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参将署中堂西侧花厅之内,几桌酒菜摆上。
张诚、季轩竹与舅舅宁光远、二哥季佑卿四人一桌,旁边吴婷玥、张丽芳二人也是一桌,再下首是贾嫂、玉蕊、绣月三人。
另一侧则是林芳平、张国栋、陈大宽、靳勇等人同桌而坐。
按理,婚后第三日该是归宁之期,可北路距离京师却又路途颇远,往返不易。
因此便在赤城堡中,由亲娘舅宁光远、二哥季佑卿代为迎接张诚与季轩竹的归宁之礼,待春节之时,张诚再陪同季轩竹共同去京师拜亲。
既是按归宁之礼,自也有些规矩和礼节需要遵守,虽有所从简,但也是不可荒废。
直忙碌到太阳西斜,日近黄昏之时,诸事方毕,众人在花厅落座后,季轩竹只是简单吃了几口,便起身离席回内宅去了。
吴婷玥和张丽芳也是跟着走向内宅,隐隐听到张丽芳的声音传来:“……热腾腾……泡着真舒服……”
这边一众女眷才去,宁光远就急急的叫着张国栋等人并过来一起吃喝。
季佑卿便数落起他道:“舅舅如此,哪里还有点长辈的样子。”
宁光远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都是自己人,做做样子也就是了,适才我外甥女在这,大家要守着规矩,方今轩竹他等都已入内室,我等又何必拘于俗礼。”
原来,只这几日时间,宁光远便已与张国栋、魏知策等几人相处得十分融洽,他似乎很喜欢北路这边的氛围,颇有乐不思蜀之意。
林芳平先是过来给张诚等人斟满了米酒,才轻声同张诚请示道:“督帅……”
“都过来吧,别拘谨啦,今日都好好陪舅爷快乐开心就是。”
他们见到张诚发话,张国栋等人纷纷起身,端着各自的酒杯就走了过来,几名婆子急忙赶上来,将两桌的酒菜都拼到一桌。
众人一阵猜拳行令,都是好不快活的样子,季佑卿陪坐了一会,感觉实在是融不入这般氛围,便告了个罪,独自离席而去。
张诚本喜饮酒,猜拳行令更是拿手,原本也是陪着娘舅玩得高兴,突然瞥见内兄季佑卿离席而去,他与众人打了个招呼,便也随之离席。
…………
天色已暗,只余盏盏红灯笼在秋风中飘动着,冷夜寒风吹打在人的身上,张诚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他不无担忧的道:“北地风寒,二哥莫着了凉。”
“无妨,妹夫也喝好了么!”
张诚的这个二大舅哥却与别的读书人不同,现下那些个读书之人,皆以手握一把折扇为荣为傲,可季佑卿却是腰悬三尺青峰长剑。
“早就吃饱喝足了,只是为了陪舅舅多闹一会,娘亲舅大,总是要陪好舅舅。”张诚答着。
“舅舅贪玩些,妹夫可要多担待!”
“这话却是从何说来,张诚可是以为舅舅是很好的。”
张诚说着就走到了季佑卿的身旁,他又轻声问道:“敢问二哥,可知大哥如今在何地任职?”
季佑卿闻言一愣,答道:“家兄现外任河南彰德府武安知县,妹夫如此相问,可有何事?”
张诚笑了笑,轻声说道:“无他,只是听闻河南今年旱情颇重,怕是收成不好,忠忱恐饥民会祸乱地方,才又此一问。”
他顿了顿,又道:“我内兄所任武安县,距知策兄祖籍获鹿不远,我前次勤王之时,也曾在获鹿城下与虏骑相战,与地方上颇有些渊源,既是内兄在武安任职,我便可派人前往联络,若真有变故,也可相助一二!”
季佑卿抬起头,望向黑茫茫的天际,道:“妹夫,以你之见,这大明朝可还有救么?”
这次轮到张诚发愣,他看着眼前的季佑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反问道:“二哥何出此言。”
“唉!”
季佑卿叹了口气,才道:“忠忱可知,自崇祯初年起,流寇迭起,十余年征缴,耗费钱粮无算,却是如今之局面,去岁一片大好景象,被献贼复叛,彻底毁坏。
且东虏更是日益猖獗,崇祯二年时,其初犯京畿,尚有天下精锐与之战于京师城下,可去岁来犯,直入山东,德王蒙难,更有何人能与之战?”
说道这里时,季佑卿回头望着张诚,又道:“除却卢督臣巨鹿之悲嚎外,惟有妹夫连战东虏,箭射多尔衮,阵斩玛瞻、岳托等奴酋,为国朝挽回一丝颜面。然
但这一切又于事何补?
东虏虽退,却仍掠走德王,掳我百姓近四十万众,堂而皇之,退回关外,京师城下聚兵十数万,又岂能阻之分毫?”
他接着道:“朝堂诸公,煌煌之言,可有一人能为于少保乎?
皆争权夺利之辈,蝇营狗苟之徒,整日里高谈阔论而图名利,可有一人敢不计生死,振臂一呼,拼死救国?”
张诚望向季佑卿的眼神越发惊异,未曾想这二舅子却会有如此之心胸?
他却是淡淡的道:“大明朝还有不有的救,我不晓得。但是,我会努力救下我想救的人!”
在季佑卿的注视下,他又道:“去岁勤王时,忠忱只千余精骑,无力救护卢督臣与家叔,使他二人殒命虏骑之手,捐躯沙场。
因之回返宣镇后,才自请出镇北路,操练军卒,方今已聚集万余军勇,待得来年,大军操成,即使无力挽回朝廷之颓势,无力剿除流寇,或仍不得驱除鞑虏。
但护我心爱之人,护我身边之亲人,救我想救之人,守一城一路一镇之地,当是足以。”
张诚说道这里,也仰起头,遥望着一片漆黑的天际,又道:“犹如这茫茫天际,常人看之,漆黑一片,空无一物。
我却能看得见光,只因心中有光未灭,因之所见皆有光,张诚愿用毕生之力,使这一点光,化作万丈芒,刺破漆黑一片的虚空,点亮百千万人的眼睛。”
季佑卿一脸惊异,他望着眼前的妹夫,目光中的神色极为复杂,他未想到张诚一介武人,竟有如此见地?
初时,他还未自家妹妹感到一丝的不甘,颇为不愿被称为才女的妹妹嫁与武夫张诚,但是今夜的一番畅谈,使他觉得不虚此行,更使他对张诚也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再次仰头望向天际,冥冥中似乎也看到了一丝光亮,嘴里仍喃喃道:
“使这一点光,化作万丈芒,刺破漆黑一片的虚空,点亮百千万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