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华酒馆的灯依旧不曾熄灭。
易惊舟带着沈素,绕了许多个弯子,才来到他要带着对方去的地方。
那是一所小小的院落。
总体上看,也能看得出里面的条件不会很差。
只是位置有些偏僻。
沈素就刚才过来时的粗略发现看,就知道这里是黑鱼卫重点保护的地方。
进入里面后,易惊舟也不急着将她怎么安顿,只命人看着她,不让她乱走,然后自个儿转进了里面,也不知要去找谁。
不过沈素没有等多久,就看到易惊舟带着一个人过来。
只是一眼,沈素就愣住。
苏振力!
那个说着要娶胡素素的苏振力,竟然也在这儿?!
这里明明是黑鱼卫用来关押人的地方。虽然看条件,这些人还算得上有些地位,不至于被黑鱼卫虐待。
可也不该是苏振力会来的地方。
苏振力看到她,也是满脸不敢置信。
“易……易二爷,她当真就是我之前遇到的那位?”
沈素如今的易容不同先前。
苏振力只能勉强从身材上看出,眼前的女子与当日所见那位绝色佳人极为相似。
可他依旧不敢说,这就是。
“我骗你做什么?”易惊舟轻笑一声,“我想着啊,我们好不容易才将她给抓住了,正好,你之前还被人迷住了,我干脆就将她也带来这儿,让你好生地看看,你想要去见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对了,再提醒一下你,现在的这模样,依旧不是她的真实样子。她现在还在易容。不过我不知道她要怎么样才能将易容卸下。唔……”
易惊舟向着方才看着沈素的人招呼一声:“记住啊,她如果有什么需要,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就答应着她。最好能让咱们苏大爷好好看看,他最想娶的那人真实长相是什么样子呢。”
苏振力满脸苦涩,勉强地控制着脸上的肉,挤出笑的表情。
沈素沉着脸。
她总算明白易惊舟特意将她带来这里的根本用意是什么了。
若只是让她不要在石黑子到来之前乱跑,其实还有很多办法。
但现在,易惊舟的做法,便是让她去面对一个她压根就不愿面对的人。
先前还妄想着借苏振力去接近华家。
谁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事情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易惊舟很快离去。
留得沈素和苏振力两人在这儿。
就连先前要看住她的黑鱼卫,都无声无息地藏了起来。
苏振力呆呆望着沈素。
在易惊舟带他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沈素的身份。
他自然知道,这女子最终的结果,或许能比自己好得多。
他身上还背负着苏家其他人造的孽。
如今只是暂时不动他。
可沈素有着华家的关系,若她还愿意认错,甚至反过来将原野堂的情报说出,最后也该不会怎么被处置。
偏偏,又是眼前的这个人,是他陷入今日地步的主要诱因。
或许没有沈素,也有其他原因,让他吃尽苦头。
只是现在,他能看到的,就只有沈素一个。
沈素背对着苏振力。
她对这个人并无丝毫好感。
只是这一刻,两人被迫处于同一空间中。
苏振力也没有说话。
在看了一会儿沈素后,他就将目光移开。
眼前的这人如何,又与他又多少关系呢?
他早已知道,现在的他如何想的,对什么都无法产生影响。
说着要离开的易惊舟,其实还躲在暗中,试图偷听两人谈话。
可惜沈素和苏振力都默不作声,他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后,很快便觉得无趣。
就在易惊舟准备真正离开之时,忽而,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你怎么在这?”
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
他回头,就看到易惊浪。
“你怎么在这才是吧?”易惊舟撇嘴,“你不是应该跟在陛下身边,保护陛下安全?”
临水城里,近日出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可不少。
“陛下说,他今天晚上不想我跟着。”易惊浪顺着易惊舟先前看的方向往里面看去。
他轻轻皱眉。
“发生什么了?”
他看得到里面还有两个表现奇怪的人。
而其中一人,分明就是苏振力。
“里面?”犹豫了一下,易惊舟拉着易惊浪快速走开,随后才开始与他说起这事。
易惊浪一边听着一边皱眉:“我们现在去找赵仁安?”
易惊舟怔住。
易惊浪则已往外走去,看到他还呆在原地,便回过头来,看着他:“怎么还不走?”
易惊舟茫然地跟着上去,直到都已经走出好一段路,这才蓦地醒悟,自己在做什么。
仁心堂后院,又迎来客人。
赵仁安迷惑地看着忽然造访的两人。
他脸上带着倦容:“定海侯?”
