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用废弃板在危房里搭建一个简易小屋的孩子们来说,这次被迫的搬迁不会得到任何补偿费用。
这也意味着一群孩子将失去住处,流落街头,连钱也拿不到。
小板屋是以前居住在这里的人走时留下来的,被孩子们发现以后,便从大桥的桥洞里搬出来,住了进去。
离这个老区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废品收购站,他们用卖废品的钱又向那个收购站的工作人员买来了十分破旧简易的小木床和一些生活家具。
五个小板房,每个板房的面积不大,八平米左右,总共住着六个孩子,两个女孩和四个男孩。
景书与另一个女孩一人一间,还有三间房给四个男孩分了,其中有一对双胞胎,年龄十三岁左右,住在一起。
搬走的时间定在后天,他们所有人都必须离开,这里要被拆掉给房地产公司建造新的大楼,景书他们明天要出去找找新的住所,今天晚上,六个孩子就围在一起商量。
景书的房间有一张红色的毯子,铺在地上,他们围坐着,个个愁眉苦脸。
“要不……我们回福利院吧?”坐在景书身边的小女孩声音轻微,她低着头,额前长长的刘海遮盖住了她的眼睛。
女孩很瘦小,皮肤微黄,胳膊看上去没什么肉,就像个皮包骨,营养不良,可是她的脸却十分好看,是个美人胚子,如果营养跟上了,好好养,一定会是个白白嫩嫩模样水灵的美人。
“回去?!这么可以?!我们都已经被赶出来了,那个恶心的人渣还在,回不回的去还另说,就算回去了,你难道愿意继续被他欺负吗?!”双胞胎中的弟弟情绪激动,虽然才十岁,但是从小见惯世间冷暖的孩子却已然有着与年龄不符合的早熟。
女孩听见“人渣”二字,顿时颤了颤身体,头更加底下,显得十分害怕,“对、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会连累你们……”
弟弟见此,立刻慌乱地蹙眉道:“不是、玲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怪你!”
“可是、可是……如果没有我,你们就不会被赶出来……”
景书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她,拍了拍背道:“别哭,跟你说实话,其实那地方我早就不想呆了,能够离开,恰好合了我的意,你别自责。”
“对啊!我早就看那人渣不顺眼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找机会揍他的!”弟弟道。
玲玲被景书抱着,虽然大家都说与她无关,但女孩还是觉得是自己的错。
“好了,明天我和双胞胎出去找找有没有其他合适地方,大胖小二和小王就在家里陪着玲玲,顺带收拾收拾东西,后天一早,咱们就搬家。”景书道。
众人没有异议,“好,收拾的话,其实今晚就可以开始了。”双胞胎中的哥哥道,比起冲动的弟弟,他显得要更加沉稳一些。
“知道了,马上六点,光碟店的大叔又要播放动画片了,要不……烦心的事先放一边,最后一次了,咱们去看看吧。”大胖提议。
景书点头,笑了笑,“行啊,”她拍拍玲玲,“别哭了傻姑娘,走,看动画片去,今晚该是大结局了,可别错过。”
女孩抽噎着,从她怀里出来,用细微如蚊的声音道:“嗯……”
角落里,坐在景书的小木凳上的白发小孩静静看着这些人,在这里待了段时间,零一都没有走,他对这群生活在底层没有大人照顾的孩子充满着好奇和兴趣。
在泥巴地里苦苦挣扎,凭他们自己的力量,到底会做到何种地步呢?
