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暂时停了下来，宁远插了一句。至于他旁边的两人，虽然在努力地听，但刚才的对话，对于他们来说简直与天书无异。
“是的，只是想要确认畸形的位置和具体情况，还需要做增强的CT以及后续的检查。而且孩子的状态不太好，我建议住院治疗便于观察，但孩子的妈……”
李医生说到这里，陡然停下了。显然是因为被警察找上门来，他已经预料到那个年轻女人的身份，或许并不只是孩子的母亲这么简单。
“那个女人的外表特征你还记得多少？”
宁致看完了之前的笔录，接过了话题。李婷婷的照片也被他翻出来，就放在手边。
“外表特征？”李医生被问的一愣，随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做了回忆。
“那个人大概二十三、四岁，个子在女生里面挺高的，大概有165左右，戴着口罩，捂住了大半的脸。我问她为什么，她只说自己感冒了，害怕传染给别人。这个只是个人习惯，而且也不影响正常说话，所以我并没有觉得多奇怪。”
“让我觉得不对的另一件事，儿童没有身份证，所以在医院看诊的时候一般情况需要提供家中的户口本，或者是孩子的出生医学证明。这份证明都会对孩子的健康状况做一些基础的描述。我想了解病情，就问她孩子的证明和病例在哪里。”
了解到病史和用药史有助于诊断，宁远很清楚这一点，便点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她呢？”宁致抬头，又翻出了笔录。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提供，只是口述了一些从外表就能看出来的症状。我当时就有些怀疑她和孩子的关系，没有明显问出口，但也做了隐晦的表示。她后来提到自己只是孩子的小姨，她的父母不在本市。所以对孩子的病情并不了解，只是见她咳嗽又咯血，觉得严重，就带来医院了。”
“那孩子呢，她对那个人的反应如何。”宁致接着又问。
“孩子看着有些没力气，做体格检查的时候也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我也想过带着孩子去屏风后面偷偷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个人看得很紧，几乎寸步不离，我和孩子一直都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这……”林藏听得简直是忍不住挠头和骂脏话的冲动，考虑到是在上班时间，只好借着低头的间隙翻了一个白眼。
李医生的额头则沁出了汗，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即便再迟钝也知道不对劲了。
“看看是这个人吗？”
宁致起身，把李婷婷的照片递了过去。
“这个……不太好辨认吧……”
李医生战战兢兢地接了照片，努力地睁大眼睛。拿起来放下，又拿起来又放下。单看一眼，就知道他很迟疑。
李婷婷的照片一共就两张，一张是十六岁失踪时保留在系统里的那张，另一张是之前在监控录像里截到的侧面。
李医生反复看了几分钟，也没敢确认，“眼睛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像的……但是我不敢确定。”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离开过照片。
“那衣服呢？”林藏接了话，满怀期待地看过去，这种明显的外表特征，被问询的人一般情况都能表述清楚的。
“衣服……具体颜色没记太准，但我觉得她整个人都灰扑扑的，所以她身上的衣服，应该是灰色到黑色中间的暗色系。”
李医生磕磕巴巴地答完，宁远把目光从超声报告上移开，忍不住去看他哥那边。
见过嫌疑人的医生没法指认，而且也并不能确定这恰巧就是李婷婷团伙作案的第二起。
宁致发了条微信让人去查李医生办公室里的脚印和指纹，又让人去查之前市区内各辖区的报警记录。毕竟一直到了现在，他们就连是孩子的身份信息也没有确认。
唯一庆幸的一点是，现在每每报失踪的时候，警方都会要求留下孩子的生活照片和牙刷以供后面的比对。用到现在，也算是有力的物证。
“今天的事你要做好保密，近期内要保持通讯的畅通，也不要离开本市。”
宁致把笔录递过去让人签字，又做了照例的嘱咐。
“被拐卖的孩子因为身体不好而被带到医院，人贩子见孩子重病所以把她遗弃在了停车场……”
李医生在被请出去的时候都有些站不稳，频频去擦额际的汗，他苦着一张脸，实则在心里也早已把自己给骂死了。
“虽然早年确实见到过有家长把孩子放在医院走廊里的，但是已经现在了，又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后续还会不会又有什么？”
“不用担心了，具体的情况，我们会请医院的负责人留心。”林藏照例安慰一句，自此把人送走了。
宁远从审讯室出来，一路回了三楼的办公室。
一直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都觉得脑袋有些闷闷的，说不清楚是烦躁，还是什么，总归是有些不舒服。
四月里的日光，已经颇有些威力了，即便现在已经接近下午四点，削弱了许多。
平日里，坐在窗边，隔着一层玻璃打在身上，是一种暖洋洋的享受。可宁远却站起来，直接把原本就是半遮的窗帘给拉上了。
“哗啦”的一声，方媛手里捧着一杯温水过来，被这声音给吓了一跳。
她在楼下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宁远似乎有些不对，便一直记在心里，眼下又把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真切，等他重新坐下来又小心往过凑，“师兄你怎么了，那会儿没事吧。”
“谢谢，没事了。”宁远借着恢复桌面的时候恢复了神色，又转头问她，“孩子呢？已经放到地下一层了？”
“嗯。”提到孩子，方媛顿时变得更加的小心翼翼。她之前还忧心宁远的事，但现在被这么一冲，立刻就忘得差不多了。
地下一层基本是专供给法医组的，集中分布着停尸间、解剖实验室和生物检材存放室。
