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儿,煜儿……”
仿佛听到了李璟的声音,李煜翻了个身,从俯卧变成仰面朝天,口中喃喃“唯大英雄真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含糊咕哝后,呼噜声比方才又响了几分。
“是真名士自风流……”李璟咂『摸』一番,只能摇头。
冯延巳,徐铉也面『露』苦『色』。
这小子,梦话都说的那么清新脱俗,看来大唐文坛三叉戟纵横天下的好日子马上就快结束了,此子成长起来后不知道会掀起多大风浪来!
李璟无奈,吩咐太监把桌子挪到旁边,又给李煜盖上一条毯子。
在春日的阳光下,倒也不虞受冻,船行湖面略略摇晃则更似摇篮,很快李煜的口角便亮晶晶的一片……
……
其它人则在少年的呼噜声中继续饮酒作乐,只是声音较方才却都轻了些。
虽然灌下去两大碗就,但这时节还没有蒸馏技术,只是普通的粮食发酵而成,酒精度数低。
看看大腕,还不如前世茅台二两,大半个时辰后,李煜便醒了,『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发现自己正在画舫上,耳朵里还传来李璟等人的说话声。
顿时从铺着地毯的船板上跳了起来,踉踉跄跄走到李璟面前道:“圣人赎罪,孩儿该死,酒醉熟睡,君前失仪”
李璟酒酣之余,对这个儿子是越看越喜欢,固然跑厨房做菜有失体面,但后来被太宁以“圣人您当年对史虚白不也是极其宽优么,便溺还赐田,这是千古美谈,六弟这么做,倒也不错。”
李璟在九成九的时候耳根子极软,刚才被太宁撒娇劝解,两杯酒一灌,加之史虚白感动之下的刻意逢迎,李璟情绪瞬间又回复正常。
此刻,见儿子这番模样,父爱之心又起,“无妨,无妨,今日雅集,只有文人论交,而无朝堂之议,来人啊,做碗醒酒鱼羹来。”
随即又道:“方才这渔父诗,清雅冲和,毫无烟火气,倒也难为你一个少年人能写出来。”
“圣人谬赞了,当不得,当不得”李煜很谦虚。
“安定王好文采,如此华美词章,即兴挥洒而出,实在是我大唐幸事”说话的是徐锴,话是好话,但在即兴二字上落了重音,加上那皮里阳秋的语气,让画舫上的气氛顿时一滞。
徐锴是徐铉的亲弟弟。
南唐政坛有两对亲兄弟,冯延巳和冯延鲁;徐铉和徐锴,分属两大阵营。
冯延鲁和徐锴论才学也都不错,但好死不死,他们的哥哥乃是大唐文坛三叉戟之二,外人一提到他们都是冯延巳之弟,徐铉之弟,二人也都才三十不到,算是年轻气盛。
整日琢磨着如何在文采对自己的亲哥,说一句“吾可代汝!”
重压之下人的心态便有些扭曲。
其实,在参加雅集前先写好几篇诗歌背下,然后当众抛出来赢个满堂彩。
这种事情谁没干过?
今天在座的上至李璟下到太宁,人人都做过类似事情,尤其是太宁,好几次结结巴巴的『吟』诗,一看就是事先功课没做扎实。
说白了潜规则而已。
今天徐锴是喝多了当众说出来,便是过分了。
何况他还是大人。
席间众人面『色』都是一变,徐铉尤其紧张,眼下自己这派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还像往这位安定王这儿靠过去、
自己的弟弟却跳出来拉仇恨,徐铉恨不得一脚把这醉鬼踹到湖里去。
李璟脾气好,但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会儿是当着老子损儿子,更要命的是,李璟当年虚荣心爆棚的时候,也真做过这种事情,虽然时间已久,但作为一个文人对此还是引以为憾的。
现在徐锴这么一说,李璟顿时心虚起来。
随即
心!
头!
火!
起!
是谓之恼羞成怒。
但碍于自己是皇帝不好说刻薄话,憋的面皮都发紫了。
太宁今天正因为这个弟弟文采华丽而感到高兴,一时也多喝几口,此刻便第一个忍不住。
她满脸酡红,秋波流汇,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徐锴看,而后者话一出口便觉后悔,在看到自己长兄那要杀人的眼神,心中已经慌了三分。
面对太宁此时凌厉的美貌,竟然心下犯怯,不敢与之对视,只好低头,而太宁却不放过他,秀口微吐:“徐拾遗,对此倒是看得甚清,只怕多有心得,多有佳句吧!”
