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香坞这边摆了好几桌酒,烧的滚滚的野鸭锅子,若干精美小菜,姑奶奶带回来的柳林好酒,戏台上也叫了唱小曲儿的助兴。
老夫人打扮的雍容华贵,笑容满面的坐在榻上,摆放了金丝楠木梅花小炕桌,齐氏捡了老夫人喜欢的甜软之物放在上面,玉潭如今是姑奶奶了,就和祖母坐了首席,老夫人还想要慎哥儿也过来坐,奈何慎哥儿要陪着新姑爷,老夫人只得罢了,地下也摆了几桌,首席空出上位,三太太、四太太坐在下首奉承老夫人取乐,齐氏只管在地上招呼着。
依此几桌就是姑娘们了,玉容、玉沁、三房的玉颜、玉淑,四房的玉莲坐一桌,玉芳带着十几个庶女靠着墙角摆一桌,再那边就是几个小的,敏哥儿、谨哥儿只有四岁,也在女眷这边坐着,六小姐、七小姐小着呢,八小姐更小,才刚刚会走路,各人的奶妈子跟在一旁照应着,九小姐还在吃奶,禁不得冷风吹,周姨娘就让奶妈在家里看着,她打扮着约了乔姨娘、红姨娘三人一起过来,张姨娘领着十几个姨娘在偏厅那边吃酒。
玉潭心里老大不自在,从小见娘亲忙惯了也没觉得什么,媳妇得服侍着婆婆,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三太太、四太太都分出去单过了,上他们家来是客,两位老爷又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倒是不必守着这个规矩,这么多人在这里吃酒,只有娘一个人忙着,祖母一会儿要汤一会儿要水的,也不要丫鬟们服侍,越是人多祖母越喜欢支使儿媳妇,眼见齐氏额角就见汗了。
玉潭什么也不能说。她太清楚祖母说一不二的脾气了。
三太太看玉潭嫁得好,满口姑奶奶叫着,想让玉潭领着妹妹们出外应酬。老夫人笑着替孙女答应了,“都是一家子的姐妹。潭儿还能不提携妹妹了?”
四太太也连忙奉承着,玉潭只看得见她一开一合的嘴,恍惚的笑了一下,借着低头夹菜掩饰了心里的不舒服。
李鸣唯带着两个兄弟在外间吃酒,姑爷是贵客,又身份尊贵,坐在李鸣唯的左手边,三老爷、四老爷坐在侯爷的右手边。慎哥儿坐在方子意下手,那边李靖、李联、李航几个兄弟带着几个小的单设一桌。
三老爷、四老爷身上没有功名,只守着这些富贵过日子,这几年家里的花销也大,又是捧戏子,又是添姨娘,忙着添丁进口、开枝散叶,眼看着家里有些捉襟见肘,日子有点不好混了,仗着侯府的名声开了铺子做买卖。反倒亏了本钱,这时候见了尊贵的姑爷,也是满口的奉承。心里还指望着姑爷提拔一下。
方子意不惯应酬,又打心眼儿看不惯两位长辈,就只管和慎哥儿说话,连李鸣唯的话都不肯接,谨哥儿在屋里听着哥哥说话的声音趴着门往外看,对他这么大的小男孩来说,外面这桌更有吸引力。
谨哥儿不敢过来,眼睫毛忽闪忽闪的,趴着门往这边看。方子意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忙走过去抱了谨哥儿。
“谨哥儿就、就坐在这了。”
谨哥儿高兴的眼睛都亮了。忙喊了一声姐夫,又小心的看了爹爹一眼。姑爷说了话,老丈人也得给姑爷面子,“贤婿这谨哥儿淘气,你小心他弄脏了你的衣服。”
谨哥儿高兴坏了,又连忙喊着哥哥,慎哥儿笑着喂了他一口菜,小家伙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也不管什么规矩,嘴里大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那些话,又说祖母养的那些小狗,李鸣唯气得额头上的青筋蹦蹦直跳,真想发作一下,可是姑爷在这里呢。
齐氏听了谨哥儿说话连忙出来,多年的夫妻,齐氏一看就知道侯爷的忍耐到了极限,连忙走过来,“谨哥儿你还不进屋里去,还只管在这里混乱。”
谨哥儿不服气,连声说道,“我也是爷们儿,我不在里边,我要跟着姐夫,跟着哥哥。”
方子意听了也忙说,“就、就让谨哥儿跟、跟着我,我不、不说话,慎哥儿说话,不会过、过上结巴的。”
姑爷这是多心了,齐氏连忙笑道,“姑爷误会了,我可不敢有这个意思,只是侯爷哪里禁得住这孩子吵闹。”
慎哥儿一听就笑了,叫过一个小丫鬟吩咐着,“你们就会傻愣的站在那?还不去再摆一桌子酒呢,我和姐夫带着谨哥儿单坐好了,我们也好亲近的,离了父亲我也多喝一杯酒。”
李鸣唯瞪了慎哥儿一眼,“你就这么多废话。”
侯爷实在受不了谨哥儿多嘴饶舌,他和姑爷也真说不来,分坐两桌彼此倒还自在些,慎哥儿陪着姑爷好了,他们家也不算失礼的,“再给他们另设一桌,趁早离开我这里呢。”
姑爷肯对谨哥儿好,齐氏心里巴不得的,忙看着小丫鬟又抬过来一具梅花套桌。
屋里老夫人就问外面怎么这么热闹,齐氏进去学了一回,老夫人一听也笑了,看着玉潭说道,“可见姑爷是个好的,他肯提拔他兄弟呢,让敏哥儿也出去挨着姐夫坐着。”