零一的能力在这个世界受到限制,作为外来者,他只能看,不能参与,当然,就算可以参与,他也没有想要出手的念头。
孩子们又出去看动画片了,零一跟上景书,踮起脚尖,跃到她背上,揽住她的脖子,没有重量的小孩和空气一样,不会有人感觉到他的存在。
然而到达光盘店后,景书他们这才发现这家店已经关门了。
今天早上关的,因为要搬家。
失望落在每一个人脸上,唯一能够获得的安慰似乎也没了。
“我们……回去吧,不是还要收拾东西么?”玲玲扯了扯景书的袖子,失落道。
景书回握住她,理了理她的头发道:“嗯,走吧,今晚要不要留下来跟我一起睡?我给你讲故事。”
玲玲点头,小声说,“要。”
景书的床很小,但是能够容纳两个小孩子。玲玲今年六岁,非常瘦弱,根本占不了多少地方。
用热水把身体擦拭干净后,两个人便上了床,玲玲缩在床里面,闭上眼听身边的姐姐讲故事,这里除了景书在一边上学一边做些小活外,其他人都没有读书,他们没有她那样聪明的脑子,过目不忘,而且很难做到学习和赚钱两兼顾。
因此就算景书就读的小学可以免学费,他们依旧担心时间不够而选择放弃。
景书的声音还处于孩童的稚嫩,讲起故事来也带着些许可爱。
零一趴在小床边上,一手撑着脑袋,白色的发丝吹落在盖着两个小孩的被子上面,金黄色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认真讲故事的女孩,她披散着头发,由于没有吹风机,她只能等湿漉漉的发丝被吹进窗户里的自然风给吹干。
玲玲没有洗头,因为她的头发还很干净。
小孩纯真绵绵的声音在这仅有着一盏昏暗小台灯的房间里轻轻回荡,窗外夜风吹进来,将屋内的沉闷和热气吹散,带来夏季夜晚的清凉。零一也能感受到风,它将他白色的发丝吹的微微晃动,有些痒痒的感觉。
在女孩静谧软绵的声音中,仿佛连神也被这纯真轻柔的语调感染,变得眼皮沉重,想要在随她的温柔一起进入梦中。
“好听吗?”讲完一个以后,景书问道。不过并没有得到回应。
昏昏欲睡的白发小孩却被这问题唤回了一点点清醒,于是微微凑近,点头说:“好听,我还要。”
然而该回应的孩子睡着了,已然回应的不被听见。
玲玲的呼吸逐渐均匀,在察觉到这一点后,景书的声音也消失了。
她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帮忙掖好被子。
随后关上放到旁边的小夜灯,将玲玲抱进怀里,闭上眼睛,道了声:“晚安。”
当然,两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她们盖着的被子上,还趴着一个看不见的小孩,长长的头发覆盖在他身上,一眼看去好似用白雪当毯子包裹全身。
金黄色的竖瞳划过一丝失望,想要把她叫醒再讲一个,但看见已然入睡的女孩,他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趴在被子上,对着女孩同样回一句——
“晚安。”
接着闭上眼睛,放空大脑,似乎也在这宁夏之中同二人一起踏进了梦里。
零一不会睡觉,他只会入梦,不过就算是梦中,别人也看不见他。
他会在晚上看看景书梦见了什么,以前都是美食衣服动画片,还有钱,这些都让零一感觉无趣。
但这次,似乎她做的梦里出现了零一没看过的东西。
不像是好的。
至少对于景书来说不是。
她没见过父母,从有意识开始,周围的人便在说她只是个被收养的孤儿,而在五岁时,收养她的“妈妈”终于怀孕了,于是她便被偷偷送到了另一个福利院。
那个福利院位置偏僻,人不多,条件也十分差,而院长是个五十岁的男人,肥头大耳,身材臃肿,他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好人,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个人渣。
他利用这里面的孩子欺骗社会捐助的善款,并且私下还做着“小孩贩卖”,表面上是收养,实际上是卖钱。
景书刚到这里时,就被双胞胎中的弟弟刻意剪掉了头发,本以为这是想找她的茬,结果却是在救她。
院长会将模样不错的孩子卖出去,剩余的留下来骗取善款,景书亲眼看见一金钱交易后,便开始将自己的头发用刀子弄的十分丑陋。
小孩们都讨厌这个院长,但是没有生存能力的他们却无法离开。
