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养心殿这日也格外热闹。
永曜照常来养心殿刷亲子时间，还没进去，就听见孩子们吵吵闹闹的笑声，还有皇帝故作严肃的声音。
来接他的进忠眼睛一瞧，低低解释道：“马上就要除夕了，阿哥所今日大清扫，尚书房陈太傅告假一日，所以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都来了养心殿，五阿哥也来了。”
听闻永琪也来了，永曜往里走的步子不由一顿，脸色有些苦恼。
他与永琪还未正式读书，是来养心殿最频繁的两个皇子，又是亲兄弟，永曜自然常常带永琪玩乐。
本来能见永琪是件开心的事，只是……
只是上次，前朝突然有大臣求见，皇帝就放他们俩独自待着，又叫进忠仔细看顾，自个赶去处理政事了。
永琪见皇帝离开，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永曜奶声奶气道：“皇阿玛总算走了。”
永曜牵着他的手，两人小手拉小手，慢吞吞走到博古架旁，翻找上次拼到一半的百景图。
“怎么了，来皇阿玛这里，咱们还能蹭御膳房的点心呢，可比咱们自己宫里的更好吃。”
想起甜甜蜜蜜的酥酪，永琪咽咽口水，脑袋转来转去，看见周围人离他们远远的，也没人偷听，这才小声哼唧道：“点心好吃，皇阿玛坏。”
永曜见状，学他的样子，小声道：“为什么啊，皇阿玛又没骂过咱们。”
永琪烦恼道：“皇阿玛不骂人，可他老是教我读书认字，我可怕他了，额娘也是，老问我皇阿玛好嘛，提起她了嘛，我每次来脑子都涨涨的……”
永曜听了，也不好说皇帝的坏话，只道：“娴娘娘不是出来了吗，以后你就不用盯着皇阿玛转眼睛了。”
永琪高兴地嗯了一句，“太好了，我只想来吃点心，还有和六弟玩。”
永曜笑了笑，终于找到了百景图，他抬手，往后一看，喊道：“进忠公公。”
进忠往前走了两步，笑眯眯道：“诶，奴才在，阿哥是不是要毛垫子，这就给您铺上。”
有了羊毛毯，永琪坐在上面专心拼图，永曜则懒懒地趴在一旁，只有等永琪苦着脸的时候才出手帮忙，给他指落下的最合适的图案。
永曜一边看，一边捧着脸关心问道：“五哥，你最近还感觉热热的头晕吗？”
永琪皱着小肉脸，“还热呢，夏天嬷嬷还能让我吹吹凉风，现在就不行了。”
永琪转头道：“六弟呢，嬷嬷说你也和我一样生病了，得吃苦药。”
永曜道：“一样啊，额娘和嬷嬷一起盯着，我出门都得多穿一件衣服。”
永琪嘴巴一抿，也不笑了。
他扔下拼图，看向永曜，肉肉的脸蛋竟然有几分严肃。
永曜心里一紧，这小孩难道还有心事了。
永琪非常小声地问：“只有我们俩得病了，还是一样的病，我听嬷嬷说额娘明明只有我一个孩子，却对我不好，只会叫我在皇阿玛面前说她好话……”
他有些惶恐地说：“六弟，你说我们是不是亲兄弟，娴贵人是不是我亲额娘？”
永曜怔住了，他着实没想到小小一个的永琪竟然这么敏感，当年的知情人虽多，可皇帝一禁了海官女子，二又给他们二人改了玉牒，从宗法上来说，他和永琪已经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了。
慧贵妃更是瞒得死死的，一言一行早已视他为亲子。
永曜眸色复杂地看向永琪，这个小孩童惶然不安地等着他的回答。
永琪的奶嬷嬷绝对不敢说出这种禁忌，那么唯有娴贵人口无遮拦，只怕从来没有怎么忌讳过这件事。
但令永曜想不明白的是，娴贵人凭什么，多年未生育，不是遭了暗害，就是自己本身的原因，都这样了，不应该牢牢把握住永琪吗。
她凭什么这么自信，会有自己的孩子？
永曜心思百转间，永琪眼眶都红了，扯着弟弟的袖子，哽咽道：“额娘不喜欢我，是不是她不是我额娘？”
旁边侍立的进忠早早发觉了两个小阿哥的动静，悄摸往前凑，准备偷听。
他一见五阿哥掉眼泪，还有那句话，更是吓得睁大了眼睛。
进忠一把抱住了委屈得想要大喊大闹的永琪，强笑道：“您从哪里听的这些闲话，五阿哥可别信，都是哄人的瞎话。您想啊，娴贵人辛辛苦苦生下孩子，如果听了您说的这些话岂不是要哭瞎了眼睛，要让皇上知道了，也是要生气的。”
