觉得三殿下很好?”
陈总管心中一凛,强烈的求生意识让他察觉到自己犯了错处。
陈总管冷汗渗出,忙道:“陛下的皇子们自然都是好的,奴才只是见三殿下友爱兄弟,谦让恭顺这才多了句嘴,还请陛下恕罪。”
陈总管自知失言,陛下虽信任他,但这不代表他说话能够毫无顾忌。
相反,他做为陛下身边的人,最不该的便是妄议皇子,否则难免有党争之嫌。
见陈总管面如土色,建明帝斜了他一眼。
他未想追究陈总管,但偶尔还要敲打敲打。
他眯起冷凝的眸子,望向窗外,以前他也以为老三是个好的,聪明稳重,对兄弟也算宽和。
可傅凛刚才那一番话,面上听着虽是在为顾锦璃讨功,然若换成一个多疑的帝王,这番话听起来可就有另一层含义了。
既顾锦璃与苗洛有此渊源,那此事可否是顾锦璃将计就计,甚至顺水推舟,想要借此机会立功?
权力犹如毒瘾,一旦沾染便再难戒掉,为了巩固皇权,纵观历史骨肉相残之辈可在少数?
如果他不完相信阿凉,如果他也是一个权力熏心之辈,傅凛这一番话很有可能就变成他们两个的催命符。
建明帝心口微沉,鼻中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老三,终归还是选择了那条路……
傅凛并没有去钟粹宫,他现在不想见母妃也不想见傅冽。
母妃只知劝他放弃,傅冽虽不说什么,但也会用那种期冀的眼神看着他。
傅凛攥拳,阔步离开。
纵使这条路注定孤独,他也会披荆斩棘,无所顾忌。
可他如何也没想到,未过几日建明帝便下了圣旨,命他去治理幽州,即刻启程不容有误。
幽州环境并不恶劣,而且风景算得上幽美。
但当地山多地少,百姓的生活十分贫瘠,大梁数个州郡每年的税收都有所浮动,唯有幽州从始至终都排在末尾,稳定的让人头疼。
建明帝美曰其名是相信傅凛的能力,希望他能改善当地的民生,可傅凛心中一清二楚,父皇这分明是在变相打压!
父皇对傅决是明着拔其爪牙,对他面上对赞许有加,实则却是将他贬到了不毛之地。
幽州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隔,朝中的风向他根本就来不及回应。
说句难听的,若父皇哪日驾崩,他得到消息时,只怕傅凉早就登基称帝,广纳后宫了!
傅凛自然不甘心,可他求见建明帝,建明帝只对他大为赞许,言语之间充满了期待,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甚至就连丽妃都十分赞成,幽州是个风景宜人之地,哪怕游山玩水放轻心情也好。
京城现在太乱,离开此处未必是坏事。
傅冽倒是于心不忍,想要陪他一同起,却被傅凛冷言冷语的回绝了。
“你不必为难陪着我,也免得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倒是苦了自己。”傅凛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眉头都未皱上半分。
“三哥,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傅冽没有气恼更没有跳脚,他平静的看着傅凛,两人的角色第一次颠倒。
以往每次都是傅冽惹祸,要么被禁足要么被打板子,一直都是傅凛帮他善后,苦言相劝。
所以他才觉得奇怪,为什么连他都能看懂的局势,傅凛却偏偏要一头扎进去,无论他和母妃如何伸手拉他,他都视作无物。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最敬重的兄长越来越偏激,他仿佛变成了一只刺猬,任何靠近他的人都被他扎的鲜血淋漓。
“三哥,我的话你也许不信,但我觉得傅凉他或许根本不在乎那个位置。”他埋怨过温凉一段时间,可待他冷静下来后,她发现温凉并不像三哥所说的那般心机深沉。
他依旧对所有人不假辞色,就连三哥和傅决都要敬着让着的内阁老臣,他也完不卖面子。
前些日子有一个内阁老臣指责温凉对太后不孝,自从册封为王后竟连慈宁宫都未踏足一次,而且越说越激愤,甚至还牵怪顾锦璃为妻不贤。
温凉只看了那老臣一眼,一句话都未说。
他当时很失望,以为温凉也变了,可没想到未过两日,温凉便指挥手下将那老臣的孙子狠揍了一顿。
那老臣不肯罢休,闹到了早朝上,结果温凉不冷不热的道:“听说贵府有祖训,子孙后代皆不许入烟花赌坊之地。
可贵府三公子却屡教不改,分明是不将祖训放在眼中,如此不孝之徒,本王见之气恼,便代为动手教训,大人无需言谢。”
听听,这又冷又傲又毒舌的话与之前分明一般无二,若心中真惦记着储君之位,怎能不谨言慎行?
