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奴婢去包混沌了,公子要不要过来学?”
襄芜自然知道小少爷又闹别扭了,倒也自觉岔了话,林简朝人瞪了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然而也不过是半个时辰而已,面团堪堪醒好,馅料也刚刚拌匀,襄芜一回头,便看见了门口的影子。
林简低着头往进走,起初还觉得羞怯,到了后来只顾着跟手里的东西较劲儿。
最后胖乎乎的馄饨摆满了案板,最边沿的两行,则是歪歪扭扭的。
林简拿了最后一个往过放,刚挤进去的一瞬间,便哗啦啦倒了一排。
襄芜只是偏头去笑,倒也没吐一个字。
等第二日林简装扮好了,穿了厚厚的袄,圆滚滚地溜到大门口时,还是碰见了襄芜。
这姐姐多半是早有预料,所以等在这里,林简觉得有些脸热,然而还没有跑上几步,对方的话就追了过来。
“公子刚才晨饭都没有用多少,又赶着回东院,这些要带着路上吃。”
襄芜把食盒往过递,林简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这才发现自己手中也拎着一个,另一只手去触,有熟悉而陌生的温热之感。
红袄、细眉,唇上涂了一层浅浅的口脂。
这副刻意的装扮,用脚后跟去想也知道是去见谁。
襄芜把东西在车厢里安置了,又递了自己的帕子过去,“虽然看着确实和姑娘很像,但是总归要注意些。”
“苏夫人那里奴婢去回禀,公子到书院了,也记得托人传口信回来。”
“嗯嗯,好。”林简捧着食盒没动,对上襄芜的眼睛了,才把东西放到手边,扯了帕子扭在手里,“还,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了。”襄芜说罢便退出去,林简撩开帘子往外看,很快就看不到对方的影子,而正好有车夫路过,林简看到对方眼中的促狭,手一抖,帘子便掉回了原状。
这人正好就是上次撞见他们的那一个,林简去摸手边的食盒,突然觉得心下有种莫名的紧张。
后来过了多久,是怎么到的,林简都不曾留心,好在门口值守的兵士还认得他,于是林简得以一路奔到了清晖楼。
他兴匆匆地往里走,然而推开门之后却没有见到人。
这一路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处吧。还是说苏穆临时去了哪里?
对了,今日是立冬啊!
林简一拍脑袋便匆匆往后拐,然而刚到了小楼的拐角处,便看见苏穆奔过来。
还是熟悉的人,一身蓝色的袍子,腰侧粘了不知名的东西,白花花的一片。
林简只听得到耳边的风,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便被抱了一个满怀。
呼呼的风声似乎都静止住了。
林简先是一怔,伸手去抱对方的腰,这才意识到他过来得匆忙,那食盒还拎在手中,眼下有些不便。
“有想我吗?”
苏穆揽住人在肩后拍了拍,连自己都被声音里的甜味儿给腻到了。
这声音是如此的近,如此的真实,林简慢慢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没有一晃神把手里的东西给掉了。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吗?
朝夕相处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只不过分开了些时日,再见到时,却分明多了些莫名的意味,恍然而无措,却也多了些安心。
林简几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先是点头应了一声,却又即刻跳开,“你做什么呢,后院现在到处都是人吧。”
跳远了些,手中的食盒也跟着晃悠,林简赶紧抱稳了,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也沾了白色的东西,原是面粉。
苏穆本是直接奔过来的,眼下这才看见林简怀里的东西,是一个木制的盒子,上面有简单的花纹,伸手去摸,还有残余的温度。
“这是特意送来给我的?”
“不是”林简啪地一下把人的手打开,“是给怀仁带过来的,没有你的份儿。”
“哦。”苏穆只是笑,又虚虚揽过人的腰身,“那我也包了一些,阿简吃我包的吧。”
这话似乎没法接,林简默默腹议完了只好跟着往前走,苏穆却趁其不备往过凑,“真不想吗?”
不仅是近,而是相当得近,林简只感觉那热气从耳际一直传到了脑门,脑袋里倏地“嗡”的一声。
“是假的不想。”
说罢这句,他便赶紧哒哒哒跑开。
厨房里挤得满满当当,林简堪堪站稳了,便有一堆人上前打招呼,除了怀仁他们,还有两位夫子。
林简简单扫过一眼,发现苏重林确实不在,当下便也松了口气。
而且……单是想一下如果一身青衣的冷美人出现在人声鼎沸的厨房,也觉得实在是怪异。
一番寒暄下来,好在没有人问苏廉的事,于是林简倒也乐得清闲,径直找了角落坐了,他这边正好挨着案板,边上码着齐齐整整的一排,还没有开口夸赞,苏穆便挤了过来,“这是我包的,好看吗?”
