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心中一痛“我『操』,好几贯钱啊……”
“取提斗来……”杨凝式顺手就近抄起一个酒杯,也不管是谁的,张嘴就灌。
李璟等人的眼睛发亮了,提斗是专门用来书写大字的『毛』笔,每个字的尺寸起码在半尺朝上。
书法一道的难处在两个极端,极小和极大,抄经小楷在半寸之地要做到舒展得体,笔锋尽出,这是难事。
而半尺以上的擘窠书,却要在宏伟中见细巧,也是考验书家功力的地方,相交而言,后者难度更高。
眼看杨凝式一上来就搓超必杀,李璟等人怎能不兴奋?
李煜见了也是满脸堆笑:“这tmd国宝啊……”
宫中的小太监甚是乖觉,一看用提斗就知道,这字的尺寸小不了,连忙撤去原有的纸幅,换上大号的。
杨凝式抓起提斗,也不急着蘸磨,而是在手中掂量掂量份量,有『摸』了『摸』笔锋,还拿舌头稍稍一『舔』,脸上顿时『露』出满意的神『色』“诸葛笔名满天下,果然是好。”
“仆忝为澄心堂承旨学士,日常职司中便有监制一责,少师既然喜欢,待走时,便带上几箱而去吧”李煜大慷他人之慨。
杨凝式没理他,又『摸』『摸』几案上的宣纸,“澄心堂纸啊,在北地有价无市……啧啧,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仆也有相送”
“这墨也好,可是千金难换的李墨?!”
“少师好眼力”李煜嘴上如此,心中暗骂,“老东西,装疯卖傻是来打秋风的吧,本来想免费骗几幅字,他娘的,现在算算价钱也不便宜啊,肏,幸亏不是自己出钱”
表面上还得客客气气的表示感谢欣赏,临走时候肯定得送上半船,送了杨凝式,冯道那边自然也不好拉下。
于是整整一船文房四宝便就此易主,饶是李璟家底厚也得听得眼皮直跳……
跳归跳,但也觉得这么做没错,杨凝式,天下第一笔,平时巴结都巴结不上,现在人家愿意收就是给面子,当下也笑道:“澄心堂仓禀内,太师,少师可自取之!”
意思是,你们看中啥,看中多少,随便拿!
书法家对文房四宝都有收集癖,可惜北地不产,杨凝式一点鹤俸大部分都花在此上,加上他向来不掺和朝政,日子虽然过得去,但和奢侈是没关系的,听到李璟如此大方心中大喜。
又道:“酒来,换大碗……”
幸亏这时候的酒都是低度的,和啤酒差不多,否则一大碗下去这七十多的老头非当场躺倒不可。
杨凝式取过酒碗,仰头而干,喝得甚急,不少酒浆顺着他那部雪白的胡子洇湿了前襟,老头子浑然不顾,将酒碗一抛,随手抹抹嘴,提笔挥毫。
李煜不禁赞道:“唯大英雄方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杨凝式一听,大呼“妙在,今日第一幅便是此了。”
说完饱蘸浓墨,振腕挥毫,顷刻间原本洁白的纸上,烟云流动,气象不凡。
一幅行草瞬息而就,杨凝式大叫,“换纸,添酒!”
小太监又是幽灵般的瞬息而至,片刻就满足了老杨的要求,这让他更是兴奋。
又一碗下去后,眼珠子都有些发红,李煜看着心里有点发『毛』,老东西一般年纪了酒精摄入过量,万一来个脑溢血什么的,这算谁的?
杨凝式脚下都有些踉跄,但书案前一站,瞬间渊渟岳峙,宗师气度尽显,光此做派已经让在场众人心折不已。
李璟甚至不顾九五至尊,端着杯酒离开自己的座位,站到一旁屏息凝神观看,这对他而言是是千载难逢提高自己的机会,万万不能错过。
冯延巳和徐铉对视一眼后,也不管不顾的站起来,蹭了过去,伸长脖子看着,其它大臣有样学样,纷纷起立将老杨围在中间。
于是名士即席泼墨的风雅之事,便又多了几分白沙洒字的洒脱……
只是这次下笔却不想刚才那般潇洒自如,反而一笔一画行走颇慢,仿佛童子荷担,小心翼翼,步步警心。
李璟伸长了脖子看去,只见纸上十个正体楷书
“院似禅心静,花如觉『性』圆”
这是杨凝式最出名的诗句,用的又是他最拿手的正书所写,甫一收笔,从李璟开始便都一叠声的叫起好来!
