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曜既然来了玉清观,就不能不拜访一位故人,那就是玉清观观主:善玄道长,当年正是因为老道长,既让太子险死还生,也让他申长曜自此留在宫廷。
昨日夜色已深,不好冒昧去打扰,今早晨起后,长曜立刻上门拜访。
道长仍然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见他来了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打了一套太极,做完收功吐纳后,才引着他在院子坐下。
有小童上来放了壶热水,长曜自觉接过,为道长倒水。
“许久未见,道长仍旧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呢。”长曜微微一笑,递上杯子。
善玄道长抿了口水润喉,道:“老道我不过每日打打拳,以求平心静气而已。”
“我看你倒是有些心神不宁,不若在这观里多住些时日,养养性子。”
长曜深以为然,却说:“道长说的是,只是不论朝中还是家里,都有烦心事,哪里能偷的浮生半日闲。”
善玄道长缓缓摇头,倒是说了一件长曜不知道的事。
“话说昨日嘉成县主来观里烧香,本应是下午就走的,却留到了晚上,避着人悄悄走了,不知你是否见过她?”
长曜自是摇头否认,玉清观香火极旺,官家偶尔也是会来的。
更别提每日往来的夫人小姐们何其之多,他不过夜宿一晚,哪里会派人去注意这等小事。
善玄道长只是想起太子一派与邕王结怨,嘉成县主乃是邕王独女,对她的行迹多留意了几分,至于别的就不知道了。
长曜记下此事,又与道长谈了些琐事,见时候不早,便告辞离去了。
今日还要赶回府中,想来此刻祖母她们已经准备好,只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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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缓缓驶过,碾过枯枝碎石,走过城门街巷,骏马嘶鸣几声,在积英巷一官宅面前停下。
申家众人翘首以待,申弘见马车停下不动,立即和大娘子两人上前准备扶老太太下马车。
长曜早已下马,上前和申弘招呼一声,就和林小娘、墨兰说话去了。
申长枫也在一旁喏喏站着,不断舔唇,等嘴巴都要干了,才笑着挤出来一句,“曜儿可算回来了。”
长曜看看母亲期盼的脸色,还是没有无视他,淡淡“嗯”了一声。
长枫好似看见了希望般,扬起大大的笑容,“曜儿今日可有事,不如待咱们送小娘回院子里,再去樊楼好好聚一聚,令国公家的请了好些人,可热闹着呢,曜儿去了,他们肯定扫榻相待。”
自从他被长曜打了一顿的消息传出去,不知被朋友嘲笑了多少次。
一开始长枫还在外面怒骂了几回,直到从前来往的那些高门贵胄的公子再不来他请的宴席,也停下了叫他去玩乐的帖子。
长枫这才发觉不对,上门去拜访,也只有下人们来招待,不是说人病了,就是出门不在家。
只有一个交好的,讲了义气,悄悄跟他说了:“你开罪了永安郡王便已是大错。”
“更何况前些天锦乡侯的大公子不过提了一嘴你,太子就打发了他出去。上行下效,哪还有人敢和你来往。
“你毕竟是郡王亲生哥哥,还是赶快低头认错吧,否则哪还有人愿意和你出去吃酒。”
长枫听了,只得回去再三开解自己,不如算了,别和他计较。
可长曜去了宥阳,他便只能在家老老实实待了半年,也不出门了。
终于听说长曜回来,长枫今日一大早就去栖柳阁等着,和林小娘说尽了好话。
如今又开口服软,只盼着长曜能去樊楼一趟为他做脸。
长曜听了,只玩味地笑笑,“三哥有意,自己去就是,我长途跋涉回来还是在家多留几天再说。”
长枫一噎,想开口再劝说他几句。
林小娘却打断长枫,说:“曜儿刚回来,劳累着呢,等他歇息好了,有了空闲自然会去。”
林小娘打量着久未见面的幼子,略高了些,倒是没瘦,还是受累了,先回去歇着才是要紧。
这边申弘接了老太太进门,扬声吩咐了一句,“咱们一家人许久未见,等长柏回来叫他来养元斋,咱们在老太太院子里好好聚一回。”
申长枫听了面色一苦,长曜不去就算了,他如今爽约那岂不是,得罪了一群人。