傅决与他三哥都极重名声,不管心里如何想,都会表现出礼贤下士的模样来,单凭此点,傅凉比他们活的自在真实多了。
傅凛闻后冷冷牵唇,不怒反笑,“若我能如他一般得父皇宠爱,我也会表现的无欲无求。
有人早就为他铺好了路,他自然不用如我这般丑陋。”
傅凛起身,身形略有摇晃。
他一眼都未再看傅冽,也未再进宫求见建明帝,在一个尚还昏暗的清晨中,独自踏上了行程。
只他不知道的是,他走的那日丽妃早早起身,登上了城墙,久久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第一缕阳光落下,她才拢起身上的披风,迈着已冻僵的双腿不依不舍的离开。
建明帝听闻后,没多说什么,只在当日命御膳房给丽妃多加了一道菜。
望着桌上的辣炒鸡心,丽妃抿抿唇,苦笑着夹了一块鸡心丢入口中,她红唇微扬,却有一滴泪滑落下来。
就算陛下不赠这道菜,她也是安心的。
幽州虽穷,却山水如画,陛下没有骗她,他的的确确在为凛儿考虑。
她年轻的时候曾去过幽州一次,那里山高水美,山势蜿蜒陡峭,碧水却如玉带般轻柔环绕,大气中不失秀美。
她曾与陛下说过,她极喜欢那里,还说过希望日后能有机会故地重游。
她没想到,这些话陛下都记得。
若凛儿能懂陛下的苦心,她会求陛下将幽州赐为凛儿的封地,他们一家人能在封地和睦生活,也是不错……
傅凛的离开对温凉毫无影响,傅决却喜不自胜,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与美人同饮。
“老三装了一辈子贤明孝顺,结果压根什么用都没有,竟被父皇直接贬去了幽州,竟比我混的还惨!”
傅决连饮数杯,不同于傅凛的郁郁愤恨,他只感到痛快。
接连的打压让他透不过气来,他虽未摆脱困境,但傅凛的失意也足以让他快意。
“本以为父皇对我已经算是冷心冷血,没想到傅凛竟比我还要惨。”
箫素弯唇,为傅决斟上一杯酒,婉转道:“陛下对殿下还是疼爱有加的,殿下以后也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接下来暂避傅凉锋芒,再行图谋便可。”
“公主说的是。”傅决将杯中酒畅然饮下,望向箫素的眸中点缀着点点光斑,他轻轻抬起箫素的下巴,语气暧昧,“何况我得如此佳人,更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我们的锦绣前程指日可待。”
傅决贴近,将箫素揽在怀中,暧昧亲昵,箫素嘴角含笑,任由他将自己抱起走向内间的床榻。
红被翻浪,**之后,傅决心满意足的安然睡下,箫素却冷冷起身,毫无感情的整理衣衫,脸上没有一丝荡漾的春情。
她居高临下的瞥了傅决一眼,不屑冷笑。
建明帝将傅凛贬走,并不是放弃了这个儿子,而是一种保,相反这位五殿下才是从一开始便被梁帝舍弃了的。
莫说傅凉,论心机智谋他甚至远不如傅凛,若非有英国公和蒋太后坐镇,他怕早就就被生吞活剥了。
她推开房门,冷冽的空气让她的思维越发清晰。
她能轻松的将傅决变成自己的掌中之物,可他背后的英国公不容小觑。
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会成为猛虎的腹中餐,她要好好的利用这段时间为北燕争取到最大的权益!