其间自然少不了李煜长长的“咿~~~~”
再看杨凝式,面孔涨得通红,额头汗渍明细,虽然是六月,但这大殿中到处都堆放着冰块,让人不觉暑热,甚至还有丝丝凉意,可见老头子这回是动了真功夫。
杨凝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对李煜道“第一幅也就罢了,第二幅确是老夫近年来少见之作,小友以为如何……”
李煜刚要上前将两幅字收起来,李璟却已经下旨,“来人啊,好生装裱后送入清宁宫……”
李煜:“……”
杨凝式仿佛看到了他的不满,笑笑道:“今日不胜酒力,已无法再书,只是倘若小友能有绝句的话,老夫自当录之,且带明后日精力恢复后,再送你一幅兰亭序如何?!”
“一言为定!”李煜赶紧应道,他娘的,要是嘴慢了,没准就又要被李璟截胡了。
眼看老头子刚才一番狂士做派,李煜心说,人生如戏,全凭演技,你老头子能演,我也能!今天就同台飙戏吧……
几步跳到殿中,大声道:“诗媒来!”
负责伺候的太监宫娥,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黑话?
冯延巳笑道:“将那南都所贡的五正位,给六郎筛上一盏,不,一碗,嗯,三碗吧……”
自有太监从一盘取出原坛美酒,刚拍开封泥,还没倒,李煜上前劈手夺过,随即将那小太监推了一个踉跄。
举起坛子便往口中倒去,才喝没三口,便将坛子放下。
众人心道:“小屁孩,就不要装『逼』,样子做的好,又喝不多,刚才那三口,倒有一小半是便宜了你的前襟了……”
李煜却捧着坛子冲李璟一跪,大家一看,“这tmd又是要唱那出?”
李璟也有点纳闷,“煜儿你这是?”
“圣人,圣人,父亲”李煜已经有点口齿不清,“今日纵饮之事,切莫告诉母亲啊,否则,否则……”
“噗嗤”
“蛤蛤蛤蛤蛤蛤蛤”
各『色』笑声从四处传来,搞了半天原来是怕被老娘教训啊,不过这时候才想起,这确实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而已。
李煜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通过这个看似认怂的表现,提醒在座各位自己的年纪,好加强自己天才少年的人设。
李璟听了哭笑不得,苦笑道:“行行,今日之事,为父且替你断后了,但今日是为招待太师与少师,下不为例。”
“谨遵圣旨”李煜向李璟磕头,只是手中还抱着个酒坛子,一脑袋下去,顿时就爬不起来了。
巧得很,他跪倒的位置,正是舞姬待命之处,其中一个舞姬便来扶,李煜见这她年纪不过十六七,细眉大眼,容颜秀丽,因为常年舞蹈,身材更是玲珑有致,仗着酒意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啊”那舞姬羞的满脸通红,顿时向后跳开一步去,却不知怎的,发上的金钗掉了下来,正好落在李煜的掌中。
他一把攥住,对那舞姬道:“莫动,我与你『插』上便是……”
舞姬闻言自然是不敢再有动作,人却像只受惊的鹌鹑似的抖动不已,李煜本就有点上头,这下更是无从下手,生怕钗尖划伤佳人,不得已,一把揽住她纤腰。
这种宫中舞姬,都是幼年便被买入宫中,虽然年纪才十六七,但习舞却超过十年,腰肢虽然纤细入手处却柔韧舒适,毫无赘肉,仿佛风中劲竹,看似东倒西歪,却扎根极牢。
这手感之佳,简直让李煜想起了上辈子那个瑜伽女教练,只是舞姬羞涩之间的风情却更胜一筹。
“你,你不要抖啊……”李煜脑袋发胀,含糊道。
“是,是,奴婢听令,奉大王令,不抖,不抖……”那舞姬口中道,身子却还是如同受惊的鹌鹑似的哆嗦个不停。
“这个,这个,很难办啊……”李煜无奈,手中用力,将舞姬搂的更紧些。
此时二人便完全贴在一起。
太宁在一边气的恨不得上去揪他耳朵。
舞姬羞的不敢抬头,这倒是大大方便了李煜。
哆哆嗦嗦将钗子『插』好,李煜哈哈大笑,又将酒坛子举起,半坛落肚后,摇摇晃晃走到杨凝式身边,这时老杨手中还握着那支提斗,他不管不顾的一把抢过来。