“真丑。”林简撇嘴,周身便登时笑成了一片。
于是第一碗馄饨就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下了锅,最后端到清晖楼的住处时,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两只碗,两只小碟,并排放在一处,其中一个里面的馄饨胖乎乎的,另一碗却形状各异,甚至有些许是在包的时候没有捏紧,眼下边沿处有油冒出来。
所以那会儿在厨房里的话岂不是……
林简默默地一手捂眼一手去夹馄饨,然而堪堪夹起来,却有另一双筷子直直袭来。
馅料没大问题,只是因为不小心灌了水,所以味道淡了些,苏穆一连吃了几个,只觉得现在简直是满嘴的沙贻,甜得要命。
“怎么样?好吃吗?”说起来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下厨,即将得到检验,林简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了。
“好吃。”苏穆咽了口中的便立刻答话,又指了指旁边的另一碗,“已经晾了一会儿,快吃吧。”
“我吃漂亮的,阿简吃丑的。”
浑浑整整的被称为丑,而边沿有些破损的称为漂亮,林简嘁了一声,嘴上却不饶人。
“我记得澄泓哥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又如何会做这些呢?”
“馅料是安安姐调的,怎么包也是她教的。”
“那油嘴滑舌呢,也是人家教的吗?”
“不是,是无师自通,而且只讲给你听。”
“哦……”林简甘拜下风,于是只好拿馄饨撒气,一口下去,倒是意外地好吃。
两人边吃边拉一些最近的家常,两碗馄饨硬生生吃成了满汉全席,等吃到差不多时林简朝着旁边站了,正好和苏穆的目光对上。
“怎么了?”自从这次回来,苏穆似乎比之前更腻味,他自己也是……似乎有什么答案,已经到了呼之欲出的边沿。
林简有些慌张。
那件艳色的袄已经放在一边,唇上的脂膏也早已除去,苏穆却依旧移不开眼睛,直到林简耐不住瞪他,这才回过神来,“阿简这次回来,还走吗?要留多久?”
“不留,等午睡过后,即刻便走。”林简抬抬下巴。
“那帕子襄灵是否认得?和林恬有关系吗?”
林简登时便愣在那里,如果不是苏穆这么一提醒,他连自己是匆匆跑来的都忘记了,至于姐姐的事,那一瞬间根本不在考虑到的范围。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一个时辰后会喊你。”
林简没有答话,苏穆便以为他累了,然而还没有来得及起身,便被林简拉住了袖子。
“要陪着一起吗?”苏穆含笑逗他。
眼看着小公子又要炸毛,苏穆连忙站起身来改口,“襄芜说你病着,劳累不得,现在可否好些了?”
“好多了,每到冬日都是这样的,仔细些便好了。”林简想到醉酒的事便难免心虚,却也知道襄芜绝不会嘴巴大到这种地步。
最后又补了一句,“我出来得匆忙,阿姐的事,居然都放在了一边。”
林简说罢便立刻低头,然而眼睛里的东西却被苏穆看了去。
两湾柔水中含着羞怯与悸动,他觉得,心里终于是有谱了。
“那还睡吗?”
“不了,有些日子没来,我们四处转转吧。”
林简把袄裙披了,又到铜镜前重新涂了口脂,苏穆应声后便往外走。
两人围着清晖楼转悠,等转过半圈了,林简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给紧紧地握着。
罢了罢了。
刚生起往回抽的念头林简便立刻断掉,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本已是心照不宣,再做那些,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
于是林简还不自觉往过靠了靠,而就在这时,对面却传来了声音。
“在下想问一句,嫂子什么时候回营?”
回营?
林简登时便立在了原地,脸上的神情也险些凝住。他下意识朝苏穆看了一眼,又赶紧朝着对面望。
那边的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先是看他,然后又小心翼翼朝着苏穆,“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在下有位兄长,眼下也正在屯田处。家母不知我在书院这里暂时脱不了身,所以吩咐我去一趟送些东西。”
“什么东西?”林简咽了口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如果不是对方突然提起这么一件事来,他都几乎要忘了,阿姐是因为大婚所以才回家,即便有婚假,眼下也拖了有足足两月了。
苏穆本就拉着他的手,眼下身边的动静自然察得分明,便稍稍探头朝着他看,“这位是李师弟,夫人在这里待了一些时日,应该是认得的。”
对于同窗,林简自然是认识,只是眼下只好假笑一番,这位李师弟立刻就红了脸,“刚才多有冒犯,想来书院的事家母也不是毫不知情,我写封家书,让她另找人去办就是了。”
这人很快便走开,然而林简随便逛逛的兴致也都尽失了。苏穆神色如常得很,林简越看越碍眼,直接在人胳膊上捏了一记,“你笑什么?都是你害的?”
被捏住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手腕侧边的细肉,虽没用多大的力气,苏穆却夸张地倒抽了一口气,末了笑得更欢,“好端端的,我又怎么了?”
那双眸子正对着他,里面盈了满满的笑意,林简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当会儿哑巴。
说什么?
怎么说?
要他当着这人的面,说,因为突然想来见这么一面,所以襄灵的事忘掉了,阿姐的事也顾不得?
虽然不至于扭捏,但是林简还是觉得一张脸实在架不住,于是只好悻悻地瞪了人一眼,气呼呼回住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