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贺……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
心头闪过无数猜想的我一脸不解地在卞城王和那个男人之间来回转,卞城王没往我这边瞧,脸色无比的肃穆。
“哦,原来是卞城王啊。”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声音听起来像是一边的青菜叶一样清润。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他说着,视线转向了我这边,“咦,今日真是好日子,我这洞府,居然来了位贵客。”
听到这一茬,卞城王一下变得有些惶恐似的,猛地低下头,谦恭道:“是我糊涂,居然忘记大人不喜欢外客,我这就带着她走。”
说着,她就一把拽住我的袖子要走,刚走了一步,那头的他就发话了。
“不妨事,我也好久没见过生人了,偶尔见见也不是什么坏事。”
卞城王动作倒是利索,一听这话,连忙又拉我走了回去。我始终一头雾水。
“我还有一块地要浇,你们就到那边小憩一会儿吧。”
说话间,竟没有要同我互相认识的意思,一时间,我对这人的期待感腾腾地上升。于是一坐下,便鬼鬼祟祟地凑到卞城王耳边,低声道:“这个闻人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咱们冥府能尊称为大人的,除了查察司,可没有我没见过的。”
大约是我离得太近了,卞城王有些不悦地躲开了一些。
“你要问便问,用不着这么偷偷摸摸的。”
“怎么,他耳朵不好”
菜地头上,那人似乎笑了一声。
卞城王瞪我一眼,微微仰着下巴,一如既往的幸灾乐祸。
“只要是在我叫唤大地狱发生的事,就没有这位大人听不到的。”
我心头一凛,心虚地瞥向了那人的背影,却见他好似故意一般,转过头来,对我意味深长地一笑。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他什么都知道,我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便大大方方地端着袖子,冲他颔了颔首,也当是回了礼了。
似乎瞧着主人家对我们态度不错,先前那两只被我们吓到的肥兔子,抱着破布条一般的半截青菜,大张旗鼓地蹦了回来。离近一瞧,这俩兔子可真不是一般的肥美,我看着眼里,肚里的馋虫直捣鼓,不禁思忖起来这俩货应该如何料理。
“这俩只兔子吃得可是我叫唤大地狱的血水灌溉的青菜,你要不嫌口味太重,便尽管拿回去煮,到时候要是肠穿肚烂,可千万不要来寻我麻烦。”
卞城王察觉出了我的心思,冷笑道。
我心知她是诓我,却还是安分地将视线转了回来。
吃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坏了大事。
“你刚才要我不要偷偷摸摸,我这回便堂堂正正地问你,这位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卞城王就手掐了只兔子抱在手中,那兔子兔躯一震,接着便一脸悲壮地誓死抵抗起来,它扭着肥硕的肚子,短短粗粗的四肢舞得甚是带劲。
卞城王一见如此,又玩起了老招数。她腕上的鞭子倏然变成了蛇,朝着那兔子的脸猛地张开了血盆大口,口气将那兔子脸上的吹得根根倒竖,一双因为肥胖而睁不开的红眼睛,一下子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
望着兔子僵硬的样子,卞城王心满意足地捋起了它雪白的背毛,一脸享受。反观她手里的兔子,却是大张着双眼,半开着嘴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我对卞城王的行径嗤之以鼻,却还是忍住没开口。
依着我对此女的了解,她故弄玄虚了这么好一会儿,当是开口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她抱得肥兔归之后,便同我说起了这个闻人贺的来历。
天地初蒙之时,四海八荒一片混沌,阴霾笼罩着世间,久久不散。在这长久的混乱中,便孕育了一些原本不该存在的东西。这些东西凝聚了创世之初所有的罪恶,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没有一丝光明。
贪婪、战争、疾病、欲望……
一共十六个之多。
世间一切一切的不幸,都是源于它们。
父神深知,这冲天的戾气若是不好好处理,终有一天,会给三界带来灭顶之灾。于是便用八十一道天雷将自己的元神分作十六份。这十六分元神,便禁锢着这十六种罪恶,沉入了大海之底。
父神陨灭,也永远地绝了后患。
而这十六个融合了父神元神和混沌戾气的生物,便永远地在大海之底,守护着八寒八热地狱。
我方才在桥下看到的那双眼睛,便是其中一只的。但那只是肉身,至于元神,便是眼前的这位,卞城王口中的闻人贺大人。
这个人,是父神。
听到这事的时候,我愣了半晌没有反应,连脚边的肥兔子踩了自己一脚都没怎么发觉。
不过照卞城王的话说,我这反应已经算是心理素质不错的了,想当初她同楚江王秦广王他们一起接受阎君的上岗培训时,听到这么一个晴天霹雳,一行人整整失眠了一个月。
说来也对,要同父神共事,登上神生巅峰,想想是该有点小激动。
听到此,我有点疑惑,既然闻人贺是守卫叫唤大地狱的父神,那我在莲实司命簿上瞧见的那位,又是哪位
