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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城郊,一处山庄外围戒备森严。

哪怕是曹操的马队,也是经过一干校事再三的询问,确保魏王曹操亲自驾临,这才将马队放进去。

这里是如今大魏极其重要的场所,又或者说是…这里是曾被曹操与大魏文武忽略的,如今却凹显出来,异乎寻常重要的场所。

——兵工厂!

此行,曹操、程昱、贾诩、曹婴…还有缠着厚厚绷带的马钧同行,连带着来的除了一干虎贲军士外,还有不少医官,这是为了随时照看马钧的伤势。

倒是马钧,别看他绷带缠身,可到了这兵工厂,整个人一扫在病榻上的颓然,一下子就活蹦乱跳的,仿佛这里对他而言…能治百病一般。

“大王,两位军师、夫人…”

马钧指着那此前砸落下来的飞球,他找到了那一处因为漏气…在天空中裂开一个大口子的球囊之处,然后一本正经的说。

“此前几次升空都是因为球囊的破裂而功亏一篑,为了解决这个方法我试着用各种动物皮革,可无论是怎样有韧性的皮革,都不足以包裹住整个球体,一旦缝在一起…那在天穹中,其中的热气会不断的流失…球囊会承受不住,这才会被撕裂。”

马钧这么说,程昱连忙问:“那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球囊更结实么?”

程昱的疑问也是曹操与贾诩、曹婴的疑问,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的望向马钧。

“有——”

千呼万唤中,马钧回道:“我之前便与大王说过,这就像是一些陶罐,哪怕是泥…也无法完全锁住陶罐内的温度,所以,陶罐的外围会刷一层漆…这飞球的原理也一样,只要在外围刷上一层厚厚的漆…那,便足以锁住这飞球内的热气…”

似乎…马钧提出了一个全新的理论…

但又似乎,这个理论是成立的呀。

曹操惊喜的问:“那是不是若这一步成立,飞球就足以翱翔于天际,足以与那荆州的飞球在天穹中一决雌雄?”

俨然,曹操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可…马钧的回应却注定让他失望,马钧摇头,“就算这个设想顺利,那也只是突破了一层的瓶颈,可这一步之后,还会遇到哪些新的问题,我…我也不知道…”

“有时候,我听人说起这飞球,只觉得不可思议,很难想象…这是这个时局下能发明出来的…以往我没有感觉,可越是深入的精研…我越是发现征服天穹,飞上天际我…实在是太难了,需要克服重重难关,每一关都不好过!”

马钧的一番话,流露出对沔水山庄这个发明的巨大惊讶与钦佩…连带着,也对这发明的设计者关麟亦是佩服不已。

乃至于这一番话,口吃的他竟是说的无比顺溜。

曹操也惊讶于马钧竟然不口吃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曹操对大魏的空军太过望眼欲穿,他迫不及待的需要能反制那关麟。

可哪怕心里再急,曹操言语中却一如既往的和缓至极。

他像是刻意不想把太多压力压到马钧的身上。“驸马都尉你记住,别人急,可孤不急,孤的大魏尚有九州之地,孤给那关麟耗得起,驸马都尉的时间还很充分,当稳中取胜…这一次,孤要的是你这乘龙孙婿一鸣惊人——”

曹操的话音很重,可语气却十分和缓,让人听得如沐春风一般。

“小婿绝…绝不辜负太岳丈大人!”

“婴儿…”曹操继续吩咐曹婴,“你带兵护好你这夫君的周全,做好贤内助!”

说到这儿,曹操走近了曹婴一步,他压低声音。

紧接着,一席极轻极细的话传入曹婴的耳畔,“明日你们先赴洛阳,孤已经在那里替你们选好了兵工、试炼之地…”

说到这儿,曹操的声音加重,“婴儿,你这夫君,他的安危关乎大魏的兴衰存亡,再不能发生几日前那飞球坠落之事!”

“爷爷放心——”

面对曹操这一番严肃的话,曹婴郑重拱手…“孙女知道该怎么做。”

“好!”曹操长叹一声,拍了拍曹婴的肩膀,然后与贾诩、程昱一道上了马车…

倒是曹操与曹婴、马钧对话之余,贾诩与程昱小声议论着什么。

“这马钧…可比往昔自信多了。”

“是啊,这才做驸马都尉几日,就都不结巴了!”

“呵呵,若他能成功制出这飞球,那怕是…大魏文武再见到他后,都该刮目相看,该轮到他们结巴了——”

从郊外的兵工厂通往许都城的官道上,曹操始终低着头,像是有心事。

程昱与贾诩都看出来了,程昱问:“大王还是在担忧那飞球的研制么?”

