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远处,一匹神骏欢嘶,马蹄得得。那马儿嘶鸣尚在百步开外的距离,转眼马蹄声却已经到了荆武堂的门前。
老板娘捂嘴笑道,“倒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马上的男子翻身下马,只见他身穿黑色劲装,背后背着一把长剑,手里提着一个黑黢黢的包裹。
他看上去相貌平平,但是那五官长在一起,似乎极具吸引力。无论是谁看到这个人,都不会忘记他的存在。
他踏上了台阶,只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并未将他放在心上,而是大跨步进入了荆武堂。
他谁也没有在意,只有在看到百里的时候,才微微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辟邪,你看到老娘怎么就跟没看到一样?”老板娘见了他,气都不打一出来,此人是十年前新晋的天道六剑的成员,资历虽然并不算很高,但近年屡创佳绩,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折在此人手上。天道六剑之中,即使是资历最老的百里,据说在他手下也抵挡不过两百剑招。
可是这人实在是个怪人,有时候说话能逗人发笑,可更多的时候像是个木头,活木头。老板娘自负美貌,便是百里这样的死人脸初见老板娘的时候,脸上也稍稍抽搐了一下。只有这个名叫辟邪的男人,他偶尔会和老板娘开开玩笑,却从来不从他的眼里见过欣赏的眼神。
辟邪抬头看了眼老板娘,淡淡一笑说道,“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一样不多,也一样不少。老板娘还是当初那个二八佳人一朵花,我何必多看几眼?”
老板娘说道,“少拿这些话哄骗老娘。我问你,你怎么才回来?”
辟邪见没人招待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却还是没有多看老板娘一眼,反问道,“我违反了和客人签下的契约了?”
“没,可......”
“我过了客人规定的期限了?”
“没有!”老板娘生怕自己要说的话又被这人抢过去,拎起自己的裙子,快步冲到辟邪的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水杯,怒气冲冲地说道,“但是、但是、但是你错过这次竞拍了,你是荆武堂现在最贵的刀子,你这次没赶过来,老娘损失多少年的胭脂钱!你说,你说!”说到最后,居然有点蛮不讲理了。
辟邪笑得更厉害了,说道,“你闺阁里的私房钱拿出来,就算买临安最贵的宝福斋的樱粉胭脂,也够你三辈子用了。还要赚胭脂钱做什么。”他还是觉得口渴,但水杯在老板娘的手里,他也不在乎,拿起茶壶直接往嘴里灌。“再说了,我的老板娘,那天狼原又不是寻常地方,我来回不得花时间吗?这次能平安归来,就已经不错了。”
老板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道,“事情办成了?”
辟邪将手里那个黑黢黢的包裹抬上桌子来,正要打开,紧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那什么,那小孩,你可别看。怕吓着你。”
那男孩踏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我不怕!”
辟邪看了一眼小孩,笑笑,“好志气。”
小金刚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辟邪,又瞥了瞥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百里。有一个并未证实过的消息,说辟邪和百里二人是出身同门的师兄弟。虽然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就现在看来,这两个人只见确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只见辟邪打开了包裹,所有人都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包裹打开,最先是小金刚惊异道,“这是?”
所有人都以为这里面会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谁知包裹打开,却是一枚四四方方的盒子。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四四方方的玉石。
“巴雅尔倒也算是一介将才,我没取回他的首级,但是拿回了他的前锋将军印。也算是不负重托吧。”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对辟邪这个带点恶意的玩笑,都笑不出来。
只有百里,百里看见了他,一张死人脸上也多了些感情,一直到看见这枚前锋将军印,心里一块大石头才算落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回来了。”
辟邪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个男孩忽然说道,“这位壮士,还请你助我报仇!”
辟邪这时才多打量这男孩两眼,也有点疑惑不解,看了眼老板娘说道,“不是说过了竞拍吗?怎么还有生意?”
老板娘低声道,“野路子,不知道哪里打听过来的。”接着又把这孩子的际遇复述了一遍。
辟邪托腮,看了眼孩子,眼神里饶有兴趣,说道,“你有多少银子?”
那孩子见这眼前的男子似乎有帮助自己的意思,连忙打开自己的随身带的小包裹,从里面排出几枚大钱,大声道,“这是我所有的家当。”
在场的人都是又好气又好笑,辟邪看着那几枚大钱,这次反而没有跟着大家一起笑,沉声道,“不够。”
那孩子此时终于露出了一点窘迫的样子,说道,“我,我原本有金叶子,可是路上被人骗了......我家离这也很远,一路赶过来也花了不少钱......”
辟邪接手过的生意,最低的也都是万两白银,此时愣愣地看着桌子上的几枚铜板,说道,“你觉得你自己能卖多少钱?”
老板娘在他身后掐一把,低声道,“辟邪!你不要太过分了!咱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拐卖儿童这等下三滥的勾当,还是不屑做的。”
辟邪并没有理睬老板娘,只是死死盯着孩子的眼睛,问道,“你能卖多少钱?”
老板娘终于看不下去了,闪出来说道,指着辟邪的鼻子骂道,“辟邪,你别太过分!大不了老娘把胭脂钱留给你,小子,你留在这里打工,包吃住,每个月三两银钱,客人的小费算你自己的,三两里面扣除二两算你还我的......”
辟邪不耐烦道,“你别替他做主。”说完转过头来对孩子说道,“小子,你只有一条路,把你自己卖给我,我给你全家给你父母报仇,你敢不敢?”