……
良王府。
顾锦璃推开窗子,眺望着窗外的雪景。
温凉书房的窗外栽有一株红梅,红梅如血艳丽,花瓣上落着轻轻一片薄雪,清冷之中透着绝色姿华。
“窗边冷,来这里坐。”清凉如水的声音潺潺流入耳中,温柔的将她溺在其中。
顾锦璃侧眸,望向坐在桌边的男子。
白玉束发,发如染漆,容貌绝色,姿华矜贵,一如窗外的红梅,艳绝无双又冷傲彻骨。
顾锦璃嘴角微微翘起,温凉见了,抬步走来。
他合上窗子,将顾锦璃微凉的手握在掌心,墨眉轻蹙,责备道:“手这般冷,还站在窗前,你真的是大夫?”
顾锦璃粉唇一抿,将手从温凉宽大的衣袖中伸了进去。
凉若冷玉的手如鱼儿一般的划入了温凉的袖中,攀在了他的手臂上,“如此不就暖和了?”
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蝶轻颤,掩不住眸中灵动的光,三分灵动三分叫狡黠,剩下的则是潋滟如春水般的柔情。
“调皮。”
温凉喜欢她的胡闹,喜欢她的刁蛮,曾经那个冷静自持的顾大小姐美则美矣,但终究不如他怀中的人儿娇软可爱。
卸下了防备与坚强,才能证明她彻底接纳了他。
凉薄的嘴唇微微弯起,顾锦璃歪头,眨眼问道:“你在笑什么?”
温凉揽她入怀,贴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我在想某人第一次见我时,将我称为仙人。”
顾锦璃眸光一僵,一缕薄红犹如碾碎了的红梅晕染在颊边,想到她当初那副傻兮兮的模样,顾锦璃简直羞愤欲死。
若早知他们会走到一起,当初她一定会极其高冷的扫视他一眼,给他一个不过如此的眼神,成为他高攀不起的女神。
一番温存,两人相拥而坐。
顾锦璃托腮望着火盆里烤的劈啪作响的栗子,时不时催促问道:“熟了吗?栗子能吃了吗?”
温凉则拿着铁签轻轻拨动,一遍又一遍耐心的回复着:“等等,再等等。”
栗子被烤的金黄香甜,顾锦璃如愿以偿吃到了新鲜的烤栗子,满足的像个吃到了糖果的孩子。
老人都喜欢说酸儿辣女,可顾锦璃不管酸甜苦辣甜,只要是香的就都喜欢吃。
有人孕期胃口不好,顾锦璃却吃嘛嘛香,她一度怀疑自己怀了个小吃货。
望着怀中如馋猫一般的人儿,温凉一颗心被填的满满的。
这种看似平淡的生活,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吃完了栗子,顾锦璃一直甜到了心里。
她乖巧的靠着温凉的肩膀,静静望着铜盆中被烧红了的炭火。
这盆炭能烤出香甜的栗子红薯,也能灼伤人的皮肤。
跳跃的火光映进了顾锦璃的眸中,照亮了她的眼,她静静望着,“这场博弈无异于火中取栗,阿凉,你说我们该如何才能既吃到栗子,又不被火焰灼伤?”
顾锦璃并不急着吃栗子,可她想尽早扑灭这盆火,以免它有朝一日会酿成火灾。
“阿凉,我曾想过咱们是不是该先下手为强,可我又一时想不出该从哪里着手。”顾锦璃毫无头绪,让她打理一个后宅,她信心满满,可前朝的争斗并非后宅手段能够参与的。
“不急。”温凉拨了拨炭火,语气清淡,“先去抓栗子的人必是先被烫伤的人。
若不想被火舌卷到,那便等人取出栗子,再抢过来便是。”
顾锦璃眨了眨眼,倏然一笑,婉儿道:“仙人之姿非你莫数,心肠之黑,你更是其中翘楚。”
温凉弯唇,他将铁签放好,弯腰俯身,将顾锦璃抱在怀中。
“你还说漏了一样。”
“什么?”顾锦璃茫然眨眼。
“食色性也,亦是常人难及。”
“你……你无耻!”