长枫刚想开口和父亲告罪几句或是偷偷溜走,看到长曜轻飘飘的一眼扫来,他顿时咽下嘴里的话,乖乖进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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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元斋。
多日未有主人居住,少了人气,有些冷清,却还是一副整洁俨然的模样。
申弘拿了主意说是天冷,不如吃铜锅涮肉,众人都点头同意,这时节吃这个最是暖和,又兼顾了各人的口味。
一家人不过聊了片刻,长柏身着一件淡绿色官袍匆匆赶回来了。
长柏原本是要在官衙用饭的,听着人都到齐了,便休了半日假回家团聚。
申弘皱着眉头,责怪道:“老太太早就递信回来了,你今日告假在家想必也无人多说,你非要去点卯,去了回来也不先换件衣裳再来。”
长柏只道:“儿子有事外出了一趟,不敢劳烦祖母和父亲母亲多等候,实是来不及。”
王大娘子心疼道:“长柏不过是想着咱们,你多说这些做什么,长柏快过来坐下,这锅子都煮上了,咱们先吃着。”
老太太也说:“想来孩子们也饿了,还是先用饭吧,所谓饭前不教子。”
申弘这才作罢,吩咐下人端来各样菜品下锅。
长曜注视长柏一会,见他脸上虽带着笑容,却隐隐可见心情有些低沉,旁人笑谈他应和两句,就心不在焉去了。
长曜心里猜到了几分,却不明言。
长柏这副模样,别说瞒过申弘等人,就连如兰都看出来了。
老太太离家许久,初初回来,见长孙如此怠慢,心有不快,只是左右申弘刚教训了他两句,此时就视若未见,笑着交待小辈们多吃些菜。
反而是海氏,看丈夫如此走神,悄悄使了个眼色,可惜长柏没有瞧见。
海氏只得扬起笑容,夹了一筷子肉到长柏的碟子上,柔声说:“这是庄子上新送来的小羊羔子,我特意留的,吃起来肉质细嫩,官人不如多用些。”
长柏微微一惊,抬眼看到海氏笑意盈盈的脸庞,也对她笑了一下,点头夹了吃下。
然而还是脸上有着愁容。
海氏开口关心道:“官人怎么今日如此忧心,可是朝堂上有什么烦心事?”
申弘听了半天,皱眉说:“近日朝堂无事,前线频频传来捷报,他能有什么好烦心的!你祖母和长曜明兰刚回来,就摆出这副脸色给谁看?没大没小的。”
正是一家团圆的好时候,哪个不是喜气洋洋的,这长柏平日知礼懂事,在家里也就罢了,若是上朝时也这样,岂不是要拖累他。
见状,大家伙饭也不吃了,都扭头看过去。
如兰更是忙塞了一口肉,视线看向二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长柏搁下碗筷,认错道:“是儿子的错,让父亲挂心了。”
申弘问他:“那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吃个饭也不痛快。”
长柏心情沉郁,叹息好几声,这才道:“祖母回来,儿子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今日我在官衙听了一则消息,说是顾烨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已经被一路送回盛京城里养伤。”
“儿子与他自幼相识,前去探望了一番,不想顾烨他不仅身有重伤,就连,就连脸上也有一道大大的疤痕。”
长柏谈及此事,仍没法想象往日那般潇洒的好友,落得如此。
“啪嗒”一声,是明兰的筷子掉进汤水里了,素淡的衣裳被溅上一片油水,很是显眼。
明兰慌乱说:“我实在是听二哥说话太入神,不小心手滑掉了筷子。”
老太太关心道:“你这孩子真是粗心大意,还不快些回去换身衣裳再来。”
明兰摇摇头,“不用了祖母,这来回一走,想必大家都快吃完了,不过一些污渍,孙女还是吃过晚饭以后再回去了。”
申弘被明兰打岔,重新思索了一会,皱起眉头,问:“哪个顾烨,可是宁远侯府的二公子?”
“是他。”
申弘道:“这事我也有所耳闻,既然你与他关系好,私底下探望也就罢了,切不可在朝堂中也表露出来。”
长柏拧紧眉头,“儿子听了消息,有些为他叫屈罢了,一个大好男儿也算世家子弟,却要自己上阵搏杀,拼个前程。”
“偏偏连脸也伤了,日后该如何是好?我今日在官衙不过刚说了两句,就被翰林院的老大人给斥责了。”
申弘叫道:“什么!你当着人说了,长柏呀长柏,你平日里最是稳重谨慎的人,怎么还说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