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半夜,闻人贺又把我叫了进去。于是乎,我又哈欠连天地往公主府赶。
第三日如此,第四日亦是如此。
一日复一日,皆是如此。
书童和丫鬟这样的角色,古往今来,都在自家少爷小姐的情史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锦书之所以能频传,都是靠这一只只的勤快青鸟。如今的我,便是这样一只勤勤恳恳的青鸟。
不过要我说,闻人贺这奸臣做得非主流也就算了,恋爱谈得也如此非主流就十分欠妥了。就说这二人吧,我和莲实轮流盯了这么些日子了,也没瞧见他们有除了书信往来之外的活动。
面儿也不见,手也不牵,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这是让他逮到个文艺姑娘的,要是换个精神世界没有那么丰富的姑娘,估计早就按捺不住,爬上不知谁家的墙头,私会不知谁家的汉子了。
而这一对呢,这一头的闻人贺不急不躁,那一边的齐月也是不忙不慌,二人就这么精神交流着,竟不知不觉地过了半月。
这半月里,我过得着实很不充实,每日除了半夜给闻人贺送个信,白天打扫下书房,唯一的娱乐活动便是趴在石榴树下的青石缸边,逗弄着躲在睡莲底下的青蛙崽子。
莲实本就是慢悠悠的心性,只见他总是悠悠哉哉地坐在门廊下,一边感受着暮春时节融融的阳光,一边小口小口地呷着清茶。
时不时地与莲实搭搭话,再同我的新朋友青蛙仔聊聊天,便是我一天的所有行程,这次第,当真叫一个寂寞如雪。
不过起初,我虽也是寂寞如雪,却还没有到雪上加霜的程度。但因为旁人都看不见莲实,而我又常常忘记这么一茬,所以在相府众人的眼中,我就是个成天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古怪少年。
至此,不仅这院子里没一星半点儿的人影,就连我去后厨吃饭的时候,桌边的人也是一晃而散,留下一桌子的狼藉,每每望着这窘迫又荒唐的场景,我便只能一边自我安慰着“这样宽敞”,一边同旁边的莲实抱怨个不停。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我终于交到了在相府的第一个朋友。
我的这个朋友叫小六,是管家的老家来的,在后厨做烧火丫头。这娃长得还算机灵,命却是不怎么好。她有五个姐姐,是家里的老幺。小六这么个名字,也就是这么来的,穷人家么,起名字总归没那么讲究,没叫小猫小狗就已经是莫大的侥幸了。
这小六一家,连她在总共八口人,闹洪灾死两个,闹旱灾死一双,闹个瘟疫再少两个,闹个战祸本来也应该少两个的,可这孩子命大,被人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最后七转八弯地到了相府,做了烧火丫头。
人多的地方,就少不了一个嘴杂。大家一来二去的,便传说这孩子会克死人,于是乎,本来那些个同情她的三姑六婆,也不敢再接近她了,不过好在,也没人欺负她,顶多就是一个不亲近。
想来,这处境倒是与我如出一辙。
她天天躲在灶台后头,自然也就发现了我每每都是一个人吃饭,日子长了,便开始同情我。听到这里,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沦落到连一个一家八口死了三双半的孩子都同情我的地步了。
古人常说,食不言寝不语。
可常人大多叛逆,你不让我说,我还偏要说。因而,人吃饭睡觉的时候就最是话多。小六睡是睡在下人房的角落,吃是吃在灶台后,整天个不做别的,就剩一个竖着耳朵听大家嚼舌根了。
在我俩成了知心好友之后,我便理所当然地将哪个院的掌事丫头同哪个侍卫有一腿,又背着哪个家丁同哪个送货的人约黄昏了之类的事儿,打听得透透的。
闲来无事之时,我便同小六一同坐在灶台后头,一边啃着酸果子,一边说着这些。
大宅的屋檐下,处处充斥着流言蜚语和颓靡百态,我的生活至此便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
而多亏了我这位连带被火烤得黑不溜丢的朋友小六,我对闻人贺和齐月的故事,终于有了实质性的了解。
话说,上林国流传着这样一曲童谣。
先生住着大宅院,书童个个都不见;要问书童哪去了,乱葬岗头不难找。
先生住着大宅院,主子榻前把媚献;要问主子人是谁,一路向东头莫回。
先生住着大宅院,乌衣巷外走不倦;乌衣巷内谁人住,你我将话咽下肚。
这童谣也不知是谁编的,但凡在上林的京城住过几天的,一听便知道这唱的是谁,而这唱的,便是闻人贺一生的三大丑闻。
先生住着大宅院,书童个个都不见,很明显,闻人贺就是那住着大宅院的先生,我就是那将要不见的书童。
先生住着大宅院,主子榻前把媚献。主子是谁,不言而喻,没什么好说的。可这榻前把媚献,就值得推敲一番了。小六被我问到此处的时候,好生遮遮掩掩,不过,我一个上了年纪的神仙,此等黄毛丫头岂是我的对手。这不,三下五除二,便被我问了个底朝天。
此事,也怪不得她遮遮掩掩的。
东西可以乱吃,顶多就是个闹肚子,可话不能乱说,说错了,说不定就是掉脑袋的事儿了。
这第二句说的事儿,就是件不能乱说的事。
