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也快,秋月早迎了出来,拉着慎哥儿回了内院,屋里立刻欢声笑语起来,见他在外面吃过饭,绛仙撅了小嘴,“今儿奴婢做了炸酥卷,还想等公子回来赏脸呢,公子偏在外面吃过了,不行,公子好歹尝一口再说。”
慎哥儿笑道,“连你也会做菜了?我怎么就不相信呢?绛仙做的菜我可不敢吃的。”
绛仙娇嗔的跺脚,慎哥儿又和几个丫鬟说笑一回,就推说困了,在里屋躺下,听着几个丫鬟在外面收拾,一会功夫也吹息了蜡烛,夜深了,碧梧书房慢慢进入梦乡。
慎哥儿这一宿又是辗转反侧,低声的叹口气,爬起来看着月亮吹起了口哨,眼见得一天天的大了,侯府虽好,可这里不是自己的家,想到自己是周姨娘换回来的孩子,慎哥儿就忍不住在心里膈应,慎哥儿心里想家了,他和这一世的父母缘分短暂,也有些模糊记忆,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寻找,不过,眼下他似乎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心越发的活络起来,悄悄的把手伸进床头的暗格里摸着,心里越想越觉得可行,第二天下了学,逗弄了一回架子上的鹦鹉,吃过午饭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就回屋里拿出他以前画过的一些字画,都是他亲自收着的,他的东西谁都不许碰的。
按耐住心跳,把那几幅画用布小心的包好,又包了两匣新做的点心,小厮抱了一坛好酒,公子又要看黄老先生了,老先生治好了慎哥儿的疹子,也成了侯府常请的先生,慎哥儿隔几天也愿意上老先生那里消磨时间。一老一小到成了忘年交。
陪着黄老先生喝茶聊天,眼看天快黑了,慎哥儿还在心里犹豫着。老先生笑了,“哥儿今儿有心事?我看你这大半天神思恍惚。心里想着什么呢?”
养气的工夫到底不到家,心里有事还给人看出来了,慎哥儿也就下了决心,“老人家,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求您帮忙,只是这里不方便说的。”
老先生看慎哥儿这样就笑了,“那好,咱们到老夫的配药间里去。那里没人敢进。”
药房里堆满了药材,一股药香味,老先生坐下来,一边摆弄着草药一边笑道,“你个慎哥儿,弄得神神秘秘的,说吧,到底什么事是老夫能帮忙的?”
就见慎哥儿缓缓地跪下了,倒把老先生吓了一跳。
“慎哥儿,可是你闯什么祸了?”
慎哥儿摇摇头。“老人家不是的,我是想给您讲一个故事,有关我身世的。”
黄老先生变了脸色。“慎哥儿,我们君子之交,不该老夫听的老夫可不想听。”
慎哥儿忙扶了他的膝盖,“老人家,慎哥儿的心事压了好几年,也不能对人说,您常说我思虑过甚,让我放开胸怀,这件事压得我心疼。我心里哪里还放得开,您就当是给我治病了。治病不是还要望闻问切吗?”
“小小年纪一派胡言,压在你心里几年。你今年刚多大?什么心事能存了几年?”
慎哥儿就说,“说起来有六年多了,那是我还在江南的往事。”
黄老先生记忆很好,“在江南?老夫记得不错的话,你四岁多的时候给你扶过脉,你又胡说了,那时候的事情你哪里还记得。”
“说起来也是我和老先生有缘,我那次疹子出的凶险,是因为我白天刚练过武散了汗,回来又大哭了一通,刚巧就病了,那次还多亏了老先生救我性命,我那次大哭也是有原因的,因为那个刘嬷嬷,我爹爹后来还询问过老先生,老先生也知道了那些事,还给我查过,您就不觉得奇怪?我生母身边的嬷嬷为什么要那么害我?我又只好大哭才能想办法赶走她?”
老先生知道一点往事,听慎哥儿这么一说,也猜到是人家里的私密事了,就站起来要走,慎哥儿大声说,“因为我不是他家的孩子!”
老先生脚步一顿,诧异的看着慎哥儿,慎哥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周姨娘的孩子病得不好了,就买了我冒充儿子,刘嬷嬷才那样害我,周姨娘又想过害我好几回,好嫁祸给夫人,慎哥儿求老先生帮我。”
老先生震惊好半天,“老夫不想听别人的家务事,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胡话?”
