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糟糕至极的一天,林简一直到躺回床上,都觉得心口有一股闷气挥散不尽。苏穆点他的眉心,尾音温柔的不像话,“不必揪着,总归会有解决办法的。”
“怎么会不揪心,人已经失踪了如此之久,我们却毫无线索。而且赵府和周府也没有人来说遭遇勒索,很显然歹徒绝不是为了钱财。我们也已反复在他们房里查验过,没有丢失财物的痕迹。”
林简抓了作乱的手,滚了滚,又窝下去,声音也压得极低,“这种情况,恐怕是凶多吉少吧。”
后来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是脑袋慢慢缩回被子里,再也没有其余的响动。
苏穆盯着人的头顶怔了一会儿,还是忍住了没说。事实上,他今天再次收到传回来的信件,说沿途并无赵周二人的踪迹,倒是在一间小客栈里,发现了一方丝帕,因来路不明,所以还要等查清楚才能送回来。
丝帕确实大多为女子所用不错,但是没有看到实物,苏穆即便心有猜测,也断不敢与林恬联系起来,更遑论是眼下便与林简说了此事。所谓怀有憧憬,等结果摆在面前,失望便更是无法遏制了。
苏穆收了思绪,低头去看,发现林简当真一动不动,只留了一半额头在外面,露出来的部分带着粉色。
“这样会闷到。”苏穆伸手去揽人,“转一转。”
这一次,林简从善如流,即刻滚了滚,却是背过身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毫无动静,更遑论有歹人沉不住气蹦出来跳脚,整个清晖楼似乎恢复了当初戒严时的情景。
林简起初还满怀期待与侥幸,现在倒是认清了事实,吃罢了午饭,就恹恹地往床上躺,苏穆去拉他,手背上被拍了一记。
“我们去医馆看看,那边也不知什么情况了。”
“不去,想睡觉。”林简继续往下躺,右臂却抬了抬。
“那小憩一会儿。”苏穆也往上爬,林简看得眼睛都有些发直。
嘿,这人!
各怀心事自然是睡不着的,林简生生躺了一会儿,便起身去了铜镜前。经过这段时间,他对简单的修饰已经是得心应手,因此装扮起来很快。等到他已经收拾好了,发现苏穆还在慢条斯理的系腰佩。
六品官的腰佩是用乌角制成,不过林简并不认识,只觉得是用了褐色的条带装饰,搭着苏穆自己的衣服,倒也好看。
“快一些。”林简直接上手,等系好了,才有些后知后觉……流苏正巧搭在他的手背上,有种轻微的酥麻感。
“好了。”苏穆一本正经地道谢。
林简盯着自己的袍子,没理这个坏人。话说,这衣服还是阿姐往日里用来练晨功的那身呢,不管谁来穿,都不会太过突兀。
一路下山,林简都不免去看两侧的山林,松针都还青着,但都带了灰败之意,而且不知是否是想多了的缘故,林简总觉得能闻到有烧焦的味道。于是,手也不时地挥一挥。
苏穆自是注意到了,到了空地处,才忍不住问出来,“阿简近日还做噩梦吗?”
“不曾。”林简甩甩手接着往前走,走了几步,又顿了顿,“是有,不过好多了。”
“以前会不会这样?后来是如何解……”苏穆说到这里,便顿住了,近日他们都同床共枕,因此身边有什么动静自然会很快察觉。
先前已有几次,苏穆匆匆下地掌灯,返回来时总能看见林简皱着眉的模样,手脚也蜷着,额上全是细汗。这些是从火场回来惹的。至于之前的二十年中,林简又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我没事,还是先去医馆看看,早日知道姐姐的踪迹才好。”
林简倒是没了午间恹恹的样子,连蹦带跳。
医馆的门大门紧闭,苏穆有些脸热,还是敲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童,脸色并不是很好,看见苏穆了,立刻便转身跑远了。
“苏大人终于舍得来见这……”年轻大夫依旧是那副嘲讽脸,等苏穆走近了却往过靠,“他现在伤差不多了,神智也清醒,只是在下一介草民不敢多问,所以还是劳大人把人给带回去吧。”
从他的脸色来判断,应该是有许多苦要诉的意思,只是碍于这人神智已经清醒,便不好再说什么,见苏林二人盯着他,最后也只是悻悻地摸了鼻子。
“我去那边看,劳夫人在这里等一会儿。”苏穆简单示意一下便往里走,再往前便是药柜,此时那人就窝在墙角处,身上的衣服简单换过,受伤的手臂则缠着白布条,并不是很厚,但没有血迹渗出来。
林简跟着苏穆扫了一眼,又转过身来朝着大夫干笑……说实话,他对这些做大夫的,没什么好印象,更不敢放松警惕,之前的林老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你是不知道那人有多难伺候,哎呀,这几天下来,我愁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原先的嘲讽脸眼下满是苦色,虽压低了声音,但是却端出挤眉弄眼的尊荣来。
“辛苦您了。”林简回了这句,还刻意让声音听起来更柔些,“那最近门外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人?”