这阵子,李煜已经『摸』索出了唇膏的做法,用鲜花浸汁然后以明矾固『色』即可。
试制出的几管,自然是先孝敬了太宁。
此刻见太宁神情淡然,星眸轮转,朱唇微开,李煜脑中首先想到的便是“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美人薄怒,自是带来风情万千。
太宁尚未成年但角『色』之名早已是江宁所公认,此刻嗔怒之下,一身天成的妩媚配上她尚未成年的身姿,二者融合后散发开来,顿时让众人都有吃不消之感。
徐锴更是面红耳赤,一方面是因为这惊人的美丽,另一方面,太宁的话听上去像是夸奖,但意思也颇为恶毒“看得甚清,多有心得”便是在讽刺徐锴也是同道中人,“多有佳句”则更是诛心。
本来徐氏兄弟便不以诗歌见名,长于作文,和冯延巳倒是正好相反。
徐铉还能写几句出来,徐锴较之其兄是更逊一筹,在诗歌上也就中人之姿。
截止到目前,还没写出过一句脍炙人口的诗句来……
太宁说他“多有佳句”,便是当着和尚骂贼秃,指着肥宅讲健美了。
李煜心里暗笑,这小姐姐在自己面前,经常面红耳赤,对外怼人倒也是真狠。
徐铉赶紧起立打圆场:“圣人,舍弟不胜酒力,妄言之下,还请勿怪”
又向李煜拱手致歉,少不得还得给太宁赔个笑脸。
太宁得意的瞄了眼李煜,小嘴鼓鼓的,意思是是不是还要喷几句?
李煜一笑,好机会啊。
站起来对徐铉拱手还礼后,又对李璟道:“圣人,可还有诗媒么?”
“嗯?”
李璟一愣,讨酒喝就讨酒喝嘛,还说什么诗媒。
天底下的老子对儿子的喝酒问题都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这和当妈的就完全不一样。
李璟自己喜欢喝几杯,私下对钟皇后的禁酒策略也略有不满,但要维护夫妻感情,这个事情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禁酒令针对的是儿子们又不是自己。
今天钟皇后又不在,喝点也就喝点了,便让太监再去开坛好的金浆醒来。
这是马楚进贡来的。
照例开盖浓香扑鼻,李煜刚要喊拿大腕,太宁却拿了一只小酒盅过来,“不准多喝了,否则晚上我告诉母亲去”
“是”李煜哭丧着
三杯下肚,又往书案而去。
左手按住宣纸,右手提起笔就要落墨的时候,李煜又挤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姐姐再一杯,一杯就好。”
李璟也在劝解,“方才两大碗才出一首好诗,如此算来,三盏也确实少了些,太宁便再让他喝一盏吧。”
眼看李煜两手都没空,太宁便让太监将酒倒好后,自己端着酒盏送到他唇边。
却见李煜李煜眼中『露』出狡黠之『色』来,太宁心知不妙,但在这种场合又不能退,只好喂他喝。
李煜长鲸吸水将一盏酒喝的涓滴不深,趁没人注意,伸出舌头在太宁的手背『舔』了一下。
后者顿时粉颊飞霞,腿脚都险险一软。
李煜『奸』计得逞自是笑的极其得意,口中大呼:“美哉,美哉,香甜适口,令人忘忧”眼睛却滴溜溜对着太宁打转,也不知道说的是酒还是柔夷。
太宁见了,倒也收起刚才被突然袭击后所流『露』出的小儿女状态。
朝他俏然一笑,眉目流转间万种风情顿显……
这回轮到李煜脸红了。
赶紧克制满脑子绮丽念头,笔走龙蛇起来。
写完后,徐铉却先叫道:“六郎,留此笔一条生路吧!端午还有几日,切莫让此『毛』囊子再效屈原了。”
席间传来一片哄笑声。
李煜知道这是中狐狸在向自己示好,将笔一搁道:“敢不从命?”
随即捧了澄心堂纸往李璟面前走去,忽然觉得大腿一阵疼痛,扭头一看却是太宁借着李煜经过她身边的机会,将手袖在袖子里狠狠的拧了他一下。
小嘴一撅后,又换成一副笑颜如花的样子,看着李璟道:“父亲,不知道弟弟这首诗如何,要请圣人圣裁了!”
