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认真算起来,老夫人已经隐居二十来年了,先是老安国公身体不好,她自然要在家里服侍尽到为妻的本份,后来嫡长子成了亲,娶的又是名门千金,安国公府就由世子夫人管家,老夫人只管安享富贵就是了,后来世子不幸病故,李鸣唯袭爵,自有齐氏出外交际,老夫人也就懒得操这份闲心了。
如今齐氏有了身孕,又恰逢张督统要给老母亲做寿,这张督统也不是旁人,当年李鸣唯在地方上任职时,一次无意中救过一个犯了事儿的低等武将,这张德祐是个知恩图报的,感念李鸣唯的救命之恩,一直想着要报答。李鸣唯看他善机变,知进退,也就越发的肯照应他了,后来李鸣唯调任京师,袭了爵,而张德祐因平叛累积了军功,深受上司赏识,被提升为督统,这回他是到京城续职的,皇恩浩荡,不久他又要到边关效力了。
因家中老母恰逢六十大寿,张德佑就想在老母跟前尽尽孝道,为老母亲庆生,他虽然官职不算高,但眼下新立战功,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一时家中宾客盈门,来的大都是武将这个社交圈子的人。像李家这样的武勋世家,身份上就比张德祐行伍出身来得高贵,不过英雄相交不论出身,李鸣唯与张德佑两人惺惺相惜,张府请客,安国候府说什么也得给这个脸面。
一大早,玉潭、玉容都打扮好了,玉芳、玉沁年纪小,就留在家里,老夫人看孙女姣花软玉一般的模样,心里也是欣慰,又想着那边府里的大小姐玉馨,这次还是不肯跟着出门,老夫人心里就有些郁闷,她再也想不到那个柔弱的柳氏能那样刚烈决绝,不留一丝情面,老夫人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像柳氏这样不顾亲情孝道,毁的是她自家的名声,眼下李鸣唯袭爵,领了官职,正是他们一家当红的时候。
祖孙坐了翠盖珠缨华宝车,老夫人带着慎哥儿坐一辆,玉潭、玉容姐妹坐一辆,几个侍女坐一辆大车跟在后面,慎哥儿好奇的掀开车帘向外张望,见车是往南城的方向走,路过白塔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就见一个巷子里车辆纷纷,人马簇簇,一扇雕花的大门开着,门口有几个迎客的婆子。
婆子远远的见来的是侯府的老夫人,早有人就进去通报了,张太太听说是安国侯府的老夫人领了孙子孙女来了,喜得亲自迎出来,“我就说我婆母是个有福气的,劳了您老人家的大驾,我们家真是蓬荜生辉了,快请,快里面请。”
玉容听她这番话说得甚是粗陋,与平日见过的那些夫人不同,不禁撇嘴一笑,心里就生了轻视之意,玉潭倒是不在意,拉了慎哥儿的手,跟在祖母身后。
来到里面,张太太忙大声的给众女眷介绍了,那些女眷听说来的是安国侯府的老夫人,都不禁艳羡着看张太太,有几个自认是有点身份的,就过来攀交情了,张太太有点尴尬的说,“我婆母还在佛堂念经积福呢,我这就请她老人家出来。”
说着就吩咐了丫鬟上佛堂请她婆母,又笑着说“老人家年纪大了,越发的慈悲心肠,说是要在佛前诵经百日,给家人祈福,平日里轻易不肯出来呢。”
老夫人忙说,“你婆母那是有心了,我们这样的老人家,心里再没有不为儿孙好的。”
老夫人身份尊贵,早就有人奉承着说话了,又是夸慎哥儿聪明,又夸玉潭姐妹长得好,老夫人坐在上首,随意的和那些夫人们说话,慎哥儿是小孩子,就跟在祖母身边,那些夫人们逗他说话,慎哥儿一言不发,就是不肯开口。
老夫人只好说他,“这孩子有些认生,第一次见了这么大的场面,胆子就小了起来。”
一时会客厅里就喧哗起来,这些女眷几乎都是武将的家眷,不同于豪门贵妇说话的拐弯抹角,行事也带着几分随性,石太太就在那里说开了,“我们家老爷也去边关立功了呢,这回威远将军打了一个大胜仗,连带我们家老爷也立了大功。”
石太太是一个总兵官的妻子,说道军事天生的熟稔,“眼下天热,我们屋子里坐着,还热出了一身汗,前方的兵士可受苦了。”还和张太太交流经验,盘算着该给出征的丈夫带些什么。
老夫人没和武将的圈子交往过,现在儿子袭了爵,领了武职,虽说是在京城任职,对前方的战事也有几分关注了,就和那些夫人攀谈起来。
慎哥儿留神听着,她们说的威远将军吕良不久前刚打了一场胜仗,眼下正是士气正盛的时候,说起来可就有一番故事了,可惜这些女眷说了一会儿,又开始说些居家过日子的琐事。
丫鬟们穿梭往来上酒上菜的,看得出,为了今天的宴会,张太太是下了大力气的,戏台上唱着《凤求凰》,慎哥儿觉得很没意思,又一眼看到玉潭和一个小姐悄不声的出去了,连身边的丫鬟都没带,慎哥儿就和祖母说要出去更衣,张太太听了,忙要小丫头跟着,好生领着慎哥儿。
慎哥儿跑到外面,并没有看到玉潭,他也不在意,就看张府的格局,五进的宅院,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也算很好的了,不过是从五品的武散官,能在京城里买了这样的一座宅子,这位张将军也是个不简单的。
前院一片吆五喝六的声音,想来是那些武将聚在一起吃酒,喧哗之声不绝于耳,慎哥儿在庭院里玩了一会儿,没看到玉潭,他又不愿意回祖母身边,就一个人在回廊上玩耍,腊梅只好尽心的在一旁守着。
慎哥儿看院子有两只大水缸,他就跑去看,那口鱼缸很高,慎哥儿踮起脚尖也看不着,腊梅忙抱起他,让他看看缸里的金鱼,还一边和他说着话,“哥儿也该进去了,一会儿老夫人着急了。”
慎哥儿知道腊梅是惦记里面唱的戏,作为丫鬟,平日里那有什么娱乐呢,慎哥儿四下看了一圈,也不见二姐姐回来,“那我们进去。”
“噗通”一声,一个什么东西被扔到水里,溅了慎哥儿一脸的水,连衣服都湿了,腊梅身上也湿了,腊梅说话就不带好气儿,“这是谁这么淘气?”
树上一个半大的孩子跳下来,几步跑到慎哥儿身边,看到慎哥儿的狼狈样,不由得哈哈大笑,“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大了还让人抱着,不知羞。”
慎哥儿不答反问,“你又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大了还淘气,不知羞。”
“哎呀,你这张小嘴还挺能说的,你知不知道,我可看你好半天了。”
慎哥儿示意腊梅把他放下,围着这少年转了一圈,“我也看你好半天了。”
转身拉了腊梅的手,“我们回去看戏去不理他。”
少年忙把她俩拦住了,“戏有什么好看的,小孩跟我玩一会儿。”
这少年能有十二三岁年纪,晒得黑黝黝的肌肤,这半大的男孩子哪里会愿意理他这样的小不点,这少年也不等慎哥儿说话,就从怀里掏出弹弓,“你会玩弹弓吗?我教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