卞城王听罢我的问题,幽幽地瞪了我一眼,继续用一种事不关己的烦人态度,慢悠悠道:“你说的那位,便是眼前的这位。”
这下,我彻底糊涂了。
“这位大人不是要守护地狱嘛,怎么会没事跑到现世去转悠”
大约是这事说来话长,卞城王起身进屋倒了杯茶水,咕噜咕噜地牛饮几口,重新开口,这一开口,却不是回答问题,而是反问我。
“我说孟婆子,你执掌孟婆庄这么些年头,可有看过现世什么时候人口骤增”
“人越来越多是事实,突然增加的,倒是没见过,你问我这个作甚”
她仍旧不答,“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望着她严肃的脸色,我脑中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战祸,疾病,仇杀……”她细细数着,神情越来越莫测高深。
她话音刚落,我便有点迫不及待,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近乎质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安排过转生门吗”
卞城王凉凉地瞅了我一眼,算是默认,接着,她拧着细细的眉毛,将袖子从我的手心里扯出来,一边抻着上头的皱褶,一边道:“若是现世只有真善美,那还有司命星君的司命簿和崔判官的生死簿,还要来作甚”
我突觉喉头干涩。
现世的一切苦难,难不成都是故意安排的吗
“我就知道你知道这事会是这个反应。”卞城王弯下腰,将兔子放走,那兔子仍旧僵直着,竟如同死了一般,只有一双红眼惊恐地直转,直到另一只兔子到它跟前嗅了嗅,就好像被喜鹊吹了气的死蛇一般,瘫在地上的兔子一弹而起,撒丫子跑远了。
卞城王冷静地看着我,红色的眸子就像是两泓妖异的血水。
“父神当初替他们受难,是父神宏大,但是那些人不能一直不劳而获,本该属于他们的苦难,还是应该还给他们,这才是真正的天道循环。”
良久,我微微地点点头,算是结束了这场让人全身无力的谈话。
闻人贺还在孜孜不倦地浇着菜地,没来得及渗进土里的水滴缓缓地顺着菜叶滑动,像是一个个顽皮的小孩子。
碧绿的菜,幽深的井,单薄的竹屋,臃肿的兔子,一切都安静祥和。如果刻意不往那头的桥望去,我甚至会觉得自己误入了现世的某一户田家。
但是,那人却是混沌之气和父神元神的化身,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现世制造祸乱的人。这种感觉,真是矛盾得让人头疼啊。
我捂着脑袋的空当,他终于忙完了手中的活计。只见他将水瓢投进了桶里,水花迸溅在他的衣角,落下深深的痕迹。
他一边擦着汗,一边施施然走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他是父神,我突然正襟危坐。
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接着噗地一下笑出了声来。
“孟婆大人怎生拘谨成这样”
我双手摆在膝头,肩膀猛地一耸,道:“不敢不敢,大人叫我阿岑就成。”
说话间,那两只兔子见主人忙完了,连滚带爬地奔过去,攀着他的裤脚就是一阵磨蹭。只见那两只白乎乎的毛球一边哼哼着,一边用怨恨的眼睛瞪着卞城王的方向。
我想,它们说的一定是——主人,那个贱人欺负我们。
反观被告的人,却又换上了一副端庄的嘴脸,眼睛更是无比无辜。闻人贺笑了笑,摇摇头没说什么。
“抱歉,久等了。”
我摇头摆手,“没有没有,正好我和卞城王聊聊天。”
他坐下,给自己和我们斟上了茶。
离近一看,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极黑,就像是一潭化不开的墨,黑得没有一丝光亮。一眼瞧过去,那眼珠就像是一双黑黢黢的洞窟,好像随时有什么东西冲出来将人拖进那浑浊的黑暗中。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盯着那双眼睛看的时候,我猛然见着里头有红光一闪而过。后颈一麻,手中的杯子“砰”地掉在了桌上,茶水洒了一桌,像河图一样,蜿蜿蜒蜒。
他抬眼看我,眼睛仍是两个黑漆漆的洞。
“怎么了”
我慌忙将杯子扶正,连连摇头,“没事。”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我能感觉到,后脊梁上有丝丝缕缕的寒气升腾起来。
“孟婆今日来叫唤大地狱找我,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吧,什么事儿,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上。”
一时间,一旁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咕咚。”
我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拳头紧紧地握着。
“齐月,大人可还记得了”
听到“齐月”的名字,他递到嘴唇边上的杯子猛地停住了。我眼尖地看到,有一滴不安分的茶水从杯口落下,直直地落在了他另一只手的手面上,那滴水如同一根刺,将他刺得一颤。
猖狂的红色从他黑不见底的眼中缓缓地浮现,他再次抬头望向我的时候,眼睛已是一片猩红。
刹那间,我像被人扼住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