李煜心中暗道一声妖精啊。
分神之下,脚下没注意,绊了下蒜,人往旁边一冲,因为要顾着手里的诗稿,没法用手保持平衡,一头撞向一边放着的一面大鼓上。
那鼓是众人喝高兴时,唱卡拉ok的伴奏乐器之一,被李煜这么一撞,顿时“咚”一声,倒是把大家的心思都集中起来。
李煜『揉』『揉』脑袋,痛倒是不痛,就是有点丢脸,以脸击鼓,传出去肯定对自己风流潇洒的人设有负面影响。
……
李璟接过来诗稿后,也不多话,轻轻念了起来“渔父?”
“嗯,又是渔父诗?”
徐铉和冯延巳分座他左右,闻言也一起探过头去,但见满纸烟云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样的题材,一样的格律,一样的出尘飘渺意境。
徐铉的脸『色』瞬间刷白。
安定王不开心了。
现在来打脸了。
徐锴刚才这话太冲,意思李煜是事先做好了诗到现场背出来,以博取个名望。
现在人家当场再来一首。
叫板之意显而易见。
而且两首诗都是上佳之作,不分轩轾,这,这……
徐铉苦笑一声,却见冯延巳正看着自己,目光中不见了往日的幸灾乐祸,却多是同情之『色』。
心中一愣:“这这厮,今天莫非是转『性』了?”
只听冯延巳轻轻叹道:“哎,在诗词一道上即便是得罪圣人也别得罪这位小爷啊!”
“噗嗤”李璟把口中的酒都喷了出来。
智者冯延巳的鼻子笑骂道“你这老货,可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冯延巳道:“圣人在诗词上亦然大家,可再大家也没一首词让老夫卧床三日啊……”
李璟见他自陈丑事,又是在拍自己儿子马屁,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浓。
其它人听了,也是心中赞叹“吊冯延巳马屁拍的一比吊糟!难怪受宠。”
刚才两句话,先抑后扬;围魏救赵;自陈其丑,三种马屁方式有机的融为一体,一套组合技下去,拍的李璟舒舒服服昏昏然。
电光火石间瞬间打出连环马屁,还带着悬念,这冯延巳要是去x点写文,肯定能揣摩准读者心理,首订破万妥妥的。
李煜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
上辈子当白领的时候,马屁是没少拍,但今天才知道什么叫“恐怖如斯”的宗师级马屁。
大家都知道这是在拍马屁,但拍的油光水滑半点烟火气都没有。
自己和人家比,嗯,确实没得比。
“煜儿这首和方才那首倒是不分伯仲,了不起,了不起,一样的题目,两样的写法还都是佳作,难得,难得,难得”
李璟难得三连,说明他对着两首诗的满意程度。
太宁娇笑道:“这儿能品评六郎诗作的,只怕也只有圣人了吧?嗯,还有冯尚书,大徐侍郎!”
太宁恨极了方才徐锴的无礼,这时候找到机会便要报复,徐铉、徐锴被人分称大小徐。
但按照姓+官职的称呼法,则完全没有必要再区分大小,徐侍郎,徐拾遗,简洁明了。
太宁这个大徐侍郎出口,摆明了就是在讽刺徐锴诗文功夫不到家。
李煜心里感动,这个姐姐对自己是真好,在自己跟前是常有刁蛮任『性』,但欺负弟弟算是她自己的特权,除了她别人是别想动李煜一根汗『毛』。
眼看太宁笑『吟』『吟』的撇了自己一眼,又看到刚才不小心撞到那鼓上。
一拍脑门道,“又有了”
众人一听心中齐齐骂街:“够了啊,在这样下去,三叉戟都制不了了,我们能怎么办?我们也很绝望啊!”
李煜哪儿管他们心思,三两步窜回书案前,右手提笔左手按纸,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向太宁,嘴里却对李璟道:“圣人,诗媒再赐上两盏吧……”
李璟笑着朝太宁挥挥手,示意给他倒酒。
有了上次的经验,太宁这回端酒上前,非但没『露』出谨小慎微的样子来,反而借着酒盏的遮挡,将纤纤素手蹭在李煜唇上。
后者顿时被酒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