易惊浪并不急着回答他,而是先进了屋子里。
隐隐有药香在屋内散发着。
赵仁安情绪不佳,定定地看着两人:“侯爷深夜而来,可是要求医问药?本人没别的本事,也就治病人算是在行。”
他抱臂站在一旁,已将拒绝的态度表现出来。
易惊浪径自坐下:“原野堂应该不会再信你了吧?有之前的事,哪怕你今夜再不满我来,只要我在这里坐上足够长的时间,他们就不可能再觉得你与我们无关。”
赵仁安哑口无言。
“听惊舟说,宁不凡应该与你说了些什么。而你也对华家表示了善意。”易惊浪悠然自得,“既是如此,本侯想,你应该不介意也和我们说说你知道些什么。”
赵仁安静默了半响。
易惊浪平静地与他对视。
“你当真想要知道?”赵仁安缓缓坐下,“其实该说的,我早就已经和华二、宁不凡说得差不多了。”
他取出一枚仿制的扳指:“以你的身份,应该知道这东西。给你看,倒也无妨。”
易惊浪瞳孔微缩。
他确实知道那是什么。
只是,这东西怎么会在赵仁安手中?!
对上易惊浪迷惑的眼神,赵仁安无奈一笑,再度开始解释。
今夜短短的时间,他竟然将深藏在心里许久的事情,说了两遍。他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而此时,花玉楼内,素薇看着躺在床上的杨方祁。
近日里,杨方祁对她的特别,已是临水城内高层人尽皆知的事。
大家都在猜测着,她是不是会在杨方祁要回京之后,就跟着一起回去。
唯独真正与杨方祁接触最多的她才知道,杨方祁对她,压根就没有那样的心思。
杨放礼也好,杨方祁也罢,都是看着来到这种风月场所浪荡,实则极有分寸的人。
昔日,大家都觉得她有可能进入凌王府。
可杨放礼不过把她当做一个可以谈论风花雪月的知己。
而今,杨方祁更是只喜欢听她弹弹曲子,偶尔说说完全不重要的诗词。
素薇曾想过,要不要主动与杨方祁说自己的目的。
可现在,她已经明白。
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不需要她说,杨方祁其实就能猜得出,她、杨放礼等人先前做的事,究竟有何目的。
就连苏振力一家,曾把她家人害得极惨的事情,也无需她主动说。
杨方祁自然有别的办法知道这件事,并且主动出手。
反而她说了,更容易导致事情变得糟糕。
而今,杨方祁已经睡下。
她看了半响,又让兰儿搬了椅子在窗边。
她坐在窗旁,倚着窗棂,静静看着下方的院子。
夜里,院中点着灯笼。
只是依旧幽暗。
兰儿在门外守着,不让其他人有机会来打扰。
夜色更深。
忽而,兰儿轻轻将门推开。
素薇听到声音,转眸看去。透过门缝,就能看到门外还有另一个丫头打扮的人站着。
兰儿走进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花娘请您过去。”
素薇又看看落下的纱账。
她略作沉吟,便颔首往外走去。
兰儿本也要跟着,她做个手势,便让兰儿留下。
虽说按照惯例,杨方祁只会在清晨醒来。再者,还有其他隐藏着的鱼龙卫,一旦杨方祁醒来却没看到屋子里有人,自会有鱼龙卫现身与杨方祁解释,但素薇就是希望兰儿留下。
她还觉得,这一回,花娘要与她说的事情,定是相当重要。
到了花娘房中,花娘先往她身后看看,见不到兰儿,立刻笑起来:“好姑娘,兰儿没来?”
花娘一边说着,一边将先前来请素薇的丫头都打发走了。屋内只剩下两人。
“我让她留在我房里了。妈妈,可是有什么事?”素薇双眸含笑望着花娘。
她不曾忘记昔日花娘的仇怨。
那个逼得花娘惨死,还让花娘不得不远走他乡的人,至今都还好好地当着将军夫人呢。
“好姑娘,我也不瞒你。”花娘紧紧握着素薇的手,“你也该知道,我啊,现在就想着怎么才能报仇。可你看,陛下来了这么长时间,你……”
从来都没有在杨方祁面前主动提起!
