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快停下!”
有军卒竖起长戈想要阻挡马车前进,却被身旁的袍泽拦住,
“你不要命了?那是丞相的车架!”
那军卒侧过脸,通红双目,咬牙切齿:“我管他是谁!他压死了我的兄……”
话还没说完,六匹战马便狠狠撞过来,他们连同身畔数名袍泽一同飞出,骨骼断裂,五脏六腑仿佛错位,躺在地上痛苦呻吟,却又被车轮碾过,哀嚎不止。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秦军都呆愣在原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的眼中有怒火、有不甘、有恨意。
“愣着做甚?快给丞相让路!
抵御住这群骑士的冲锋,从左右两侧迂回包抄,只要失去战马的冲击,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有都尉站在马车上,挥动着马鞭,目光狠厉,丝毫不将军卒们的死放在心上。
恰此时,中军左右两侧也响起了喊杀声,两支人数不多却格外悍勇的骑兵像两把尖刀出鞘,自中路狠狠刺向两端。
有着英布所部冲锋的烟尘遮掩,两只骑兵如天神下凡,杀了左右两军一个措手不及。
章邯跨坐在疾驰的骏马上,目露凶光,侧身避开袭来的长戈,左手一探拽住戈杆,身子借着马力前倾,右手青铜剑挥出,直接剁下三根手指。
那名甲士吃痛之下再难以握住长戈,竟然被章邯轻松夺过。
手无缚鸡之力者是没有做官的资格。
‘上马治军平天下,下马治国定乾坤’,在这个年代从来不是一句只存在于诗词中的空谈。
原主马术精湛,剑术不差,就连长兵器也能如臂指使。
章邯穿过来之后,虽然没有像原主那样打磨武艺、勤加练习,但毕竟是有底子在身,借助马力和军卒的护卫,杀一二小卒还是绰绰有余。
长戈在手,他探身一刺,出于人道主义的结束了那个断指小卒的痛苦。
“奉诏讨逆,诛杀国贼赵高!
二世皇帝有令,只诛首罪,余者一概不论!有拨乱反正,擒赵高者,重赏!记功五转!”
章邯一边冲杀,一边示意身后骑兵们跟着自己一同高呼。
秦法有规定:临阵脱逃者连坐,因此许多军卒哪怕无心再战,也没有胆子放下武器。
而且秦军人数太多,哪怕是十万头猪,让两千人来杀,杀个10天10夜也杀不完。
用兵之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章邯喊出这句话只是给秦军一个台阶下,让他们知道放下武器并不是罪,而是天子的命令。
至于天子有没有下这个命令……
章邯说:只要赵高一死,那就是有!必须有!
此言一出,所遭受的抵抗果然减弱了很多,不少军卒陷入了迟疑,更有甚者还暗戳戳地盯上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听说上官也是赵高同党,那若是擒获了上官,是否也算是有大功?是否也是重赏?
试试不就知道了?
……
“尔等……尔等想做甚?本相乃是天子亲拜的丞相,休要听章邯妖言惑众!章邯才是国贼!”
呼喊声也传到了中军,赵高望着四周那一双双充满恨意的红通双眸,心中恐惧发毛,只觉得须发都要立起来了。
他本就不得下层黔首之心,眼下又为了逃命,驾车撞死一大片军卒,一众秦军早已对他恨得牙痒痒,只是被上官和秦法压迫着,一直敢怒不敢言。
可眼下……
“国贼赵高休走!”
英布看着近在咫尺的车架,心中激动不已,挥舞长矛,再度大喝了一声。
正是这一声,激起了秦军的心。
“奉诏诛杀赵高!”
有弓手怒喝一声,直接引弓射向车架上的三个人。
只可惜他没分清楚主次,那一箭正中咸阳令阎立的胸口,血色染红了衣袍。
阎立痛苦大叫一声,一头栽下马车,随后被甲士的长戈一刀刀砍成肉泥。
“亲卫何在?快来护住本相!”
赵高哆嗦着缩进车内,将自己的弟弟踹了出去:“成,汝、汝汝去驾车,进城!只要进了城,吾等便能重整旗鼓!”