杨凝式“……”
李煜却不忙着写字,而是对着提斗看了半天,随即又一把赛回老杨手中,“这个太大,我写不来……”
殿上众臣又是嬉笑不已,这个安定王还真是出人意料的『性』子,小小年纪倒也真洒脱。
他这话一出,又有小太监端着一排大小不一的『毛』笔,任他挑选,李煜随手拿起一支狼毫大楷,蘸了蘸墨,琢磨了半晌,将笔交到左手。
来到案前,深吸一口气,口中『吟』诵,左手不停。
此时李璟等人还没返座,见此自然又凑了过来,冯道和杨凝式也被小太监搀扶着站着观看。
随着李煜的声音越来越高,手下也是越来越快,刚开始还是正书,随后变作行书,最后一行却又多了几分张旭怀素之风
纸上赫然是一首《浣溪沙》
“明月已高三丈透,
金炉次第添香兽,
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
酒恶时拈花蕊嗅,
别殿遥闻箫鼓奏。”
自然又是“自己”的作品,这首《浣溪沙》是“自己”前期的精品之作,写作时间当在他继位后到紫金山败仗之间。
正是南唐回光返照的年月,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并不为过!
词中的气象正是此时宫廷的真实反映,以至于这阕词被后世称为亡国先兆之取并非苛责。
他抄的时候,改了两个字,原文开首是红日,现在换成明月,平仄相符,更切合眼下的实景。
撇开靡靡之音不谈,这阕词也是典型的李煜式审美,诗词化蒙太奇的高峰之作。
上阕三句,第一句点明时间,第二句场景细节描写,第三句是一个特写镜头,通过地毯的褶皱变化将读者带入到更深一层的场景中。
下半阕第一句,镜头跳到舞姬之上,只是金钗溜却非因为舞点,而是由他这登徒子而起,不过既然是诗歌大家也就眼开眼闭,总不能说唐突佳人金钗溜吧?
再说了,安定王还当初那个横锏赋诗,大家也是知道的,烛台都能唤作兵刃,这小小金钗之事就莫要计较了吧?
第二句镜头又拉回作者自己,并且点出了酒酣之意。
全诗之妙却是最后一句,别殿遥闻箫鼓奏。
前五句俱是视觉,这一句却是听觉,场景却从殿内换到了殿外,与首句隐相扣,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但以诗歌成就而论,此阕说是花间派最高成就也不为过!
方才,杨凝式每书一纸,殿中无不轰然喝彩,诸如徐游,李建勋这种不胜酒力的,还当场手舞之,足蹈之,以兹庆贺。
这也是盛唐遗风,或者说是华夏古风。
李煜上辈子一直对中国人不善歌舞而深觉遗憾,看看人家黑蜀黍,阿三哥哥,随便来一个出来都是民间艺术家,本来以为这是人种问题。,
看了老版《三国》后才知道,古人也是一言不合就飙舞,不管尬不尬,跳h了再说。
穿越来后,也是开了眼界。
总之,杨凝式写完后,大殿热闹得像是马戏团谢幕,或者说相声的返场……
可他完成佳作后,殿中一边寂静,太宁刚才见他当庭调戏舞姬时,气的要扔杯子砸他,此刻眼中的小星星之多,足以媲美天上的银河系!
一方面,这首《浣溪沙》已经到达了这个眼下诗词的巅峰,较之“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和“小楼吹彻玉笙寒”在意境上虽然尚有差池,但在技巧和审美已经在伯仲之间。
而审美这个东西只能靠天赋,后天花再多精力去养成也只能起辅助作用。
殿中都是内行,自然深知这点,尤其是这首词中远近远的视角镜头感与《一斛珠》如出一辙,这又从另一方面说明两首词确实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个人真的才十三岁?
如果说仅仅是在词作上登峰造极也就罢了,毕竟还有李璟、冯延巳可以作为参照。
真正让众人瞠目结舌说不出来话的,却是李煜那一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