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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家带来不便,不好意思哈!)
咸阳,大秦都城。
自孝公十二年(前350年),秦王嬴渠梁将国都从栎阳迁移至咸阳,至今已有百五十年矣。
此地位于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
“捷报!捷报!上将军章邯,于巨鹿大破叛军,斩首十余万,收复半数赵地……”
一名身披秦甲的骑士策马扬鞭,一路疾驰入城,风尘仆仆的脸上露出一抹疲倦与心安。
总算到咸阳了。
道路上的黔首闻言,纷纷为他让路。
他们站立在道路两侧,微微俯首以示庆贺,可神色间却没有半分喜悦,有的只是平淡与沉寂。
秦朝一直处于战争状态,实行的也是战时法治,关于日常生活的规定细致到难以想象,稍有出格,等待黔首的就是各种处罚。
当街高呼、嬉笑打闹,是罪。
为官吏歌功颂德,也是罪。
是的,秦法不仅不许批评,连表扬都不许。
商鞅变法时,很多民众一开始怨声载道,体会到变法好处后又开始赞扬新法,结果商鞅把他们全都流放了;
秦惠王、秦昭王时期,都有民众杀牛为君王祝寿,也反过来受到处罚。
秦法这样规定,是因为担心民众的歌功颂德会促使官吏们热衷作秀,不踏实做事。
秦法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过于严苛的刑罚再加上连年不熄的战火,使得压抑的氛围笼罩在秦国的每一个黔首身上。
一封朝奏九重天,而需要呈送的记功表、奏章也距离咸阳不远了。
二世皇帝不理政事,战报送入宫后没多久就出现在赵高的案头。
殿上,一位面白短髯、神情威严的中年男子跪坐在主位,手中捧着一卷沁着墨香的竹简,面无表情地扫视着竹简中的内容。
在他的下首处,几名头戴冠帽的官员分列跪坐,低垂着头颅以示恭敬。
他们穿着宽袍大袖,腰配书刀,耳簪白笔,身上绶带非紫则青,彰显着佩戴者尊贵的身份。
可即便如此,这些人在殿内却依旧瑟缩如鹌鹑,对主位上的人俯首系颈、畏惧如虎。
为何?
因为那人,叫赵高!
殿中的气氛自那封捷报呈上之后便愈发压抑,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赵高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隐藏的含义。
“好字,好字,好字!
余早前听闻上将军昔日为少府时,刀笔之文极为出众,今日一见果然甚妙。”
许久,一声沙哑地笑声响起,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一众官吏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觑着上首处坐着的赵高,只见那张刚毅威严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赵高已经不再年轻。
他陪伴始皇帝走过了半生岁月,脸上尽是风霜雪雨留下的痕迹。
此刻挤出来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使得眼角的皱纹与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更加显眼,看上去格外渗人。
国朝大将,讨伐叛逆得胜,可赵高作为朝堂之中的二把手,既不夸赞对方的功绩,也不赞赏对方的军略,反而称赞对方写的字好看。
没人敢指出赵高礼数上的问题。
一众官吏都顺着他的意思言不由衷地夸赞章邯的字迹与刀笔之功。
当然,也有人自觉聪明,开口直接拍起了马屁。
“中丞相当年以善篆、善刀笔之文、通晓律法而被先皇赏识,章邯小儿在您面前卖弄文墨,岂不是萤火与皓月争辉、溪流与江海较势?”
右侧末席,有人极尽谄媚,趴伏在地上,臀部高耸,像极了磕头虫。
赵高瞥了这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旋即又隐匿不见。
他将竹简卷起,搁置在桌案一角,不再去谈及这件事,转而拿起另一卷竹简开始批阅政务。
虽然是拍马屁,但这个人确实没说错,赵高确实是因为精明强干而得到始皇帝的赏识。
政务很快便被处理完,赵高挥挥手,遣散一众属官,自己则是静静坐在主位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门被敲响,刚刚被遣散的官吏中,又有两人折返回来。
“进来吧!”
赵高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
这两个人推开门,弓着腰急步而行,以示尊敬。
这原本是臣子入朝参拜君王时的礼数,现在却被用来讨取赵高的欢心。
“这是章邯小儿上的奏章,尔等看看吧!”