那里冷气很足，平日站在走廊里，都能感觉到十足的冷意。方媛也是刚刚上来不久，现在一想到那寒意，就忍不住去搓胳膊，好像由此就能把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搓走似的。
“目前我们只能等家属来了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工作，这段时间你先看看之前的录像吧，云盘里有，我发链接给你。”
“嗯嗯，好。”经这么一提醒，方媛立刻又想起之前在现场时候的窘态。得亏了宁远性格温和，若是换一个脾气不太好的，她真的要被骂哭了。
不过撞上了宁远么……方媛想起自己的熊猫眼，默默去翻电脑里的链接去了。
嘤嘤嘤。
“加油。如果哪里觉得有问题就直接问我。”宁远见她呆着，简单笑着示意。
“好。”方媛也跟着笑，又做了一个伸懒腰的动作，起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精神抖擞。眼周之前的黑圈也消失不见，显然是已经重新洗漱过。
宁远看见她脸上的笑意，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拨开，也递给她一颗。
大白兔化在口中是浓郁的奶甜味儿，等宁远回过身来，发现手中的已经是第三颗了。
方媛躲在一边笑，一双眼睛都弯了，“师兄喜欢吃糖吗？”
“起初是我哥喜欢，我就也跟着吃，后来就成了习惯。”
“嗯嗯。”
这小师妹笑得更甚，宁远摆正了脸色让人看录像，自己却转头翻出了手机。
眼线笔的事再拖……他就彻底给忘了。
十分钟以后……宁远这才发现他其实对美妆产品一无所知。毕竟他平日里用的，也只有最基础的防晒。
而想要不让对方察觉，只能买一支一模一样的。但关键的是，那天晚上实在太急，他根本没有记住对方所用的到底是哪个牌子。
只记得是黑不溜秋的一根……是大多数的同类产品所用的通用包装的那种。
那……万能的淘宝？
宁远盯着某旗舰店出了一会儿神，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他偷偷地看方媛的桌子，试了几次，发现她的化妆小包正好放在桌角处，于自己而言，是一个很不错的死角。
“师兄？”方媛总是觉得有目光朝着自己而来，但一转身，那道目光又会消失不见。
……
宁远险些被抓个正着，只好故作严肃，“怎么了？是哪里看不懂吗？”
这录像是用作给新人学习的备份文件，里面还有宁致特意整理出来的用作配套的电子版资料。
方媛这才刚开始看，屏幕上还在做基础的尸表检验示范，并没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没有……”方媛嘟囔一声，只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宁远看她转过去了，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淘宝和偷看接连失败，宁远闷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开了哔哩哔哩美妆区自给自足。
他之所以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个神奇之地的存在，还要归功于三月的时候，做过基本的探索。
美妆区很活跃，定期投放视频和做直播的up主有很多。宁远扫了几眼，只觉得眼花缭乱得很，更懵了……
好在之前女生节的时候，他和宁致给妈妈买过一套水乳和基础的彩妆，由此收藏过一个做良心推荐的up主。
宁远注册B站账号的时间并不长，关注过的up主们自然寥寥无几。很快，他就在关注列表里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个——温清wq。
温清的头像很可爱，是两只长相特别相似的猫咪，应该是双胞胎的那种，宁远之前也是因为这个才留心过。
这时他点开她的个人空间，发现人恰巧在直播。
宁远顺着那排粉字点进去，发现她照例在直播化妆，胸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大堆他叫不上名字来的瓶瓶罐罐。偶尔的间隙，就对着麦克风和粉丝互动，笑得很甜。
现在是下午，还不到众人消遣的黄金时段，但在这个直播间里，却也有十几万的观看。她一笑，弹幕就跟着疯狂刷一波。
弹幕里扎堆刷礼物的人很多，宁远待了几分钟的时间，就看到不乏有送小电视和摩天大楼的，连着在公屏刷了好几条公告。
他又待了一会儿，等到温清画到眼线。那眼线笔有些眼熟，宁远有些不确定，但还是暂停了一下截了图。
之后他也就势刷了一个比心，就匆匆退出了直播间。
等倒扣过手机，宁远又朝着方媛看，发现对方一直没注意到，这才放松下来。
……
在此之前，他简直是有种在课堂上偷玩手机的刺激感。
临到下班的时候，宁远私发了一条微信给他哥问那边的进度，等了十分钟左右没收到回复，知道他还在忙，便自己下楼去看。
还在楼梯上的时候，宁远就能听到外面有嘈杂的声音。方媛跟在他后面，也自觉压低了脚步声。
两人就楼梯口停下，宁远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往日里安安静静的大厅现在已经炸了锅。
“师兄你看，那个是不是就是李婷婷？”方媛往外探了一下头，回来的时候虚虚捂着自己的嘴巴，眼里都是惊奇。
宁远被这个名字给激到，也跟着去张望。
一直追踪的嫌疑人终于露面，两人都很激动，宁远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却只看到一个隐约的影子。
因为周边围了很多人，宁致、林藏、许阳他们都在，包括在做人身检查的许现。宁远又靠近了一点儿，却也看不太真切。
女人双手戴着手铐，头压得极低。她的刘海散乱着，硬是把额头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实在难以辨认身份。
只有一身灰色的衣服，倒是与李医生描述的一致。
宁远一边打量一边回想当时在系统里看过的人像，他正想靠得再近些，下一秒却被生生吓了一跳。
女人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