那孩子看着辟邪,咬牙道,“只要您肯出手,我给您做牛做马!”
辟邪看了一眼老板娘,老板娘冷冷说道,“你看我做什么?这是你自己接的私活,跟老娘没关系。”说着离开大厅,回屋休息去了。
辟邪和此间的伙计也颇为熟稔,招呼来一个认识的,让他领着孩子下去休息了。
热闹了一宿的荆武堂终于在凌晨时分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个伙计漫不经心地扫着地,为白天的生意做着准备。
而辟邪安然若素,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吆喝伙计,毫不客气地让厨房给他做几个菜。
一向冷冰冰的百里也坐在他身边。
不一会酒菜便已备齐,辟邪规规矩矩地给自己斟了杯酒,也给百里斟了酒,说道,“来,百里兄。天狼原一别,已经三个月了。咱哥俩,碰一个。”
百里不说话,只是拿起酒杯和他干了一杯。直到热酒下肚,百里才淡淡说了一句,“你的武功又精进了。”
辟邪说道,“没什么,天狼原铁骑虽然悍勇,但先锋帐中也并没有什么硬手。”
百里说道,“那个孩子,你怎么想?”
辟邪说道,“其实不论那个孩子能不能支付得起我出的价,我都必须要走一趟了。”
百里目光忽然锐利起来。那张死人脸此刻变得生动起来,“为什么?”
辟邪沉声说道,“其实你心里早就有数了,不是吗?荆武堂近年生意越做越大,暗杀的对象也越来越了不得。”
百里叹了口气,说道,“的确如此,且不说荆武堂。就算是咱们天道宗,当初接过不少商人的生意,可是如今......”
辟邪说道,“如今我们接的却是暗杀的是天狼原的四王子这样、能够影响诸国格局的生意了。”
百里说道,“正因如此,也许在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将视荆武堂为掌中刺、眼中钉了。”
辟邪说道,“不错,所以那个指导这孩子来荆武堂的人,也许就是冲着荆武堂来的。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那个人究竟是谁。”
百里说道,“但我也知道,你不会放着那个孩子不管。”
辟邪眼中寒芒闪过,说道,“你就那么有信心?”
百里十分坚定地看着他,不再说话,只有一双眼睛在告诉辟邪,“我一向对你很有信心。”
辟邪眼中寒芒如同被吹熄的烛火那样灭了,黯然道,“兴许吧,那么点大的孩子,我想无论是谁都没办法放下不管。”
百里点点头,说道,“理应如此。只是还有件事......我好生放心不下。”
辟邪问道,“何事?”
百里说道,“我担心的是小金刚。”
辟邪诧异道,“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百里说道,“他今天第一次接任务,我怀疑他会遇到一个大麻烦。”
辟邪眉头一皱说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百里说道,“如今正赶上刀子们执行任务回来,所以昨晚的竞拍会一共有四十多名刀子可以执行新的任务。”
辟邪说道,“这么多?”
百里的死人脸上出现了一抹苦笑,说道,“世道越来越乱,人和人之间的矛盾也日益加深。来这里下单子的人也都是非富即贵,其中我也见识过很多了不得的人物。有一派的掌门、或者一方豪强。但......昨晚的情况非常混乱,人非常非常多,有个客人因为没有拿下小金刚,出口不逊,被人教训了一顿。”说着,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又和辟邪说了一遍。
“下手打掉说话之人门牙的人,手法凌厉,而且擅长隐藏。”百里说道,“但是我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那下手之人,正是小金刚的那名主顾。”
辟邪说道,“这手功夫确实厉害,准头什么的还在其次,但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掉说话之人的牙齿而不被人发现,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他看了一眼百里,“但我相信,这不应该是你为小金刚担心的原因。”
百里点头道,“的确如此。这手功夫,虽然难得,但并不会威胁到小金刚。我害怕的是此人背景太深,会让小金刚牵扯进太过危险的事情。”
辟邪说道,“怎么会如此?这种程度的功力,武当掌门、少林方丈、天门掌门,这些武林名宿,都是可以办到的。”
百里摇摇头说道,“功力能做到的事情,手法却未必能做到。不被人发现而打掉那厮的牙齿是目的,能否做到则关乎能力的事情。但怎么做到,那就是手法的问题了——我看到那人的手法了,是我不曾见过的功夫......”
辟邪惊讶道,“竟有此事?”
百里叹息道,“是啊......”
辟邪说道,“但是既然你能看清此人手法,若你能和他一同前往,想必会护其周全。”
百里沉声道,“此次我也有任务在身,无法随之同行......反而是你的比较麻烦......”说到这里,他抬起头说道,“我即刻修书一封给宗主,请他老人家定夺,让他交换你我二人的任务吧。”
辟邪耸耸肩,说道,“既然如此,悉听尊便。”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喊道,“翠翠,莺儿,我回来啦。还不快来迎接你们的好哥哥!”说着还夸张地张开了双臂,看起来就好像真的很期待这里的温柔乡一样。
百里站起身来,看着眼前渐渐远去的身影,脑海中又闪现出第一次和他相见的情形,就好像他还是那个华山上的懵懂少年。
哪有那么多少年英侠?不过是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领着另一个小一点的孩子,要去实现心中的侠义之道。干净清澈,一如初次下山。
“不用亲自告诉宗主他老人家。”百里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那一瞬间,死人脸再次失去生机,冷冰冰地说道,“风军师,你也来了。”
风起云坐上了方才辟邪的位置,说道,“你我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