赵成面色苍白,绝望地看向自己的兄长,胡须下嘴唇哆嗦:“我、我……”
赵高从一旁拿出放在角落一直落灰的宝剑,声色厉茬地呵斥:“快去!只有本相活着,赵家才有继续大权在握的机会,否则咱们就等着赵家上下满门尽墨吧!”
“还望兄长照料好吾家人!”
赵成悲呼一声,转头去架车。
而此刻,周遭的亲卫也已经反应过来,摆好阵势抵御躁乱的秦兵。
见赵高众叛亲离,英布大喜。
可此刻赵高身边围满了拨乱反正的秦兵,再杀进去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改换目标,盯上了那些想要压制住暴乱的都尉与中郎,直接策马过去取了他们的首级。
赵成被一箭射死,随后战马也被战戈乱刀砍死。
赵高只能抛下车架,在少数亲卫的护佑下狼狈地逃往城门。
“王不疑,速开城门!老夫乃……”
“国贼赵高!都尉王不疑奉上将军将令,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城头探出一支泛着寒光与冷色的箭矢,下一刻箭矢脱手而出,白羽划破凛冽冬风,似乎在发出凄厉的悲鸣。
“丞相小心!”
有忠心的亲卫一把推开赵高,用自己的甲胄接下了这一箭。
赵高惊魂未定,哆哆嗦嗦的抬头望向城墙,似乎开口想骂王不疑,可看着的再度拉满弦的长弓,却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在亲卫的护佑下,随便挑了个方向逃窜。
“只要能躲进关中军的阵中,一切都还有……”
“赵高在这!”
“穿戴华贵裘衣者为赵高!”
赵高周遭的甲士不少,王不疑射出去的弓箭都被他们用甲胄挡住,没办法,只能站在城楼上报点。
赵高脱下裘衣,华美的衣裳落入尘埃,不过寥寥数息便被踩踏得肮脏破败。
“穿白色绸缎内衬者为赵高!”
这次不用王不疑报点,城楼上的军卒自发齐声高呼,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中丞相狼狈不堪。
都是生活在咸阳城内,作为地位仅仅高于寻常黔首的军卒们,又有几个人是没有被赵高党羽欺辱过呢?
他们不敢挑战权贵,可痛打落水狗却是人人都乐意为之。
……
右军阵中,是与中军截然不同的和谐氛围。
章邯亲手斩下一名都尉的头颅,大笑着俯下身子拍了拍将都尉押送过来的秦军军卒:
“汝等且放宽心,吾为大秦上将军,即是一国之太尉。军国大事,本将皆可做主。一应赏赐,绝不会少了半毫!
若有人胆敢贪墨,汝等可来咸阳,直入本将府中,本将亲自为尔等申冤!”
“多谢上将军!多谢上将军!”
“另外之前战死的袍泽也是受奸佞蒙蔽,奉命行事,朝廷不仅不会追究他们的罪过,还要给予他们双倍的抚恤……”
要说收买人心,谁还玩得过章邯?
甚至都无需拿出人人平等的口号,更不用搞什么理想信念,只要学学名将们平易近人、身先士卒,再将一应赏赐抚恤发放到位,军卒们就会心甘情愿为你肝脑涂地。
他们的诉求如此简单,可依旧有人不愿意满足他们。
“上将军……”
围拢过来的军卒们想要夸赞,可又碍于秦法规定,不能当众说出奉承的话,只能满眼真诚的望着章邯。
就在此刻,突然有人高呼一声:“赵高,赵高往这来了!”
什么?
我的记功五转主动来找我了?!
军卒们眼前一亮。
章邯:“擒住赵……”
他话还未说完,一众军卒便齐声应道:“请上将军放心,必擒赵高献于将军架前!”
一众被军功冲昏头脑的老秦人们嗷嗷叫着往前冲,就如同昔日追随白、王二人那样,一往无前,令天下胆战心惊。
……
听闻赵高已被擒获的消息,左右两侧奔袭至咸阳城下的关中军傻眼了,一时间进退两难。
一些亲近赵高的郡尉心中惶恐不安,试图鼓噪大军进攻,将章邯除去。
可这一举动却又被中立者与厌恶赵高的将领所反对,双方争执不下,大军陈兵于阵前。
与之相对的,是咸阳戍军。
这里的都尉与郎中,有一个算一个,全是赵高同党。
章邯想除去他们吗?
