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城。
小船在望月河上已经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
船上还有一名抱着琵琶的歌女,正在唱着小曲。
船里正喝着酒的男人心思浑然不在小曲上,同样不在酒上。
抱着剑守在一旁的男子目光只凝在剑柄。
喝得微醺的男人唤:“苏荣。”
“王爷有事吩咐?”
杨放礼晃了晃脑袋:“月月离开多久了?”
“大概两个月?”
“两个月……”杨放礼眼神又迷离几分,“原来才离开了两个月吗?”
“不对,本王说错了。月月竟然已经离开两个月了吗?”
都过去这么久了,难怪他几乎思念成疾。
苏荣不着痕迹地翻了翻白眼,然后继续看着剑柄。
这种相思的男人他搞不懂。
“还不知道月月现在在南星洲过得怎样。虽然华家在南星洲中应该还有不少势力,但现在的南星洲还有付家、石头寨之类的人。就算是华家,也讨不了多少好吧?”
杨放礼声音越来越低。
船舱外弹着琵琶的歌女还在不断弹曲儿。
杨放礼给钱很大方。她这几天专门给杨放礼弹曲,连带着自己身价都高了些。
歌女回去后还被不少小姐妹问,究竟怎样才能攀得上凌王这高枝。
多的她们这些乐籍女子也不敢奢求,只盼着身价高些就行,平素里遇到城中其他显贵,还能稍微地扯一扯杨放礼的虎皮就行。
只是这歌女自己都说不清,自个儿是怎么入了凌王眼的?
非要说……她唯一能给自己找出来的优点竟然是,自己比较安静,也没有那么多歪心思,来弹曲儿就只弹曲儿。
歌女略微走着神。
如果是听惯她弹曲的客人在,肯定能听得出她弹得没有往常好。
就算不是熟悉的客人,只要鉴赏能力强一些,同样可以听得出,她现在分了心。
船舱里的人却毫无动静,只任由她继续分心。
杨放礼晃了晃酒坛,已然听不到水声。
他长叹一声,将酒坛往桌子上重重一摆。
“就连酒都不好喝了。”
王府的厨师得过华凝月提点,如今厨艺进步不少。
鲍春晖同样进步很大。
单纯从吃的方面看,华凝月不在,杨放礼也不至于因为找不到好吃的而食不下咽。
但事实就是,这段时间的他总没有胃口。
饿了,又有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摆在面前,依旧无法让他提起多高兴致。
杨放礼又叹一声。
“苏荣,你说月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三……两个半月后?”对上杨放礼目光,苏荣连忙将时长缩短了些。
他其实更像说四个月后。
如今华凝月等人才回到南星洲不久,便已过去两个多月。其中大半时间是在路上耗费的,这段时间无法省略。
回去后,华家定然还有许多需要处理的事,那就更不可能看着他们早早返程。
“这么久……”杨放礼苦笑,“过去这么多年,我才真的明白,思念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滋味。”
当那个人不在的时候,总会想着她念着她。
多得还有易惊舟跟着过去。
他时常给写信,从黑鱼卫那边传到易惊舟那儿,再转去华凝月手中。
信件的安全和速度都能得到最大保证。
还有一点便是他也能顺便给易惊舟一封信,让易惊舟帮忙提醒着华凝月给他回信。
他写过去的信不少,偏偏华凝月那边的回复寥寥无几,让他情不自禁地担心,华凝月是不是和他分开的时间长了后,渐渐觉得他也没那么好,于是现在都不想要他了?
患得患失的滋味一点都不好。
本打算一直无视杨放礼不寻常的苏荣忍不住了。
“王爷不如想点别的东西?”
他还真怕不等华凝月回来,杨放礼就先思念成疾。
“别的?还能想什么?”
“这个……”苏荣语噎。
杨放礼过去最喜欢寻找各种美食。
但若他敢这样与杨放礼提议,定然只能叫杨放礼更思念华凝月。
至于歌舞宴乐?请的歌姬舞姬多了,只怕回来之后让华凝月知道,又轮到华凝月不高兴。
外出散心?这就更没可能了。
到处走访朋友?