不怪程昱这么问,迁都在即,一连几天…曹操的一门心思依旧扑在这飞球上,他急切的心情,程昱、贾诩都能理解。

“不!”只是,这次的曹操的回答有些不同。

他缓缓抬眸,“仲德是问孤,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过问这件事吧?呵呵,其实孤是要决定,孤迁都之所是洛阳?还是邺城!若是邺城,那孤这乘龙快婿就能获取更多的时间,可若是洛阳,那孤必须第一时间就能对那关麟于以反制…否则,今日许都城发生的一切,今日他关麟在这许都城胁迫孤的一切一样会在洛阳发生!”

随着曹操这话,贾诩轻声感叹:“邺城地处东北,是丰饶战守之地,却非一统王霸之地,大王可以此兴兵,却不可以此治国,如今大王想的,本就不是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如何当平天下,克成一统!千百年来…华夏之地唯有两都,西都长安,东都洛阳,洛阳地势居中,河山拱戴,王气兴盛,易于掌控天下,更有益于许都百姓的北迁…”

随着贾诩的话,曹操微微颔首,“文和这话,昔日杨修杨德祖说过,近来那李藐李汉南也说过…只不过,时局所迫,孤已经操持不了一统天下的心了,倒是文和说的最后一条,有益于许都百姓的北迁…这是迫在眉睫之举!否则,孤倒真的更倾向于邺城,那里…孤的时间更充沛,其实孤与那关麟只剩下一战,下一战便是决战——”

说到这儿,曹操看着马车中展开的地图,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就在这时…

“报——”一名虎贲军士匆匆赶来,隔着马车的车帘禀报道:“许都城…正在上演关乎‘荀令君’陨亡的戏剧,城中百姓…”

这虎贲军士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

包括戏剧的内容;

包括百姓们看过戏剧后的感动、感伤;

包括这感伤之后的群情激奋的反应…特别是无数百姓聚拢在一起,因为缅怀荀令君而在官府门前、魏王宫前大声宣泄心头的愤怒,乃至于不少都蜂拥去了荀府…去求证荀令君死的真相。

这…无疑,让许都城原本沉寂的局势下一下子变得沸腾了起来,汹涌了起来,也紧张了起来。

曹操还在惊愕之中…

程昱当先开口:“怎么会?校事府呢?校事府怎么会允许这荆州戏班…蛊惑人心、散播谣言?李汉南呢?他…他身为校事府副统领,就…就不管管么?”

程昱的语气有些紧张与怒不可遏…

可贾诩却是下意识的抬起头,当先眺望向天穹。

——『果然!』

天穹上的一切应证了他贾诩的猜想,他伸出手指向天,“大王、仲德…不妨朝天上看看…”

而随着贾诩的话,曹操与程昱下意识的抬眸,只见得天穹之中,熟悉的一幕再度出现,区别在于…上一次曹操抬头眺望时,是破晓…而这一次是正午。

也正因为是正午,他看的更清楚…

云层之下…漫天飞球肆意的飘荡,这等压迫感…太太太…太太太熟悉了!

曹操、贾诩、程昱…顿时他们都懂了,都明悟了,为何荆州的戏班就能公然、赫然、无所畏惧、胆大包天到在许都城排演戏剧,蛊惑人心。

呵呵…

又是这飞球的威胁,这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到底何时才是个头啊!

“大…大王…”

程昱惊惶之余,只能下意识的望向曹操。

曹操却展现出了他重压之下雷厉风行的一面,“传孤令,再发告示一日之后即刻迁都,孤不想给他们更多时间了!这许都城,孤…孤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说到后半句时,曹操的嗓音几近嘶哑。

程昱连忙应允:“诺…诺…”

曹操的声音却还在继续,“虎侯何在?”

“末将在!”