“我，我不是故意让额娘伤心的……”永琪呜哇呜哇地大哭起来，哭声震天。
“嗷嗷，不要你抱，啊啊啊，我要六弟和我说话！”
永曜和进忠手足无措，进忠还能好声好气地哄，永曜就直接被人类幼崽的哭声惊呆了，僵在原地，只觉得脑袋和耳朵都嗡嗡嗡的。
僵了片刻，直到永曜去把永琪的奶嬷嬷叫进来才终于消停许多。
奶嬷嬷熟练地哄起了永琪。
安抚好五阿哥后，进忠很是松了一口气，他低头看着留在原地的六阿哥，心脏又高高提起。
“六阿哥，您也别把这话往心里去，娴贵人对待五阿哥没有那么上心，五阿哥哭两回也是常有的，您瞧，贵妃娘娘待您这么好，怎么可能是……”进忠说着说着，就要语无伦次了。
永曜仰起头，小脸露出迷茫的表情，嘟嘟囔囔地说：“进忠公公在说什么啊，额娘当然是亲额娘，还有不亲额娘吗？”
稚气的一句话，瞬间让进忠放下担心。
这次之后，永琪在外不说什么，私下相处时总要悄悄问他慧贵妃对他如何，是不是和娴贵人一样不理不睬……
永曜避之不及，先不说他先天带着记忆，单论海兰下的朱砂，险些没让他这局重开。
出生时，也是差点让他和永琪活生生憋死腹中。
若不是出生前有这一遭，永曜想着先把永琪踢出去活命，他才应该是兄长才对。
回忆到这里，永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魏嬿婉弯腰柔道：“阿哥可是冷了，您种痘才好几月，可不能受凉，不如咱们快些走，到里头喝盏热牛乳暖暖身子。”
永曜摇摇头，不过外头确实冷，他加快步子，进了殿中。
星璇跟着进去伺候，魏嬿婉则自觉留在殿外守着。
进忠第一次见到这个让贵妃几次出头维护的花房宫女，跟着六阿哥倒还算尽心，不免细细打量她一番。
脱去阴霾后的魏嬿婉一脸笑意盈盈，俏生生站在那，就是一片清丽的风景。
进忠心头像是被搔了一下，痒痒的，但随即记起自己的身份，垂下眼睛，不再看她。
宫殿里头，那阵吵闹已经过去，皇帝坐在书桌后，永璜永璋永珹排成一列，就连小个头的永琪也跟在旁边，挨个等着被皇帝提问。
大儿子永璜回答得一般，但已然有婚约再深，今年就要成婚了，皇帝也不好叫他在弟弟们失了面子，冷冷一瞥，叫他记住也就是了。
视线看向永璋，皇帝面色一冷，怒道：“你也学了许久，就这个长进？连你四弟也比你口齿伶俐，能言敢说！”
永璋吓得脸色发白，只敢站在一边，缩头缩脑听训。
皇帝见他这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牙齿咬得越发紧了。
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排行为三，又有个更聪慧些的四弟，如此巧合，立即叫皇帝想起了自己那个三哥。
皇帝脸色愈发阴沉沉，几个皇子胆战心惊，永琪直接腿脚发软，一屁股跌在地上。
气氛瞬间僵冷起来。
永曜一慌，怎么让他正巧撞见了。
答得好招人嫉恨，答得不好还得挨骂。
永曜脑袋迅速一转，哒哒哒跑近，兴高采烈道：“皇阿玛，儿臣想到一个好主意了！”
皇帝一愣，也记不起在生气的事了，奇怪道：“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朕这里的稀奇物件可叫你摸了个遍，再寻摸，皇阿玛只能把你送内务府住下了，到时候可别哭啊。”
永璋心大，嘿嘿笑出了声。
永琪瞪大眼睛，“我也要去内务府，一起住！”
永曜板起脸，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儿臣真的有个好主意，皇阿玛听了一定夸我聪明。”
皇帝来了兴致，“好，你说，让朕听听。”
永曜正色道：“儿臣和永琪种痘子，差点昏过去，皇阿玛担心得一夜没睡，还生病咳嗽了，后来孩儿醒过来知道，可担心阿玛了……所以，所以，儿臣一直在想主意，要是种痘子的时候不晕过去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