敏哥儿小孩子,在他心里哥哥浑身都会发光,祖母说起哥哥来眉开眼笑的,爹爹那般威严,每回和姨娘说起哥哥也是赞不绝口,姨娘疼他,可是那些好玩的姨娘只肯送给哥哥,只是逼着他念书。
敏哥儿巴不得出来呢,好和哥哥亲近,慎哥儿看他也来了,就让他在下手坐了。
又吃了一回酒,戏台上的小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敏哥儿见姐夫只抱着谨哥儿,往他的小嘴里喂菜,看也没看他一眼,慎哥儿又只管和方子意说话,又逗着谨哥儿说笑,对他也是淡淡的,敏哥儿一个小孩子,又被周姨娘养的尊贵,心里就觉得委屈了。一开始只是眼泪汪汪的,也没人看见,那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下来。
周姨娘注意着这边呢。听见老夫人也让敏哥儿出来,禁不住心里喜欢。特意和刘姨娘换了靠门的位置,不时的往外看一眼,敏哥儿的奶妈子给他喂饭,慎哥儿也不肯搭理弟弟,周姨娘恨得心里疼的慌,她又看见敏哥儿哭了,心里越发的像火烧一般,站起来就要出去。张姨娘连忙拉住她劝道,“周妹妹好歹的先坐一会儿,敏哥儿小孩子家,别扭一会也就完了,奶娘哄着他呢,有什么大不了呢,姑爷在这里,我们不方便出去的。”
周姨娘抬了眉毛鄙夷的笑了,“我们姑爷面团一样的性子,好说话的很。哪里有那些讲究了,张姨娘你除了会奉承夫人还会做什么?就连自己生的女儿都照顾不周全,大小姐要是还活着。这会也该回娘家了呢。”
张姨娘脸色苍白,眼看周姨娘拧着腰出去了。
周姨娘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了,把敏哥儿搂在怀里,杏眼含悲看着慎哥儿,“大公子不把姨娘看在眼里,姨娘心里伤心也认了,谁让你姨娘是个妾,阻碍了大公子的前程,敏哥儿是大公子嫡亲的弟弟。敏哥儿都哭了半天,大公子也没看见?”
说着就拿帕子拭泪。敏哥儿更委屈了,哇的一声哭出声。
李鸣唯都抬头往这边看了。周姨娘心里暗暗得意,哭的更伤心了,慎哥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姨娘不过是个妾,我姐夫是新姑爷,姨娘难道不懂规矩吗?敏哥儿哭不哭又与我和姐夫什么相干?姨娘这是过来兴师问罪的?这里这么多人看着,我们还打了他呢。”
周姨娘哭道,“敏哥儿也是大公子嫡亲的兄弟,大公子也不说照应他一下,看他哭了也不哄哄他。”
里屋老夫人早一叠声的问是怎么了,齐氏只得笑道,“是周姨娘有了点小委屈。”
老夫人扶着丫鬟出来了,周姨娘忙站起来笑道,“都是妾身不好,惊动了老夫人,不过也没什么的,是妾看见敏哥儿哭了,就和慎哥儿说了几句,都是亲生的儿子,哪一个心里不疼呢,要知道妾心里更心疼慎哥儿,这孩子要强,也怨不得人疼他。”
老夫人也以为方子意好脾气,就笑道,“我就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慎哥儿小孩子,一时不周道也是有的,慎哥儿你和祖母进屋,给祖母说说皇宫里那些事,齐氏你这个嫡母是怎么当的?敏哥儿也叫你一声母亲,敏哥儿哭了你也不知道,可见不是自己生的,就没有那些慈心,还有二姑爷,敏哥儿也是你小舅子,也别忘了那个孩子,也陪着敏哥儿玩一会。”
玉潭听了脸上火辣辣的,齐氏也是满脸尴尬。
方子意这个人好脾气,别人辱他骂他,他不在意也不屑在意,在李家可不一样,在李家他是玉潭的脸面,他得给玉潭争面子才对,他还是新姑爷呢,不是给李家哄孩子的。
周姨娘强忍着一脸的得意,没留神方子意走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头发,伸手把她拉起来,使劲一推,周姨娘就仰面摔在那了,“啊”的尖叫了一声。
屋子里寂然无声,真是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方子意冲着李鸣唯抱了抱拳,“岳父,这、这女人是谁?她跑到我的桌上做什么?”
李鸣唯那张老脸都快挂不住了,紫胀了脸指着周姨娘骂道,“你还不给我滚出去!”又连忙笑道,“贤婿只管吃酒,别让这婆娘害了贤婿的兴致。”
方子意索性一指吓得大哭的敏哥儿,“我、我又没打他,也没欺负他,他哭、哭关我什么呢,他又不是我、我小舅子,让他上别、别处坐着吧,我、我岳母也该坐一会了,岳父家里没有丫鬟?还得我岳、岳母端茶倒水?”
方子意身份在这儿,这番话说出来,李鸣唯老脸火辣辣的,他再没想到姑爷一点情面也不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