驾马的许褚一边勒停马儿,一边回应着曹操。

曹操则吩咐道:“改道往荀彧的陵寝,孤要亲自去祭拜荀令君,用孤这举动…来粉碎一切宵小之辈的谣言蜚语——”

荀彧是葬在寿春,既后世安徽六安市寿县报恩禅寺内,此墓上四个硕大的字眼“汉荀彧墓”格外明显。

但并不意味着,许都城就没有荀彧的陵寝。

事实上…许都城郊也特地空出了一处陵寝,当年就是为荀彧下葬准备的,只是最后没有使用,权且作为了疑冢。

这里的墓碑比寿春的那座更大,因为是故乡的缘故,祭拜的百姓也更多…

甚至许多许都人都认定,荀彧就是葬在了这里,与他的家乡融为了一体。

许都城郊的荀彧陵寝距离许都城还有一段距离,曹操尚在赶赴那陵寝的路上,许都城内的荀府却像是突然被一层厚厚的阴霾所覆盖。

荀府祠堂内…荀彧的六个儿子…连同荀家的小辈荀闳、荀绍均立于此。

六子的母亲,荀彧的夫人唐氏站在最前,每个人都神情凝重的朝着眼前的灵牌行礼。

而后…唐夫人坐在了主位上,一干儿子、侄儿则分列两旁…

可以清楚的看到,这里的每个人眼眶中都饱含着热泪,俨然…坊间那演绎出“荀令君”一生的大戏已是不胫而走,其中的内容传到了这里,传到了荀府中每一个人的耳畔中。

“呜呜呜——”

隐隐可以听到唐夫人的啜泣声,这位昔日桓帝时期臭名昭着五侯之一的唐衡之女,如今已经成为了荀家的当家女主人,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荀家的门楣。

此刻,她的心情是沉重的悲痛,仿佛是因为那戏剧中的一条条故事,让她无法克制的回忆起了那位翩翩儒雅的丈夫,那位一生汉臣的丈夫,那位让人可歌可泣、可敬可怜的丈夫!

“原来,这便是文若…他…他一生不纳妾的原因!”

是啊,当唐夫人听到第一出戏的故事时,她已经泪如泉涌…

——『不管谁笑我攀附权势,不管谁笑我傻,孩儿主意已定,誓娶唐氏为妻,且永不纳妾!我们荀家不改诺言,我荀彧一生宁死亦不改诺言!宁人负我,我荀彧绝不负人!』

这一句句…几乎让唐夫人泪崩。

“娘,那曹操提前两日迁都,更是大肆宣扬去祭拜父亲…他…他…他安得什么心?这还不昭然若揭么?”

幼子荀粲话引发了此间所有荀氏子弟的共鸣与同仇敌忾。

“是啊…我就觉得爹死的蹊跷,原来…原来…”

“二弟…”

“许他曹操如此做?就不许我等去说?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难道真相…就一定要被埋没么?”

说最后这句话的是荀彧的六子荀顗,说话间,他就疯了一般的往外闯…

而此刻,荀府的门外早已围了许多百姓,这些百姓都是来求证的。

但府院内,官府早已加派了官兵,这种时候…谁也出不去。

“你回来…”唐夫人大喊一声,让荀顗脚步一顿…

唐夫人接着吩咐,“大哥留下,其余你们各自回各自的房间,不许出来——”

“娘…可…”六子荀顗不服…却被大哥荀恽拦住,这位刚刚被曹操封为虎贲中郎将、嗣侯,即将迎娶曹操的女儿安阳公主的荀家大哥,他显得比任何一个弟弟都更成熟,也更稳重。

“出不去的…”他提醒道,“都听娘的吧,都下去吧,就当这一切…都与我们荀府无关”

荀恽的话落下…

一干弟弟即便是不愿意,却也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开,六子荀顗、幼子荀粲更是气的在祠堂门前直跺脚。

终于,门外的脚步声渐渐的归于虚无,祠堂中只剩下唐氏与荀恽两人。

“娘…”

荀恽刚想说什么。

却见唐氏缓缓走到荀彧的灵牌前,然后轻轻的提起这令牌,小心翼翼的用丝帕擦拭掉其中的灰尘,又为灯下…填满了油。

这时,唐氏像是突然感觉到哪里不适,她捂住胸口,做出一副痛苦状。

荀恽仿似察觉了什么,连忙呼喊“娘…”

可唐夫人却摆了摆手,像是忍着极重的疼痛缓缓开口,“我…嫁与你爹三十七载,一直是他在照顾我的心情,我的名声…他与我相敬如宾,他从来小心翼翼,生怕提及我父亲做的恶事,生怕提及坊间对我的非议…”

“也因为他,让我与桓帝时期五侯的恶名疏远,我却不知…这些让他背负了那么多…三十七载,都是他再照顾我,我也该为他做点什么,文若是‘为官三十载,终无汉禄可食’,我唐氏亦当追随亡夫,不食魏禄,绝不迁族,荀家一门永为汉臣!纵是荀家女眷,亦永不侍魏!”

