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南,石门山上,明清双方攻防激战正酣之际,在其东南方向的小凌河西岸黄土岭周边,也正进行着一场更为惨烈的战斗。
之所以说这边的战斗更为惨烈,盖因此战中有许多新的战法被首次应用。
而且,在黄土岭攻防战之中,火炮的使用率是为最好,也效果最佳,配合着新的战法,其推进速度已完全快过石门山那边。
可以说黄土岭之战,就是张诚一场勇敢大胆且冒险的尝试,很幸运,他成功了!
不同于别镇明军兵马,各营自有主将,每逢战时各依军令分守各处,或是分别负责攻打各个要塞城寨,彼此之间缺乏协同。
而且,在此时的大明,虽也有一些步炮、车骑协同,甚至是步骑车炮协同的战法,但也因各营分属,而协同不力。
然张诚麾下的宣府兵马,却没有这些弊端!
首先是宣北军,在组建之初,即为张诚牢牢掌控,各营皆以他为最高统帅,主将只是负责具体任务的执行。
而所需钱粮的收支与拨付,各营战损兵额的补充,这些控制军伍的关键之处,皆另有一拨官将来完成。
如此,便防止了兵为将有的弊端,各营主将因此也必须完全听命于张诚一人,否则,一旦被张诚掐断钱粮供给与兵员补充,那这个营伍也就离消失不远。
再有,张诚在宣北军创建过程中,几番调整各营分属的千总,为的就是使各营主将习惯此种操作,这也为以后麾下兵马众多时,进行大调动和主将更换埋下伏笔。
而且,张诚并没有单纯的组建步兵,或者是骑兵军队的想法,即使是在宣北军组建的初期,受限于所掌控资源及威望的不足,只能组建两个步营。
张诚也没有放弃自己的长远规划,一直在身边保留着最精锐的夜不收亲兵骑队,而且早早就在云州组建匠营,研究和制造火炮、战车等等。
放眼整个大明帝国的数十个总兵大帅军镇之中,恐怕也只有张诚所统率的宣府镇兵马,是兵种最为齐备,相互之间能够统一指挥调度,还能够有效协同的军队了。
早在援辽之前的几场大战中,张诚所部各营兵马就已多次演练步骑、步车、骑车协同,甚至在开封城下之时,更是步、骑、车三军协同,杀得闯贼大败亏输。
可以说,张诚所指挥的宣府镇明军官兵,已是自大明靖难以来,除了戚继光戚少保的戚家军之外,最强的边镇军马。
而今次攻打黄土岭,更开创了步、骑、炮三军协同的新战法!
因攻打黄土岭,战车不便登山作战,张诚便传令将各营小型的佛郎机、虎蹲炮、臼炮等全部拆下,随炮手分配到步军各营听用。
在前时的轮战中,便已是如此安排,炮手们在步营火铳兵的掩护下,抬着小炮抵近至清军阵地前,以三门、或五门轮番轰击。
如此打法,确实使清军守山兵马大感意外,但效果却也并不明显,毕竟清军都躲避在堆砌的石墙、土墙之后。
即使如虎蹲炮、臼炮之类,可以吊线如同远投抛物一般,将炮子抛射进墙后,但零星炮子威力也是有限。
不过,张诚那时的目的只是试验这种小炮在野战中的机动性能,还有就是步炮协同的效果,经过这么多日的轮战,各个步营都已习惯了炮击之后,再以火铳齐射的战法。
而现在的攻山战中,却又已换了一种打法。
按照张诚的布置,他这里的宣大兵马将分作两部分。
其一是王朴的大同兵马,他们负责从黄土岭东北侧插入,以切断黄土岭守军与石门山清军之间的联络;其二则是宣府镇兵马,他们将负责主攻黄土岭。
宣府兵马中,郭英贤的镇标营因为全是骑兵,已经按照张诚的提议划入机动部队中,他们与大同镇的骑兵精锐共同组建一营,由郭英贤统领,正在松山西侧平川待命。
因此,参与攻打黄土岭的只有原宣北兵马,再加上镇标左翼营何振雄部不足两千兵马。