赵高指了指桌角,很快便有一位与赵高长相颇为相似的男子走上前取过竹简。
这是赵高的弟弟,秦郎中令赵成。
此人打开竹简,仅仅是扫了两眼,眉头便止不住地皱起,一股愠怒浮上脸颊:“狂悖之言,这章邯小儿何其狂悖!兄长,此人不除,您今后于朝堂之上必然又要多出一个大敌!”
章邯也没说什么,就是书写功绩,并且携大胜之威,请求胡亥亲政,要求赵高不得阻碍进谏之言路。
真·没说什么……
只不过是狠狠地戳在赵高的痛脚处,顺便还撒了些盐。
正因如此,赵高才没有在刚刚的廷会上传阅这封奏章,而是在散朝之后又将亲信喊回来商议。
另一人是赵高的女婿,咸阳令阎乐,也是历史上第一位弑杀皇帝者。
阎乐接过竹简,并没有像赵成一样一目十行,而是逐字逐句细细默读。
半晌才抬起头,看向主位上的赵高。
“外舅(岳父)大人,从奏章中足以看出章邯对于二世皇帝的忠心。
正所谓,解铃还需系人。
想要解决此人,办法正应在于宫中享乐的那位身上。”
阎乐能得到赵高下嫁女儿,自身的才华也不容小觑。
他一眼就看见了章邯故意漏出来的破绽,并且狠狠一脚踩了进去。
赵高赞许地看了眼自家女婿,鼓励道:“继续说!”
“可以借助二世皇帝的名义,召章邯放下兵权,入京叙功。
只要入了咸阳,那他不就是咱们的掌中之物吗?”
阎乐伸出右手于面前狠狠一抓,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赵高点点头,“若是章邯无此忠心,想要召他入咸阳还需要费些力气,可他偏偏是所谓的忠臣良将,哼哼……”
当昏君的忠臣良将?
取死之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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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斜阳映衬着晚霞,皎皎明月与漫天星斗已经悬挂于天穹。
东升明月虽不能与落日余晖相争锋,却也依旧能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辉。
就如同此刻的赵高一样,哪怕二世依旧在位,他的威严与地位也是不容侵犯。
章邯胆敢触及逆鳞……
就必须付出代价!
当然,赵高心中所想并未直接显于脸上。
他神情寡淡,缓步慢走于宫廷之内,沿途所见宦官皆俯首问安。
与后世宫殿单一的金黄色、朱红色大不相同,大秦的宫殿等建筑的颜色以黑色为主色调,红、朱红、青绿为辅。
赵高淡漠的脸经过墨色亭台楼阁、橘色灯火烛光地映衬,显得愈发阴沉。
直到靠近二世皇帝寝宫,才垂下头揉了揉僵硬的脸,挤出一抹和煦谄媚的笑容,脚下步伐也由原本的不紧不慢转变为弯腰急趋。
殿内的景象与皇城外截然不同,一个恍若人间仙境,一个好似世间牢笼。
烛火通明,歌舞升平。
莺燕环绕,琴瑟和鸣。
寻常黔首黎民,怕是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景。
首位上,一位穿着华贵常服的青年盘膝而坐,左右手各搂着一名千娇百媚、笑得风情万种的女子。
三人嬉笑打闹好不荡漾。
殿中央的空地上,又有十位着装半遮半掩、欲拒还迎的女子迎合着两侧乐匠打出的曲子翩然起舞。
虽然主位上的二世能够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
可他的双目无神,面容苍白无血色、皮肤暗淡得失去了青年应有的光泽。哪怕被美色勾得欲生欲死,也难掩神情上的憔悴。
声色犬马,纵欲过度。
赵高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去,嘴角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迅速被压下去。
门口的宦官想开口唱名,张嘴的那一刻便被赵高伸出手压了下来。
作为一个合格的中官,眼力是第一要求。
他不会打断胡亥的兴致,而是等到这一场结束,才开口:
“陛下,臣赵高求见!”