毋庸置疑。
可眼下手中兵力只余千百人,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先安抚下来,再秋后算账。
“本将奉诏诛杀赵高,天子有令,只究首罪,旁者皆赦!
尔等还不速速领旨?”
章邯跨坐在战马上,右手举着一卷墨色竹简,左手牵着另一匹战马,马背上赵高被绑缚,神色惶恐不安。
在他身前,是咸阳军中军。
而在他身后是本部两百余骑兵和被安抚住的左军上万军卒。
中军的将官们基本都在试图弹压军卒救援赵高时,被英布诛杀殆尽,此刻活下来的只有寥寥数个平日里被排斥在核心之外的将官,以及中低层校尉、军侯。
他们甚至连考虑都没有考虑的时间,就被手下是秦军们裹挟着投了章邯。
到了右军,依旧如此,赵高灰头土脸往马背上一坐,此站谁输谁赢已然分明。
章邯抬头,看了眼城墙。
城楼上的王不疑朝他拱了拱手:“上将军,卑将咸阳都尉王不疑!”
章邯回了一礼:“王都尉,请速速差人将赵家围住,不要有漏一人!”
“唯!”
“章邯!!!”
赵高坐在那马背上,披头散发,像只恶鬼一般死死盯着章邯。
“作甚?”
一柄泛着寒光的青铜剑向前一递,脖颈处刺骨的寒意令赵高从即将被灭门的愤怒中走出,畏惧地向后缩了缩脑袋。
哪有什么恶鬼?
不过是咱们非常从心的大秦中丞相大人!
“章…上将军,这场权力的角逐您已经胜出,请宽恕卑贱之人一条犬命吧。老夫愿意归降您,将会像侍奉始皇帝那样侍奉您。”
多年的骄奢淫逸磨灭了他的骨气与斗志,此刻卑微的祈求,却像一条断尾丧家之犬。
“这恐怕不行……”
章邯摇了摇头,目光森冷:“本将还要借你的首级去威慑那群关中兵卒!”
打蛇不死顺棍上。
雄才伟略如始皇帝,依旧不能收复这条老狗的心,章邯不觉得自己能令他心甘情愿臣服。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留他一命?
“你——”
赵高呼吸一窒,奋力挣扎,想要翻身滚下马。
下一刻,当着无数咸阳戍卒的面,一蓬鲜血自他颈间溅出,那双曾经见证过始皇统御四海、见证过大秦威加海内的浑浊眸子就此陷入永久的黑暗。
任你曾经是何等的至高无上,又是何等的权倾四海,死后也不过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摘下他的头颅,随本将去招降关中之兵!”
章邯冷冷地将青铜剑掷下,深深插入地面,他没有下马,而是将这件事交给军卒来做。
……
关中军本就人数劣于咸阳戍军,而又听闻章邯以两千人冲溃两万咸阳戍军擒下赵高后,上层将领更是人心惶惶。
此刻以一颗人头威慑,再辅以所谓的‘天子召令,只诛首恶’,这些墙头草的投降速度一个比一个快,生怕晚了一分一毫就被打成赵高同党给收拾了。
“上将军……”
一众将领围聚在章邯身旁,神情或谄媚或不安,更有甚者还想塞些金银用以贿赂。
班景眉头紧皱,上前想推开那些拿着金银的将领,却被章邯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将军……”
章邯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班景闭嘴,而后笑着接过那些俗物:“好好好,有了这些,本将便可以更好的关照尔等!
尔等回到各自郡县,需恪守本职,听从朝廷诏令,切不可行触犯秦法之事。”
“那便多谢上将军!”
“上将军说的是哪里话,这些只是卑将献给将军的见面礼……”
众将七嘴八舌,喜笑颜开,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触犯秦法?
贿赂上官就是触犯秦法。
可当面为之,章邯不仅没惩戒,反而笑呵呵的收了下来。
这不正是说明,之前那句话只是警告大家‘’做事小心,别被捅出来吗’?
贪就好,不贪的话,大家都不放心,生怕又回到始皇帝时期的‘’清苦’生活。
等到出营时,章邯身后已经跟了一架载满金银珠宝的车架。
“将军,您怎会如此糊涂?”
出了营门,班景没憋住,一脸失望地望着章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