温凉翘唇,大步迈进特意在书房备下的内间。
“夫人莫急,待到榻上再骂不迟。”
……
又是一年年关将至,这一年虽然发生了太多的事,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一年与往年并无不同,但对于顾府来说,今年却至关重要,因为今年是顾府三小姐的及笄之年。
虽生在冬日,但不影响这个少女宛若春花一般的相貌与性情。
府中很看重这场及笄宴,却并未打算大肆操办,只宴请了亲人旧友。
这日是女子极其重要的一日,也正是如此,顾大老爷夫妇才希望女儿能在亲友的祝福下,简单快乐的度过这一日,不想让它染上市侩虚伪。
只即便如此,来参加及笄宴的客人也足够让人艳羡。
宋府、姜府、承恩侯府皆携礼前来,就连玉华公主都带着皇后娘娘的赏赐亲自出宫观礼。
顾大老爷夫妇两人既惊讶,又动容,热情的招呼着一众客人。
只有些客人着实莫名奇妙,让人想不清楚,比如说那位用马车拉着厚礼前来的六殿下!
观礼的客人都会带礼物前来,可没见谁是用车拉来的!
顾大老爷一时摸不清傅冽意思,生怕别人误会女儿与傅冽有关系,便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问道:“六殿下能来观礼,已是敝府天大的荣幸,怎能劳六殿下携如此厚礼,下官愧不敢收。”
只顾大老爷不知道的是,这些礼物都是已精简过的了,依照傅冽原先备下的单子足够装下三辆马车。
傅冽也觉那样太高调了,便只能挑着几件好东西装了一马车。
看着顾大老爷端正的显得严肃的方脸,傅冽紧张的攥了攥衣角,他若说这只是聘礼的冰山一角,应该会被踹出去吧。
傅冽轻咳一声,正色道:“这不是一个人送的,还有我三哥的份。”
顾大老爷:“?”
三殿下都已经被陛下贬到幽州了,竟还有心情给婉儿的及笄宴备礼吗?
他该说三殿下的礼数也太周到了,还是该赞叹三殿下心胸豁达?
傅冽生怕顾大老爷再问东问西,他一个人可应付不来,找了个借口道:“顾大人先忙着,我看宋达在前面,我去找他说话。”
“好,殿下请自便。”顾大老爷虽仍满心疑惑,但也总不能拉着人家不放。
傅冽冷着脸色朝宋达走了过去,却在两步之遥的距离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一脸的高冷。
宋达正在与温阳说话,两人都瞥见了摆着臭脸的傅冽,相视一眼,默契的走到傅冽身边,坦然落座,将他夹在了中间,宋达更与他动手动脚。
傅冽:“……”
故意挑衅来了是吧?
别以为今日是小白兔的及笄宴他就不动手了……虽然暂时还真不能动。
他不能让她的及笄宴有一点瑕疵,暂且忍着,等出了顾府再与他们算账!
顾大夫人忙的不可开交,顾二夫人也帮着招呼客人,忽有一婢女走过来,附耳对顾二夫人说了几句话。
顾二夫人偏偏头,神色微微一愣,“你说我家家弟求见?”
小婢女点点头,忙回道:“顾府大门外有一对夫妻自称是二夫人的二弟和弟妹,门房没敢把人放进来,特让奴婢来询问二夫人。”
顾二夫人喉咙微动,下一瞬利落转身,朝着年轻小姐所在的花厅快步赶去。
柳氏的娘家人寻来了,她可搞不定,女儿救命!
------题外话------
前一章的兄长打错了,顾麻麻家里剩下的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