宣府兵马具体分派是以登封营李际遇部为主攻部队,另外配给他一营辎车、一营战车的火炮和炮手协助攻山。
张诚在这次攻山时,一改往日轮战那种零敲碎打的战法,而是采用小炮集火,进行覆盖轰炸的方式。
既集中登封营原有的数十门各式火炮,再加两个车营的火炮,对清军守山阵地进行一轮齐射,争取己方炮火能够达到全覆盖清军阵地。
即使全是实心的铁弹子,那声势也足以使守山清军崩溃。
而且,按照张诚的分派,初时是小佛郎机、虎蹲炮、臼炮轰射,后面还会再加上火箭匣,而到了随后,更是会上飞礞炮,打射开花炮弹。
如此威力递增的战法,会使得守山清兵越来越感到崩溃,根本看不到希望。
而宣府军张国栋的赤城营兵马,则从黄土岭南麓绕过到其后面,准备适时抢渡小凌河,当然其还有一个任务,便是封死守山清兵的退路。
张诚的中军两部步军,辎车左部车兵,再加虎卫营的骑军,全都留作中军预备队,既可作为攻打黄土岭的第二梯队,也可适时支援别处。
而战车右营,则应大同总兵王朴的要求,被派去协助他封锁黄土岭与石门山的联系。
大同镇内也有一些战车,然与别镇一般,都是舍不得用银子,他们的战车几乎都是轻式战车,不惟防护性能弱,就连车上的火炮、火箭也都是旧货。
如此战车,自然不能与张诚麾下战车营相比,先不说宣府军战车的精良与坚固,就是那车载的火炮、火箭匣也都是极为精良。
还有,符应崇所率神机营一部炮兵,则留下来支援攻打黄土岭。
黄土岭这边与石门山略有不同,石门山还有东西石门需要守卫,而且,其地靠近清军围锦大营,即使在女儿河南岸也有清军一些军营驻扎,危急时还可得到救援。
而黄土岭则在石门山之东南,两地虽也有道路连通,然自打清军收缩防线后,这些通道已大多为明军所控制。
现在黄土岭与外界的联络,都是通过小凌河西岸的河谷道,或者是横亘于小凌河上的浮桥,与河东岸清军联络,输送补给。
因此,其在黄土岭的北、西、南三面都布设了众多的壕沟、土墙、石墙,进行重点防御,尤其是其西面的方向,因为正对着宣府军驻营地,向为其要害所在。
而且,宣府军近半个多月都在与守山清兵争夺这些壁垒,好些都曾经几度易手,所以清兵为了防备宣府军攻打,只能不断加强。
正因于此,张诚才将符应崇所部神机营炮手和重炮,都留在了中军,为的是依靠他们的强大炮火,对清军黄土岭山脚下的防御阵线,进行全覆盖轰击。
当然,神机营的重炮虽好,却是转运不便,若是在平川地带还好,无非是费些人力和时间,但在攻山战中,却是无法转运到山上去。
…………
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七日,辰时。
随着援辽明军总监军张若麒的一声令下,号炮声中,宣府军与大同军将士齐出,各自奔赴己方的战场。
符应崇也告别张诚和总监军张若麒、兵宪张斗,他要去神机营炮阵前线,亲自指挥炮手轰击黄土岭山脚处的清军阵地。
神机营此番得了符应崇的嘱咐,又是副将亲临阵前指挥,打炮也格外的卖力,他们在经过试射定位之后,直接就是无差别饱和轰击。
无差别饱和轰击,这个也是张诚首创的名词,既只标定轰击目标的中心点,此后将集中炮兵的全部火力,以中心点向外延伸一定距离,进行无差别炮火轰击。
不管其炮火覆盖范围内有什么,一律轰平轰灭,而一直打到炮管变红,或者是打光炮子才停止止,此即为饱和轰击。
在此后的日子里,这种无差别饱和轰击将在宣府军中,成为其炮兵的最猛烈打法。
而黄土岭上清军的大炮都已撤走,所余只有一些中小火炮,他们还没有看到明军攻山,便先就迎来了一阵极其猛烈的炮击。
整个清军黄土岭山脚防线,就如同人间炼狱一般,阵地上到处都是横飞乱跳的炮子,土墙上也镶嵌着许多炮子,而石墙则大多都被轰倒击塌。