说到这儿…

“噗”的一声,唐夫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血是黑的,很显然…不知何时,她已经先服用过剧毒。

“娘——”

荀恽张口,可喉咙仿佛一下子哽咽住了,竟是沙哑到一个“娘”字都喊不出来。

这一刻,他的泪水宛若断了线的珠帘般“噼啪、噼啪”的往下落…

而他那嘶哑的嗓音,哭不出一声来的面颊上,仿佛写满了苦涩与狰狞。

终于…过了良久,荀恽的嗓子仿佛才有一些知觉,他没有再哭泣,而是拿起丝帕替母亲擦拭干净了面颊上的血水,让她洁净如新妇一般的躺在父亲荀彧的灵牌前。

“娘…”

沙哑却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爹素来喜干净,若…若在地下看到娘这般沾染污秽的模样,定会责怪于儿…娘既执意要走,那便与爹一样…干净的来,干净的离去,孑然一身,赴那九泉之下与爹相会吧!儿…儿很快也会一并赶去的。”

说到这儿,似乎荀恽已经为母亲整理好仪容,他最后替母亲整理了下衣角,每一个细节都不落下。

直到这时,他才缓缓的站起,转过身…不知从哪取出一条白绫。

然后他一边将白绫系于房梁之上,一边淡淡的,像是自言自语:“君子要与时屈伸,也要以义应变…好一个《荀家祖训》,呵呵,可与时屈伸,以义应变,爹教导我们的是…这应变终究是有底线的,底线是一个‘义’字…孩儿也当追随爹,至死遵循荀家留下的大义——”

说到这儿,荀恽最后留下了几个字,然后缓缓踏上竹凳,将脖子绑在了白绫上,然后双脚一个用力,竹凳被踢开…荀恽整个人便被那白绫紧紧的勒住。

这一刻,他的双目赤红,他的面颊上血色紧绷,可哪怕是最后,他都没有喊出一句“救命”,他像是很享受这种死亡,这种慨然赴死。

——杀身明逆顺,濡足救危亡。

——未必荀文若,甘为操子房。

这诗说的是荀彧,但也说的是荀家的门楣,说的是荀家的家教…

万古长夜中的一盏灯火,荀家会努力的追逐;

可魏武霸业一人之下…哪怕是不义的一粒沙,荀家亦会弃之如糟粕——

死了…

唐夫人与荀恽都死了。

祠堂内袅袅有青烟升腾…

良久,良久…当荀府的大门被群情激奋的百姓冲入,当这祠堂的大门洞开,当唐氏的尸体,当荀恽吊死的模样展现在众人面前,也展现在每一个荀家子嗣的面前时。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荀令君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很快,就有人从桌案上找到了荀恽留下的最后的字迹…

——『颍川荀氏,忠于汉室,不食魏禄,誓不迁徒!』

当这十六个字被无数人念起。

几个本哭的声嘶力竭的荀氏子弟,一个个收敛起了他们的泪水,然后…他们在笑…仿佛是笑,他们终于能与父亲,能与大哥,能与母亲,能与荀家一门忠烈列在一起。

“娘,大哥…我也随你去了——”

“爹、娘、大哥,咱们泉下相聚——”

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这颍川荀氏的祠堂,这一刻竟沦为了荀家子弟一个个赴死的修罗场。

“颍川荀氏,忠于汉室——”

“不食魏禄,誓不迁徒——”

“啊…啊——”

“啊…啊——”

飞蛾扑火一般…自杀而亡。

或许…这才是“留香荀令”这一出戏的最后一幕,也是注定最高潮的一幕。

似乎是因为曹操大肆宣扬去祭拜荀彧。

荀彧的陵寝处出现了许多崭新的白色布条,上面有的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有的…则写着“令君千古”这样的字眼。

许多大魏文武也随着曹操一道前来祭拜,非常时期,大家伙儿一个个素服加身,哪怕是没有哭的想法,可一个个眼眸中泪水萦绕,含泪望着那冰冷的石碑。

终于,一阵马蹄传来,是曹操带着护卫来到了这里,守卫高唱道:“魏王祭奠——”

哀乐顿时高亢了几分,曹操身着素服,大步行至荀彧的陵寝石碑前,他悲声哭道:“文若!令君!孤念你的紧哪…”

说话间,他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一把抱住石碑,失声痛哭…这泪水中有祭奠,有悲恨,也有局势使然下的无奈与茫然。

可最重的还是悲恨,恨这个他们二十年风华正茂的相知相许,可这份相知亦无法挽回他的心,他的一生,哪怕是最后的时刻还是想着汉室。

除此之外,恨的还有——文若啊…你就是死了,可做鬼也不放过孤么?也要再让人利用…再害孤一次么?