大夫不说话了,扯扯嘴角,眼看着就要左右而言其他。
那就是来追杀的人还没有放弃这个目标了?这个大夫也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那请问您是否查到这人因何而神志不清成这般模样了呢?”
林简只好选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问题,然而还不待对方回答,他自己便听到了呜音,就在药柜那边。
原先还很镇定的一个人,此时却胡乱挥着手臂,嘴巴也乱嚷着。
林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有些无语。
……既然那人被人追杀,那么最应该依仗的,本是官府的人才对啊,而且他们还算是半个救命恩人。但眼下的情景,却明显又是另一回事。
“或许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也说不定。”年轻大夫一摊手,脸上也尽是无奈。见林简看他,这才回想起之前的那个问题来。
“他这种情况原因不明,把脉又不至于一摸就准,于是只好慢慢试。”
一回到病情上来,大夫便正经了许多。
“怎么试?”林简被勾起了好奇心。
“神智不清的可能有很多,因病、误吞金石和草药导致中毒,或者被带毒的东西咬到,都会如此。”
“大夫听说了白云观的事吗?”林简忍不住插嘴。
下一刻,便听得嗤笑一声。
林简慌忙低头……在医馆里扯这些鬼神之说岂不是自讨没趣么,再者当时去观里闹的人,也没说他们家有人神智不清。
“您接着说。”林简期期艾艾接了句,没敢直接抬头。
“这人除外伤外暂时没有查出其他损伤,因此是中毒的可能性为大。想要弄清楚是什么毒物,找支银簪磨好洗净,再用杨枝水让病人洗净口齿,含住簪子休息一夜,第二天取出来看看便知。银簪青黑是蓝药,紫色是焦铜药,黑色为不强药。”
“先生应该试过了吧,是什么颜色?”
用熟银试毒古已有之,林简看多了书倒也不陌生,也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是什么,他只想知道结果。
所幸对方也没卖关子,“黑。”
不强药!
林简只听了这句便有些发懵。
三毒中以不强药毒性最强,但具体是什么却尚未可知。
“如果他因这个中毒的话,眼下怎么会是如此。”林简抿了抿嘴,又朝着那边望了望,还是把剩余的那句话忍住了。不强药的可怕之处在于如果有人沾了便非死即伤,但绝不会是眼前这种情况。
“问题就出在这里,很奇怪,是吧。所幸簪子上带出来的墨色并不是很多,所以目前也只能解释为沾的毒并不多。”
大夫说完这句,又朝着药柜那处抬抬下巴,“公子要去看看吗?”
“哎……抱歉……”说完这句,他又自觉捂嘴,林简愣了一瞬,只觉得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就这样直白说出来,真是……
林简没敢去看对方的脸,此时正好苏穆也过来了,遂拉着一起出门。
“再这样下去,我的身份一定会被公布于众的。”
林简一直到走出半条街,嘴都噘着,恨不得在自己脑袋上连敲几下以逃避现实。
“这样其实也好。”苏穆自然接了,又握住他的手腕往下拉。
“你说什么?”林简感觉自己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阿简听到了,对吧。”苏穆倒没躲闪,即将对上视线了,林简却躲了一下,“再……再说吧。”
把他的身份公布于众什么的……那婚典岂不是成了一场荒唐的闹剧,到时候两家怎么掰扯,林简想都不敢想。
关键是阿姐那里,才是最尴尬的存在。
对了,阿姐!
林简抖了一个激灵,小跑几步堵到苏穆面前,“刚才你问到什么新消息没有?”
“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说的还是屯田的事。涉及到屯田,不管是否属实都需要报上去,而且在他这里,估计也听不到新的消息了。”
屯田事关重大,姐姐的踪迹或许与此息息相关。于公于私,他们都有必须要去的理由,只是不知道如果给上面知道了,此事会如何处理,谁都无法预料。
林简就着上面的解释胡乱嗯了几句,这才把中毒的可能说了,包括其中的疑点。
“可惜那人神智不好,又害怕官府的人,否则应该还能问出来更多。”
说到这里,苏穆脚下一顿,自言自语道,“害怕官府的人,我们之前是不是忽略了这一点。”
林简本直直地往前走,此时差点直接撞到苏穆的胸口处,他即刻站好了,扬起来的手快速点了点,“对对对,还有之前火房那个,好像也差不多就是如此。”
简单分析了一番,两人再也笑不出来了。
苏穆一回了清晖楼便直奔书案而去,砚台里的陈墨已经干涸,林简赶忙提了袖子坐正了。
这种事堪称十万火急,偏偏又微妙至极,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即刻报上去了。
林简执了墨锭,刷刷划了几道,连墨汁溅到了袖口都没有留意到。
文书很快便写完了。
林简移开目光的那一瞬,还觉得眼前尽是扬起来的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