这两个月来,杨放礼登门访友次数已创下新高。
料理生意?杨放礼素来都少主动搭理自家产业,只怕现在一管还要管出麻烦。
“王爷回书房里看看书?或者与城中那些才子一起讨论讨论文学?”
杨放礼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又一撇嘴:“书房那些书早就看完了,近段时间新出的书都是教人如何写文章,那等应试的东西,与本王何干?看来无趣。至于城中才子,倒有些不慕名利的,只是那等人性情怪诞,本王主动结交多是自讨没趣。至于那些忙着讨好本王的,本王避都怕避不及。”
“……”苏荣无语抬头,好半响才无奈道,“王爷还是回府中随小人练武吧。”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完全不当真,谁知道杨放礼眼睛竟亮起。
“练武?!”
苏荣心底警钟大作。
“王爷,你别冲动……”
虽然他跟在杨放礼身边的时间很长,知道杨放礼以前在京城随着其他皇室子弟一起习武的时候表现还行。
但是!
先前杨放礼在厨房试着学做菜,一拿刀竟然还能频频差点伤到自己……
苏荣现在还真不大敢让杨放礼接触危险物品。
练武和下厨是不同,但只要接触到兵器,那就危险吧?
杨放礼将他心思看穿,冷哼一声:“你放心,本王知道自己斤两,不会乱来的。”
他武功天赋有限。
当年在京城已经是跟随名师学习了,依旧学不了多厉害,只精通几道在落入险境时还能尝试绝地反生的招数。
他现在也不会将自己最重要的时间耗费在学习上。
苏荣好奇起来:“那王爷想做什么?”
“本王听闻,在临水城中还有一位铸剑大师?”
杨放礼一笑。
苏荣原本放松的笑容凝固。
“月月最喜欢用的兵器应该是小刀。在她回来之前,亲手做一把小刀给她,应该挺不错的。”
弹着曲儿的歌女惊愕地看到往常不到饭点绝对不会出来,甚至到了饭点都只让人送到饭船上的凌王今日竟是主动地从船舱走出。
她手一抖,便不小心弄断了一根弦。
“王爷……”
不等她告罪求饶,杨放礼就道:“接下来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琵琶掉在船板上,甚至让小船都震了震。
歌女扑通一声跪下:“王爷……”
传闻中极好说话的凌王,难道真会因为这点事生气?
不过断弦也不算小事吧?对于一些比较迷信的人来说,更会觉得是不好预兆。
“本王原本包了你五天时间,今天是第三天。但本王另有要事,该给你的钱一分不会少。”
歌女混乱的大脑渐渐将思绪理清。
原来不是她弄断弦的事惹来杨放礼生气,而是杨放礼原本就准备打发她回去!
但另有要事?!
杨放礼的另有要事很快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堂堂凌王,竟然主动跑去打铁铺,日夜跟着一名老铁匠练习手艺,若还不能引起城中上下好奇才怪!
那老铁匠固然有铸剑大师之称,而且打造兵器的本事着实不差,但那也只是一个工匠。
杨放礼却主动混在铁匠铺中……
苏荣又一次只能在心底叫苦。
杨放礼要这样做,他只能一直跟着。
铁匠铺中的炉子日常燃着火,温度自是极高。哪怕是他,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都觉浑身不舒服,恨不得尽快离开。
偏偏杨放礼像极了已经在这儿待上瘾,每天天才放亮就拉着他一起过来。
苏荣知道,杨放礼并不是真的上瘾。
杨放礼只是听得老铁匠说,想要从铁矿,一直提炼精粹出铁,最后还要将铁敲打锻造成形,还得将手柄等弄好,必须花费足够长的时间。
横在杨放礼面前有两个选择。
其一,放弃原有念头,采用刀胚制作,需要花费的时间将大大缩短,对锻造者的要求也大大降低。
其二,依旧要从第一步开始制作,一直到小刀成形。期间,甚至还要拿着其他刀胚进行练习,保证最终成品质量。
杨放礼选择了第二个。
为此,哪怕他同样不适应铁匠铺的环境,依旧恨不得一整天都窝在铁匠铺里。
在他忙碌期间,荒村中的华凝月,从易惊舟手中接过临水城最新送来的信件。
这回,竟是有三个信封。
华凝月先捏了捏杨放礼送的那封信。
和先前杨放礼总要给她写一大堆看起来有些无聊的废话不同。
这次,她感觉到信封里的东西只有薄薄一点。
等她拆开信,信上的内容更显得简单。
寥寥几句话,几乎是问她是否安好,然后表明自己一切都好,一封信就结束了。
一张信纸都未曾写满。
信上笔迹张扬飞舞,笔锋转折间透出落笔之人心情愉悦。
华凝月眉心轻蹙。
她回信内容不多。
但看着杨放礼先前寄过来的那些信,总能让她心情愉快。
谁知现在竟变成这样?