胡亥此刻正接过着美姬递上来的酒爵,闻听此言,诧异地望了一眼门口。
果然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如往常一样恭敬谦卑的站在门口。
“赵卿来得正好,赐座,将这杯酒赏赐给赵卿解渴。”
伴随着皇帝开口,一众舞姬与乐匠弯着腰垂着头,轻手轻脚地从两侧退去殿外等候。
唯有胡亥左右两侧的美姬被搂住不得动弹,笑容依旧明媚多娇。
“多谢陛下厚爱!”
立刻有小内侍端来桌椅,再上前去将酒爵取下来递给赵高。
赵高一饮而尽,笑得谄媚:“好酒,陛下所赐果然是美酒。”
“你若是喜欢,令人搬几坛去你那里。”
胡亥挥挥手,表显得一脸不在意,垂涎的目光流转间又落回殿外一众美姬身上。
寒风一吹,佳人瑟缩。
那贝齿咬朱唇的模样真是令胡亥心头微颤,我见犹怜。
赵高察言观色之能堪称天下一绝,自然察觉到了上位者的表情。
不过他不急,他要等胡亥先着急。
如此一来方能借助对方心不在焉且急不可耐的时机,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饮酒水,也需要饮酒者的地位能与酒的品质相匹配。
如此美酒,唯有天下共主方能畅饮。臣蒙陛下恩赐,得以一尝人间仙酿,岂可贪心?”
赵高一边打着马虎眼,一边维持自己谄媚的形象,令胡亥虽然急色,却也不好直接开口送客。
果然,胡亥甚悦,将手从美姬的温柔乡中抽出,笑着点了点赵高:“赵卿所言极是,甚得朕心。”
那只手在虚空划动,带起阵阵隐匿的芳香,清新而舒适,令人微醺,引人沉迷。
胡亥心头那股躁动转眼间又冲了上来。
他看了眼殿外那群莺莺燕燕,这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挪回来,开口催促:“赵卿此来,所为何事?”
赵高原本是垂着头,此刻就恰到好处的露出自己的老脸,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陛下……”
“且说来!赵卿为丞相,难道也有处理不了的事吗?”
胡亥心中欲火又旺盛了些,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事关我大秦上将军,臣不得不谨慎行事!”
赵高起身离位,来到殿中央,正对着上首处的帝王行了一礼:“陛下,臣接到密折,上将军章邯携大胜之威欲行逼宫夺权之举……”
胡亥笑意僵在脸上。
举国上下半数可战之兵,皆在章邯手中,若章邯想要逼宫,那可真没人能挡得住。
他甚至连章邯击溃叛军的消息都没在意,注意力完全放在‘逼宫’二字上。
“赵卿所言可有真凭实据?”
胡亥还想挣扎一下,心中也隐隐约约有些不相信。
毕竟当初陈胜派遣的周文等将领统率几十万军队(《汉书》记载周文兵力为十万,《前汉纪》记载周文兵力大概有一百二十万)到达戏水,兵锋直指咸阳时,是时任少府的章邯站出来力挽狂澜。
怎么……
突然间章邯也要反呢?
他无力地瘫坐在自己的帝位上,眼里满是惊慌与无措,只是呆呆地望着赵高,希望从他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赵高有证据吗?
他当然没有。
可他需要证据吗?
莫须有!
“陛下,臣无能。军中是章邯的地盘,黑冰台的密探难以渗透,暂时还没有证据。”
胡亥闻言,正欲松气,却听见赵高话锋一转:“可章邯若无此心,为何会将军中经营得密不透风?陛下岂不闻‘做贼心虚’吗?”
“是了,是了,做贼心虚!章邯必是做贼心虚!”
胡亥毕竟未曾经受过正统的帝王教育,且又年岁尚小,大惊之下,言语也变得声色厉茬。
他袖袍一挥甩开身侧两位佳人,站起身在殿上来回走动,一脸的愤慨与癫狂:“他怎敢如此?朕如此信他,他竟然想要逼宫!乱臣贼子!!!”
沙哑而狂躁地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吓得两位佳人哆嗦着爬向两旁,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赵高低垂着头,也不开口劝慰,只是默默等着胡亥发完疯。
半晌过去,殿外已经有两名舞姬冻昏,被内侍拖下去,等待她们的将会是比寒冷更痛苦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