景书从小就有很强的自我意识,似乎与常人有着区别,这种区别一眼看不出来,需要用心去观察才会知道,她很明白自己未来的道路也许不会一帆风顺,名字是自己取得,零用钱是拿小聪明去得来的,在收养她的那户人家,从第一次听见嘲讽她并非亲生的话语后,景书就预料到也许会有一天离开这个家。
养父母家境一般,可在物质上他们并没有苛待景书,且偶尔会拿一两块钱让她自己买想要的东西,景书一般都会存起来。
兴许是早有思想准备,因此后来被送到一个陌生的福利院时,她并没有难过和恨意,大概心情是“果然如此”,“这一天还是来了啊”之类的无奈。
站在门口,望着养父母上车的情景,在车子发动后,她忽然对他们离去的背影鞠了一躬,不管怎么说,五年物质上的照顾,还是十分的感谢。而在开始存钱后,一年时间里,她总共存了三百元零零散散的纸票和硬币。
福利院待了两年,本打算再大几岁离开,至少这里有吃住。
可这打算在玲玲的到来以后,就改变了。
玲玲刚送来时很好看,她父母出了车祸死亡,没有别的亲人,从小女孩美丽的长相和健康的皮肤可以看出她曾受到过父母怎样的宠爱。
而院长也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垂涎目光。
景书刚来时很幸运,被双胞胎中的弟弟剪了头发,见到院长时有些脏兮兮的,可是玲玲却没有这么幸运了。
院长对她出乎寻常的好,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兴许是刚失去亲人的女孩需要依靠,玲玲对这个“和蔼可亲”的院长十分信赖,不会抗拒,对于男人的一些“亲密”举动,小孩并不懂得这真正的含义,只认为那是和爸爸妈妈一样的喜爱,便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直到某一天晚上,景书上完厕所,穿着睡衣睡裤从洗手间出来,在安静的宿舍走廊里,听见了自己隔壁房门传来的开门声。
她本以为是玲玲起床了,但灵敏的听力却又捕捉到了一个男人低沉的笑声。
景书愣了愣,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朝着那个房间走去。
靠在门板,她清楚地听见了院长凶狠的威胁之声还有玲玲被捂着嘴时发出的哭泣!
“不准哭!不准叫!”
“敢出声,我就掐死你!”
“大晚上穿这么严实做什么?!脱了!”
三句话,让景书脑子里的弦像是被人用斧头瞬间砍断一样!一股怒意涌上心头,她看过很多书,简单了解过一点相关内容,自然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心中火在烧,门被人渣锁死了,她没有钥匙无法打开,于是想都没想,她直接回到自己房间,抓起桌上一支被削笔刀削尖的铅笔,拉开窗户翻上去,抓住中间的排水管道跃到了旁边的窗户栏杆上!
夏季夜晚热,孩子们睡觉都不会关窗户,景书的动作没有造成太大的动静,或者说是那人渣沉浸于手头撕扯的动作,从而忽略了他身后那个赤红着双目,紧紧握着铅笔朝他步步靠近的小女孩。
玲玲的衣服被撕烂了,她的嘴巴被男人用黑色的带子绑紧,没法呼救,只能呜咽。
男人又将手伸向她的裤子,就在开始撕的时候,突然之间,一支铅笔尖锐的那一端狠狠扎进了他的脖子!
由于笔芯太脆,并没有扎得多深,男人惨叫一声,痛的五官扭曲狰狞!把手伸到脖子后面想要将铅笔拔出来!
而景书趁此机会一把拽住床上的玲玲,顺道扯了件外套,拉着她从里面打开房门逃了出去!
老男人气的脸色涨红,赶紧追了出去!
而这些动静也让其他房间的小孩们都醒了过来,双胞胎和其他几个关系好的孩子看见景书拉着玲玲在走廊狂奔,从玲玲哭泣的脸和外套下被撕扯坏的睡衣,他们好似知道了什么,于是孩子们脸上的神情也顿时和景书如出一辙!
常年积累的恨意和厌恶在这一刻爆发而出,关系好的几个孩子拿起了武器,跟随双胞胎一起冲向了院长!
景书拉着玲玲跑到了外面,用院子里晾晒的衣服给她简单穿好,并带到滑梯下的玩具小房里躲起来。
“留在这儿。”景书说,而后转身拿起一边的铲子,用瘦弱的手臂拖着铁铲双眼冰冷地走了回去。
铁铲与她一样高,且重,对于小女孩来说,要举起来会很费劲。
可是此时被愤怒蒙蔽双眼的人似乎并未感受到沉重!