说着又要出去,慎哥儿拉了老先生的手摇着,眼泪汪汪的,“老人家您就听我把故事说完吧,您要是没办法帮我,就当是我说了一段故事给您解闷的。”
老先生长叹一声,“老夫算是被你这孩子坑了,那你就说吧,老夫可只当听故事解闷,听过也就忘了。”
“我特别小的时候家里也是一片锦绣,身边也有许多婆子丫鬟,我都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我叫云儿,我能记住的是我也不知怎么就落在了人牙子手里,倒了好几回手,能有好长时间,等到树叶都落了的时候,我被周姨娘的姐姐买了,把我装在食盒里带进她家里,又用食盒装了一个小孩子出去了。”
她要我管她叫娘,我知道她不是我亲娘,也不敢不听话,再后来我们就坐车坐船到了侯府,我也大了一点,也能明白更多的事了,我知道这件事不能说的,白占了侯府嫡长子的名分,我心里也不安,可天下再大也没有我容身的地方,也只好等长大了再说。
上回我在老先生这里,看见那位死了儿子的娘哭的那样伤心,我就想起了我娘,她恐怕也是一样的伤心难过。”说着默默地流下眼泪。
听他说了这么多,老先生也相信他说的多半是真的,就一声长叹道,“那你究竟想要老夫怎么帮你?”
慎哥儿眼睛一亮,忙说“老人家,我刚接交了一个朋友,他父亲是江南的漕运使,我想求他帮我打听我是谁家的孩子,可我和他交情浅,又不想和他说心里话,就斗胆求了老先生,您就说是您家的远房亲戚的事,想求他帮着慢慢寻访,老人家您要是觉得为难,就当我没说。”
“你知不知道每天都有被卖的男孩?一点凭证没有你让别人怎么帮你找?”
慎哥儿忙拿出藏在褡裢里的字画,这是他学会画画以后慢慢回忆着画的。
“老先生请看,我那时太小,记不得那么多了,可是拐卖我的人牙子长得模样我还记得,这是我自己画的画像,也许不是很像,可也有大概的模样,照着这画像顺藤摸瓜,也许能找到一点线索。”
一双眼睛泪光莹然,期盼的看着老先生,老先生两条长眉毛抖了几抖,慎哥儿画出了人牙子的外貌,他那时候刚几岁?这份惊人的记忆也实在让人惊叹。
拿起画来细端详,老先生一张张仔细看过了,有人牙子的,也有一起被卖的小孩的,也有路上遇到的店家,还有城门楼,水路码头,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了轮廓。
眼睛里还留着震惊,老先生又详细的问了经过,慎哥儿就指着画说了一遍,“还请老先生成全,我这里还有二百两银子,求老先生拿了这银子给冬郎,托他慢慢寻访,慎哥儿感激不尽。”
老先生看着慎哥儿,“有件事儿你想过没有?你要追查人卖到哪里还容易些,可是反过来,追问人是怎么到了他们手里的,你以为这些人牙子会说实话?你不想东郎知道了,老夫也可以说是我远房亲戚的孩子,那也只能追查这孩子卖到哪里了,反过来老夫倒不知道这孩子是谁家的了?”
慎哥儿不由得张了嘴说不出话。
他动了寻亲的念头,这两天心里涨的满满的,觉得眼下是个机会,他不想错过了,也是关心着乱,听老先生一说才想明白关节,不由得满面羞愧,“是小子糊涂了,老先生莫怪。”
说着就要收起这几幅画,老先生又按住慎哥儿的手,“莫急,老夫年底正好要到江南去一趟,老夫帮你问问吧。”
又指着画上的胖女人说,“我认得她,她好像叫刘三娘,那一年老夫在江南行医,她得了绞肠痧,眼看就要不行了,还是老夫救了她的性命,有了这层渊源,想来她也能对老夫说实话,只是不知她现在在哪里,还得你那个朋友帮着找。”
慎哥儿简直喜出望外了,“也有叫三嫂的,她是最后卖我的人,老先生你要去江南?您帮了我,慎哥儿心里感激不尽,也不敢说报答您的话,我给您当亲孙子,给您养老送终。”
说着就把这二百两银子递过去,“这点银子您先用着,慎哥儿谢过您的大恩大德。”
老先生嗔怒到,“老夫不过是顺势而为,难道是贪图你的银子!还不给我收起来。”
又怕慎哥儿不安心,就打开书匣,拿出一封信笺,“你看,我侄子要成亲了,我正好回一趟江南老家,只不过是顺便帮你问问,没有结果你也别失望。”
慎哥儿还能说什么?心中暗暗感激老人家的古道热肠。
老先生又仔细的问了这几个人牙子的特征,都记在纸上了,这一说天就黑透了,慎哥儿告辞回去,老先生牵了慎哥儿的手,把他送到大门口,“公子放心,过两个月老夫就回去了,你都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两个月的。”
看着慎哥儿骑上马走远了,老先生微微垂下眼皮,掩饰住眼底的惊涛骇浪,拿了慎哥儿画的那几幅画,让管家备车就出门。
“到宝瓶胡同陆大人家里,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