呼…

一阵沉沉的悲痛声中,曹操表现出了极致的痛苦,他大声喊道:“文若,你我共事二十年,平敌酋,立朝廷,君之相为匡弼,君之相为举人,君之相为建计,君之相为密谋…君王佐之才,曾许我平定天下,如今天下未定,可君却先我而去,文若…文若,孤只恨不能与你同归…同归啊!”

曹操是最出色的演员…

他哭着哭着,忽然身子一软,像是要晕过去,吓得许褚慌忙上去搀扶。

曹操却微微睁开双眼,虚弱的说,“可…可文若,你可知道…你的殒落正在被小人算计,那些小人正在编纂谣言,正在借此诽谤于孤…孤一生被人误解,孤素不畏人言,可你不行啊…令君素来高洁?怎能遭此宵小之辈的污蔑?令君知孤,孤知令君…令君不会害孤,孤又何曾想过要害令君呢?”

说到这儿,曹操提高了声调,“什么‘君幸食’,什么‘为官三十载,终无汉禄可食’,令君食的是汉禄,孤食的也是汉禄,孤还要做汉的征西将军,去重塑那冠军侯封狼居胥的伟业…令君哪,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有宵小之人正在…正在造谣诽谤,他们是觊觎…觊觎令君为孤谋下的这大业呀!”

“可笑啊可笑,二十年来令君与孤周游征伐,勠力同心,令君之功业,上披浮云,显光如约…天下之定,大魏之兴,此皆令君之功也…令君之官爵,史官之记载,均不足以彰显君德行功业于万一…君配享太庙啊!君…怎么能被那宵小之人利用,这是亲者痛,仇者快啊!”

曹操的声音到了这里,他的泪水“啪嗒、啪嗒”的就落下,他这辈子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为济北相鲍信哭过;

为典韦哭过;

淯水祭奠战死将士时哭过;

感陈宫杀身成仁哭过;

祭奠袁绍时哭过;

曹冲之死时哭过…这些哭有的是真情流露,有的却是在演戏…比如现在,曹操太清楚了,他知道,有时候眼泪就是一种武器,一种能够挽回风评、名声的武器。

但…就在曹操悲痛欲绝,泪如雨下之际…

“报——”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吟出,紧随而至的是一件铁一样的事实——“校事府来报…荀家一门闻戏皆殉令君,上下三十一口,无一生还…其长子留下血书:颍川荀氏,忠于汉室,不食魏禄,誓不迁徒!”

“轰…”

“轰隆隆!”

这一条消息对于曹操而言几乎等同于五雷轰鸣,这是天雷滚滚哪!

曹操惊愕的瞪大了双眼,却是重复出那十六个大字:“颍川荀氏,忠于汉室,不食魏禄,誓…誓不迁徒——”

当即曹操像是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封锁住…这件事儿给孤封锁住!整个荀家府邸不许进出——”

俨然,曹操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或者说,他已经感受到了这件事儿的巨大影响!

可…晚了,一切都晚了。

“回禀大王,晚了…消息封锁不住了!”

“百姓们…百姓们蜂拥闯入了荀家府邸,这…这十六个字已经昭然于众!”

啊…

曹操忽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这一刻他意识到一个无比恐怖的事实。

他做的这一切都…都白费了!

——『荀令君哪荀令君,你怎么死了三年了,还要让孤…让孤不得安宁?』

——『文若啊文若,你生时辅佐于孤,死后何故于害孤,何故于将孤的名声扫地,何故要让将孤的子民背弃孤?』

曹操越想越是头痛欲裂…

是啊,这些年…中原与北方反抗曹操的声音此起彼伏,叛乱不断,曹操的晚年本就在为年轻时犯下的错误买单。

屠城、杀名士、挟天子——

可…谁又能想到,最凶猛,最狂暴的一次反抗…竟是来自荀彧,来自他的荀令君,来自九泉之下的荀令君啊!

这一刻的曹操双目瞪得浑圆硕大,他看着那灵位上的字,那“汉侍中守尚书令荀彧之灵位”,他的头颅,他的双目都是一阵剧烈的刺痛…

——『文若,这就是你的报复么?』

——『文若,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你一手帮孤建立起的大魏,在你手上倾覆么?』

——『文若,你回答孤,你回答孤!』

一时间,尖锐的头疼再度袭来,曹操痛叫一声,紧紧按着额头,然后“咚”的一声,他轰然倒下。

许褚、程昱、贾诩等人一拥而上,齐呼:“大王、大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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