零一看着她,跟随景书回到走廊,院长力气还是比这群孩子大,他们脸上被打出了红色的印子,可想而知男人有多用力,他拽住双胞胎弟弟的头发,狰狞着脸冷笑一声:“小兔崽子们,吃里扒外的玩意儿,一群下贱的狗东西!谁给你们造反的胆子!?找死是吗?!”
说着就要把他的头狠狠撞到墙上去!
可就在这时候,铁铲忽然从另一侧打向了他的脑门儿!
“砰!!”
声音之大,院长顿时头破血流!
他惨叫一声,猩红着眼睛瞪着景书,“你这个贱人!!”
双胞胎哥哥趁机端起椅子重重地砸在了院长的头顶!!
这动静之大,终于将住在另一栋小平房的工作人员们惊醒,慌忙赶来的几个人看见的便是院长倒在地上眼睛狰狞的样子,他指着景书等人,声音尖锐又恐怖——
“抓住他们抓住他们!!这群狗东西要造——”
话没说完,景书又是一铲子打在了他脸上!将男人彻底打昏了过去!
他满脸血液,鼻子被打塌了,工作人员被这一幕吓的手脚僵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而那个站在男人身体旁边的女孩却转过头,幽幽问道:“要抓我们?”
她的脸上染着血迹,漆黑的双目就像是极致可怖深不见底的寒窟。
*
这件事不了了之,院长被送去了医院,他的男人器官被双胞胎彻底毁了,这辈子都无法再用。
景书他们被赶走了,兴许是工作人员心里清楚这件事的缘由,不敢闹大,不然福利院后面背地里运作的东西都有可能被爆出来。
离开福利院后,他们暂时住在了一个桥洞里。
这里条件不太好,只能暂时容身,白天一群孩子出去想办法弄钱,晚上回来睡一觉。
用毯子铺成的“床”要挤下六个孩子。
玲玲睡在最外面,旁边是景书,将她和其他四个男孩子隔开。小女孩心里有了对异性的阴影,她那段时间完全不敢离开景书半步。
零一赤着双脚,不愿进入桥洞,就在岸边望去。
梦境里的景书夜晚似乎都不怎么睡得着。
她爬了起来,走到桥洞口,看向了天空。
有些苍白的小脸带着点疤痕,那是在白天想办法挣钱的时候弄伤的。
漆黑的眼瞳,安静的犹如黑色的珍珠,翻着透亮的光芒。
今晚是难得的圆月十五,但不是中秋。
零一坐在桥岸的栏杆处静静凝视着这个要小一些的景书,忽然间!零一瞪大眼眸,俊美可爱的脸浮现出些许不可置信!!
——景书看向了他所在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发男孩金黄色的竖瞳在某个时空的交汇点就这样毫无任何预兆地与女孩的双眼相撞!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也许进入了她的视线,一直以来的偷偷观察仿佛被发现一样,莫名涌上心头的紧张和悸动令他的心脏跳漏一拍!
但下一秒,女孩又移开目光,眼神清澈,与之前一样无任何不同,而在零一身后,传来了一只小猫在大树上拨动树叶的声音。
零一顿了顿,也忽然明白,景书是看见猫了。
——原来如此。
他想着,原来是在看猫。
松了一口气,却也感觉到了一丝丝从未有过的不舒服。
——就像是为着即将到来的东西害怕却又期待,然而最后得到的却是一场错觉的失落感。
*
附近老城区搬走了一些人,于是景书他们偷偷住了进去。
老城区有一个小学,里面都是些没钱家庭的孩子,校长人很好,十分善良,这是所公立学校,不收取学费,每学期只需要交十五元的资料费即可。
知道景书等人的条件艰苦,就把那资料费也免去了。但由于景书没有户口,因此没法注册学籍。
即便这样,校长最后还是偷偷让她进去学习了。
梦境到这里结束。
也许是景书想要在美好的时候醒来。
当从梦中出来,白发小男孩睁开眼睛,却有点儿惊讶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就趴到了与景书面对面的地方!
他看见她微颤的睫毛,心知她要醒来了。
正打算坐起,却同在梦境中一样,没有丝毫防备地对上了女孩突然睁开的漆黑眼眸!
于是零一彻底僵硬住!
大脑被一种名为“紧张”的情绪完全占据,胸口处,那剧烈的心跳声回荡在他耳边,久久都无法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