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东升过梢头。
杨放礼随着华凝月走到一所小院子前。
夜风轻拂，院门两侧栽种的柳树随之轻甩柳条。
华凝月敲了敲门，便听得院子中有道苍老的声音传出：“谁啊？进来吧。”
华凝月便推开门，往里走。
杨放礼瞥一眼苏荣，见苏荣会意地抱着剑站在柳树下，方才跟着进入院中。
月华洒落院内青石板路，尽头处一位婆婆坐在里屋门前台阶上，微仰着头看夜空。
听到门开的吱呀声，她才转而望着向自己走来的人。
“原来是月囡囡，哟，还有这位……”婆婆脸上的笑容更明显。
随着她笑的动作，她脸上的皱纹更明显了，杨放礼偏偏看出了舒缓与温柔。
“这我大老板呢。”
“哦？”婆婆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
华凝月很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也抬头看着夜空。
“婆婆还是和我小时候一样，就喜欢看夜空。”
婆婆举高手，比划一下：“你那时就这么高一个小人儿，还嚷着要跟我一起磨豆腐，结果就连石磨子都转不动，还在那较劲，拉你都不愿走开。现在你都长成个大姑娘了。”
“当时我好不容易走开了，又跑去井边想打水玩，婆婆就把我带到里面，给我做豆腐花吃。”
“你这囡囡，吃了甜的，还问我咸的。”
两人闲闲地说着话，很快就聊到别的地方去。
除了初时婆婆问了一声杨放礼，就一直没人理会他。
杨放礼却意外地不觉尴尬，反而觉得正好。
他也学着两人的样子，就在台阶上坐着。
凉意微微渗入，他忍不住有些担心地往婆婆那边瞄瞄，便见到婆婆其实还坐了坐垫，这才放心地打量起院子。
石磨子、井口，都看到了，也与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般，在月色下石的冷硬中多了浅浅柔意。
一老一少的轻言笑语，又往柔中掺入暖，令人恨不得时光就此停留。
但该永无休止的依然不变。
“月囡囡，今晚怎么带着你大老板来找婆婆了？”
这回才要入正题。
杨放礼神情微呆，竟有些不舍，只愿多听两人聊一会。
但华凝月已将来意道出，又从婆婆这儿得了应允，紧接着两人就被婆婆赶走。
两人都出了院子，还听得里面的婆婆略带埋怨又有欣悦的喊声：“赶紧去找别人订去，有正事忙还陪我这老婆子嗦叨这么久！”
再接下来，去别人家订食材，倒简单得很，基本上见了主人家的面，随口一说，便已完事。
次日清晨，华凝月早早来到香满楼。
她预定的菜都已送到香满楼厨房，单独放置了。
厨房中还另有一些大批量采购的食材，她瞄了几眼，心中做了决断，便挑出自己需要的，和自己那堆菜放在一起。
似察觉到什么，华凝月抬眸，看向厨房门。
果真见到唇边挑着懒散笑意的男人站在那儿。
她低叹一声：“王爷这么闲？”
“就这么闲啊。”杨放礼看她已经见到自己，更干脆地进来，“我这王爷平日本来就没事做。”
“官中无事，那王爷的生意呢？”
据华凝月知，杨放礼还是位极有钱的王爷。封地临水城的税收固然是好大一笔收入，更重要的却是杨放礼自家生意。
“我要事事都自己来，我还养着其他人干嘛？反正我就出个王爷的名，别的随便他们折腾。”杨放礼无所谓得很。
生意收入虽然不少，但对他来说也就用来填仓库。
守着富裕的封地，还能定时定候得到内务府送来的东西，偶尔有些什么特别的事情还有皇帝额外赏赐，他也不怕自己没钱花。
华凝月无言以对，干脆开始处理食材。
杨放礼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其实厨房里多个人少个人，对华凝月并无影响。尤其杨放礼现在还克制得很，站得离她还有相当距离，更不会妨碍到她。
以前华凝月在酒馆中下厨，也总有许多客人围观。
她过去不觉得古怪，此时心中却略有些异样。
幸好在处理食材的过程中，渐渐让她收起其他心思，只剩下早已定下的菜单……
不对！
忽而见有什么自她脑海闪现，继而不断放大，让她怎么都驱不走。
秘籍残页，喜宴！
欢喜笑、高堂寿、重逢乐、旱后雨……
等等，重逢乐！
就是这个重逢乐！
残页太残缺，只有这几个奇奇怪怪的词。
华凝月先前一直思索，却始终想不出什么。
这刻，她却无法从“重逢乐”中抽身而出的。
和厨神有关的传说中有一个，便说厨神能将人的情绪当做调味料，甚至当做主材。
华凝月以前也听陆西玉说过，厨神当年惹祸上身那席宴，便用了这种特别的做菜手法，随后厨神深知自己必须逃命。果真厨神逃亡不久，就开始被人追杀。
华凝月以前多少有些当故事来听，只道是自己娘亲也算一个狂热的厨神崇拜者，才会将厨神手段神化。
但现在……
“华姑娘？你没事吧？”
杨放礼放大的侧脸将她吓了一跳，脑海中冒出的思绪随之飞走。
“王爷干什么呢！”
杨放礼这才站好，脸上难得的不见笑容：“你刚才出神了。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华凝月一愣。
“以前你做菜的时候也经常不理会别的事情，但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甚至……我觉得你在害怕。有什么事吗？”
杨放礼低沉的声音不断敲击着华凝月的心。
华凝月猛然将自己手里拿着的青菜放下，郑重点头。
“有事。”
“如果我可以帮你……”
“对，你能。”
华凝月回答得太干脆，杨放礼反而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马上，他就知道华凝月说的帮是什么意思了。
他竟然被华凝月推出厨房！
甚至还听到华凝月和厨房的其他伙计叮嘱，绝对不能让他进去！
苏荣扭头，不看一脸哀怨想进又不敢进只能不断徘徊的杨放礼，也不去看苦着脸惶恐地守在厨房门边的两个小伙计。
只是他微微抽动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内心想法。
这刻的苏荣，是真的想要肆无忌惮地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