闻人贺同上林皇帝齐连生有猫腻,听说这是十几年前在皇宫里就讳莫如深的话题了。要说十几年前,闻人贺还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那皇帝也不过是青葱少年,怎么就讳莫如深了
事情,便是从二人初识的时候开始的。
要为祸人间,闻人贺须得带副好身世出生,这不,司命簿安排得很是妥当,给他按了个忠烈之后,闻人老将军驰骋沙场多年,没时间也没精力同家里的妻眷繁衍子息,于是乎,闻人一门,只有闻人贺这么一个独苗苗。
猛将家留下的独苗,可见皇室会多么的重视。老皇帝感慨闻人老爹为人忠厚,对这个独苗很是上心。那时候,闻人贺刚满十岁,是稍一个不注意,还会尿床的年纪。
老皇帝把闻人贺接进皇宫的那天,适逢小皇帝找人比武切磋。闻人贺眨巴着一双眼睛,就这么混在了人群里。小皇帝当时还是个少年,选的当然也是少年。
我可以想象,当一群英姿飒爽的美少年一字排开,个个眼神中张扬着“选我选我”的时候,是一种多么让人血脉贲张的情景。
闻人老将军也不知是闲来无事,还是早已苦心思量好了,就在这时,抛给了闻人贺一个难题。
他说,你觉得伴君当是如何
我一听这问题,立马嗤之以鼻。这等问题,但凡动点儿心思,都是能猜得到的吧
犹记得,老身当初觉得当月老牵红线很是恼人,听说枢阳之山上的鹿蜀应劫陨灭了,枢阳山头失了掌事的,乱成一团,天君正着急慌忙地调神仙过去。
离了九重天,就是离开了权力中心,差事自然十分轻松。于是乎,这个职位一下子变得尤为的炙手可热。天君没有主意,只能抓破了头,最终想出了个公开选拨的法子。
当时,我便兴冲冲地报了名。
想着这问题大抵是不离“要怎么样管理好枢阳之山啊”“要怎么为天界的繁荣富强做出一番贡献”之类的。我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典籍,写了一篇让我自己都感动得两眼发红的恢弘巨制,就等着去将众仙友臊得无地自容呢。
可谁知天君他老人家着实不走寻常路,居然不管不顾大家充分过头准备,抛出个“你觉得枢阳之山今年是种桃子好,还是梨好”,这么不负责任的问题。
一时间,我就如一个被戳破的鱼泡泡,“啪”的一声,悠闲当差的梦想就此破灭。
而这边,我觉得,显然闻人小子比我有学问,那么回答也定当同当初的我一般,十足的气派吧
那肯定是一个比一个华丽,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啦,什么“为保护皇上的事业奋斗终生”啦,什么“为上林之崛起而练功”啦。说得也定当是群情激奋,斗志昂扬。
可闻人贺只是沉默了良久,都没说话。
也就在这时,不知是哪里飞来了一根响箭,直直地冲着小皇帝的脑门飞去。
电光火石间,那些个争宠的少年们居然都愣了神,侍卫们离得远,眼珠子都挤突了也只能一路狂奔过去,估计着过去的时候,小皇帝该能喝孟婆汤了。
不过这孟婆汤,到最后还是没轮到他喝。因为这时候,我们传说中的男主角,闻人贺就潇洒得地出场了。不过鉴于他当时连毛都没长齐,估计潇洒也潇洒不到哪里去。
英雄救美的故事之所以千年以来都为人津津乐道,就是因为它够简单够粗暴,也够高效。你问我爱你到底有多深,为你挨刀代表我的心。
闻人贺中的这一箭,就像是一场忽如其来的大雨,洋洋洒洒地落在了小皇帝干涸的心里。
我试着想象,怏怏不乐的少年木然地坐在上位,望着众人另有所图的嘴脸时,突然见识到了一种如此朴实的“表白”。
至于当时的闻人贺到底是真心还是有意,我有点不想深究。
从那之后,闻人贺就成了小皇帝身边的红人,两人经常同食同寝,好得不分你我。可即便如此,当时也只有好事者造几句谣,其唾沫星子之小也翻不起什么大泡,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大家不得不怀疑起来。
那时候,老皇帝已经退了位,小皇帝已然登了基。皇帝登基,便要找个人来执掌后宫,母仪天下。于是选皇后一事,就被推上了日程。
要说这皇帝也是蹊跷,多年以来,也没个女人,只一味地同闻人贺混在一处,美其名曰是要心无旁骛,一心辅佐老皇帝。
老皇帝急着抱孙子,明着暗着催了不知道多少次,可都被小皇帝四两拨千斤地驳回,再加上人家辅佐朝政也确实辅佐得很是可圈可点,老皇帝一咬牙,便将这事暂且搁下了。
可这都继位了,选秀的事儿可就迫在眉睫了。一时间,上林皇宫上下忙翻了锅,就为了给这位新晋的皇帝选一位称心如意的皇后。
上林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秀外慧中蕙质兰心的贵族女子,那更是一抓一大把。所以那段时日,皇帝看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可即使女人多成那样,后宫之位却仍然空悬。问题就是出在了这位选后宫的皇帝身上,他想出的古怪拒绝理由排起来,大约可以绕上林过一圈。
起初,大家只是抱怨他挑剔,后来,众人才瞧出了端倪。
自从皇帝开始选妃之后,闻人贺就一次宫也没有出过。说得更直白点儿,皇帝似乎感觉到自己的信念快要挡不住老皇帝想要抱孙子的急迫之心了,所以对闻人贺便史无前例的迫切起来。
一时间,皇帝和闻人贺有龙阳之情的传言甚嚣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