在炮击的过程中,符应崇还使用了一些毒弹与灰弹,但是,他得了张诚的嘱托,并不敢使用太多,也怕伤害到即将攻山的宣府军将士。
但即使如此,黄土岭山脚阵地上也是处处黄烟弥漫,其中还掺杂有白色的粉末,在空中缓缓飘散开来。
那些自认为幸运清兵,没有被四出乱飞乱跳的炮子击中,却无法逃脱毒烟与白灰的侵袭,整个黄土岭山脚阵地上,一片末世景象,到处都是倒地哀嚎的清兵。
…………
山脚下的黄烟渐渐被风吹散,那些一时未死的守山清兵们,正在暗自庆幸着自己躲过了一劫。
就见不远处,犹如一片红云般,闪现出一片片红色衣甲的身影,在轻薄的黄雾中望去,他们的面目似乎也变得狰狞可怖起来,犹如从地狱出来收割人命的阎罗。
渐渐地已可看清,那一片片红云,正是冲来攻打黄土岭的明军将士,可那些将死未死的清兵们已经无力再战。
几个未死的满洲正白旗鞑子兵,坚持勉强站起,他们不愧是战斗民族,即使如此,手里仍旧持着弓箭,或是持着盾牌大刀。
本来,他们是居于阵后,既算作是每一道防线最后的战力,作为近身肉搏的主力来用,但也不排除是作为督战队的意思。
毕竟此刻守山的都是以汉军与朝鲜军为主,若不留下些满洲各旗精锐看着,又如何能放心
猛然,这些鞑子兵似乎听到阵阵喇叭声传入自己耳中,接着就模模糊糊的看见前面的明军士兵,竟逐渐分散开来,从密集阵型转换成了极为松散的阵型。
这不合常规啊
鞑子兵们个个都是疑惑不解,在他们看来,每临冲锋之际,各军都是以密集阵型狠打狠冲,如此才能迅速突破敌阵,也可节省下大部分体力。
可眼前的明军表现,竟使得他们糊涂起来,本就是满脑袋的糨糊,又被毒气熏了个半死,如今却更加糊涂起来。
他们竟也忘了冲上去搏战,又或许他们只是空余下一副凶狠的模样,其实也与别的清兵一般,无力再战。
“砰!砰!砰!……”
随着一声声火铳的脆响传来,那几个勉强站立起来的满洲正白旗鞑子兵,瞬间倒地,再也无法站起,因为他们都去了另一个国度。
他们也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再也不会感觉到难受和疼痛了!
这些冲来的宣府军将士之所以忽然就有密集阵列,而转变成疏散的线性阵列,其实也都是张诚的安排。
他在前几次轮战之时,就已经亲临前线指挥变阵之事。
张诚建议,攻山的队列可以密集前进,但在接近敌阵时,也可以变得稀疏一些,以防止敌方的跳弹,对我军将士造成严重杀伤。
而若对方结阵冲来时,那就要再次迅速结成紧密的阵列。
这个其实是很容易办到的,因大明各军在结阵之时,几乎都是以喇叭为号。
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天鹅喇叭音,各营各伍行军结阵,多以此为号,如用喇叭吹出天鹅声,即是摆开阵列之意,每兵每队间都有留出空地。
而喇叭吹出单音是为摆开,每一小队相平距离一丈五尺,而若是再吹,队列就会更松,或是更密。
疏与密,左转与右转,也皆是如此,这些其实单靠喇叭声的变化,就可以轻松做到。
当然,摆开后的阵列是否整齐,以及摆开与收紧速度的快与慢,也与各军的精锐程度有很大关系。
张诚之所以敢在战时提出这个建议,很大程度上,还是基于宣府军的操练水平。
这毕竟是一支他亲手带起来的队伍,从兵源的筛选,到营伍编成,再到营操,直到最后剿匪、剿贼,每一步都在按着他的计划进行。
自然非别镇那些靠家丁来撑场面的旧军队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