华凝月有那么一个瞬间后悔。
也许应该要在回信里多写一些内容的。
但是……
她已经很用心了。
她真正要送回临水城的信里内容总是寥寥无几,可谁知道她其实偷偷在房间里写满了多少信纸!
不过都在冷静下来之后,深深觉得信纸上的那些话完全不像是自己会写出来的,总觉得有点像无聊废话……
她这才将信纸一一毁掉,最后只将自认写得最好的内容挑出,真正寄出去。
若只因这原因,导致杨放礼心灰意冷,从而在给她写信的时候也写得内容越来越少,那也太委屈了吧!
直到将另外两封信也看完,华凝月才将提起的心收起。
果然是她白担心了。
杨放礼只是沉迷打铁,这才只在信上写了寥寥数语。
满心想着自己在信中也绝不能透露自己究竟准备做什么东西的杨放礼,怎么都想不到还有两个人出卖了他。
一个是本来就和华凝月感情好的素薇,得知了他所作所为,迅速写好了信,悄悄给了苏荣,让苏荣一起交到负责传信的黑鱼卫手中。
另一个是发现自家王爷这次寄出的信竟然如此薄,唯恐华姑娘看完信后质疑自家王爷变心的苏荣,也忙着将杨放礼的计划和盘托出。
华凝月一手拿着杨放礼的信,翻来覆去的看,另一只手握着还挂在脖子上的吊坠。
那是杨放礼送给她的东西。
此时见不到人,唯有这吊坠陪在她身边,就像是那人也在身旁。
差距总是有的。
华凝月想了又想。
回信的内容,她愈发斟酌不定。
掌心的玉带着温度。
本是玉坠一直紧贴着她的皮肤,才获得了她的体温。
但这时她只觉玉坠的温度都像是杨放礼的。
她还想在回信里附带点什么东西。
她还有这玉坠。
临水城中的杨放礼,又有什么可以借以思念她的东西?
或许是将所有思念,都融入小刀的打造中?
而华凝月终于想出该要送出去的东西。
当这一次,她把信,连带着另一个小盒子交给易惊舟时,易惊舟已直接目瞪口呆。
“华姑娘,你……你这是……”
小盒子的制作很精巧。
但最让易惊舟诧异的是小盒子上的锁。
就在盒子上似乎看得到什么拼图。
可那上面的花纹有些复杂。
易惊舟是怎么看都不知道该要如何将这个木盒打开。
当然,用最暴力的办法,直接将整个盒子都拆掉,那肯定能将里面的东西拿出。
“这就是我准备给王爷的东西。”华凝月的笑容有些神秘,“他看到之后,想必会知道如何打开这盒子的。”
易惊舟狐疑的目光就转移到了那封信上。
看起来并不厚的信……难不成还会记载着复杂的开锁办法?
这念头闪过。
他也就只好苦笑一声:“罢了,这可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也就只是给你们传递东西的。到时候王爷究竟能不能打开,我也不敢保证。既然你这样说,我也就只好按照你说的,就将东西送去了。”
华凝月再度点点头。
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神秘。
易惊舟的狐疑,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