花娘不是不知道该要隐忍的道理。
可这一次,关系到她压在心头多年的恨。她实在做不到一直忍着。
纵然清楚素薇当初既然也能为了他而答应杨放礼,如今定然不会就将她的事遗忘,可她就是忍不住。
素薇盈盈一笑:“妈妈,您觉得陛下会查不出您当年遭遇的事吗?”
花娘茫然摇头:“陛下当然知道。毕竟上一次我还和他禀告过。”
虽然当时杨方祁最想知道的是那些香丸的配制方法,但整件事都与她狼狈逃离京城有关,她当然顺带着都说了。
“那就得了。”素薇轻轻一拍手,“妈妈,您别急,尽管等着。既然陛下知道了,他就一定会为您做主。若他本就没有这打算,便是我与陛下提起,又有什么用?”
杨方祁究竟可否知道,才是关键。
花娘长叹一声。
她看着素薇的目光中,又添了几分怜爱。
“想不到,现在竟然是妈妈还要你来安抚了。”
当年的素薇,还只是一个小孩。可与其他被人牙子带走的小孩不同。她清晰地记得过往。为此,在花玉楼中,她也与其他小孩不大相同。
至今,素薇在楼内,都没有一个能聊得过来的朋友,也是这原因。
当初大家都在一起说着训练艰苦,总想着要怎么少训练些。哪怕已渐渐懂事,知道学得更好,以后出路才能更好,她们都会与其他一起的小姐妹聊天消遣。
唯独素薇,只是在努力,又努力。
小时候已经与其他人有了隔阂,长大了这隔阂也无法消除。
倒也因此,素薇与花娘要亲近一些。
“妈妈只是过于在乎这件事了。”素薇的笑容,温温柔柔,“妈妈应该也知道,李家有人在这儿吧?”
花娘的表情一变。
她咬着牙:“是啊,有人在这里!”
这也是她有些等不及的原因之一。
逼走她的李氏的侄子李文逸,带着夫人郑娉婷,近日里在临水城中也颇为吸引地方官注意。
李文逸的家世背景好。
虽说他因为与郑娉婷的事,导致了与杨放礼亲近的许多人都对他有所不满,但他现在的成就,也摆在那儿。
对于临水城的地方官来说,李文逸就已经是他们要讨好的人。
如无意外,李文逸的未来,再差都会比他们好得多。
花娘听闻了不少与李文逸有关的事,才愈发焦躁。
李氏嫁给了赵将军,只是她与李家的关系还是无法割断。
她记恨李氏,顺带着也记恨着李家。
李文逸的风光,便是在她心头的刀。
“妈妈何必在乎他?”素薇莞尔。
她知道李文逸与杨放礼之间的恩怨。
莫看着李文逸正得意,但那也只是还没到时候。
纵然杨方祁不准备动李家,日后杨世锦登基,也不可能放过李家。
素薇清楚得很,杨世锦究竟多么在乎杨放礼。
哪怕杨放礼没有表示要继续与李文逸计较,但杨世锦肯定早就暗戳戳地记了仇。
但这些事,她无法与花娘说。
花娘自然不明白素薇此刻的自信从何而来。
只是她了解素薇。
她点点头,眉眼间凝着的那股郁气,却始终难以散去。
素薇正准备再陪着花娘聊聊天,好叫花娘莫要继续如此关注这事。
一声巨响,蓦然传来。
素薇神色一变:“妈妈,我先走了。”
杨方祁定然被惊醒。
她还是该快些回房去。
花娘也知什么重要。她亦顾不得招呼素薇,便要准备安抚其他人。
素薇快步往房间走去时,还在想着那声巨响。
稍稍冷静后,她就发现,那声音乃从宁街方向传来。
而此刻,在她房中,杨方祁正穿着衣服。
另有一名蒙着脸,身上的衣服却绣着鱼纹和蟒纹的男子站着。
男子手中利剑半出鞘。
素薇匆匆从房外进来,他的剑又出了半分,只是看清是素薇后,又无声无息收了回去。
杨方祁瞄了眼素薇,面无表情:“莫怕,朕先回凌王府。”
说罢,他亦已穿戴完毕,快速往外走去。
他自然也听出这巨响乃从宁街传来。
而那街下地道,可是至今都不曾探清!
人已走远,兰儿挨着素薇:“姑娘,不会有事吧?”
她脸色苍白着。
一无所知,才是最令人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