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的凌晨,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银白色的霜,一股股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林子里的风呜呜作响,面前拢的一堆火只剩了残留的灰烬,郭新成站起来伸展着冻得发僵的身体,外面的天还是黑漆漆的,好容易红日高升,兵营里也活泛起来了,吹响了嘹亮的号角。
李鸣唯听小校来报,他府里的老管家又过来了,交代副将几句话连忙回了营房,郭新成见到侯爷跪在地上,“老奴该死。”
这老管家头上还沾着稻草,冻得脸色清白,身子摇摇晃晃的,一看就知道昨晚在破庙里冻了一宿,李侯爷禁不住心里发抖,“说,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本侯爷挺得住。”
“老夫人和夫人商量好了,今日府里宴请,顺便,顺便,”
“你还不快说!”
郭新成一咬牙,“夫人想把家务事都托付给大公子,老夫人也答应了,今日就请各家的夫人做个见证,说以后侯府的爵位是三公子的,钱财都是大公子的。”
李鸣唯愣了一下倒是笑了,慢悠悠坐下,还有闲心给老管家到了一杯热茶,“你慢慢的说给我听。”
侯爷没有像想象中一样勃然大怒,郭新成稍微松了口气,忙把知道的都说了一遍,李鸣唯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露出一缕精光,“老郭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郭新成不明白侯爷的意思,也看不出侯爷生没生气,“老奴想大公子到底还小,怕他撑不起这么大的家业。”
李鸣唯冷笑一声,“慎哥儿自以为聪明。就喜欢自作聪明,他被齐氏算计了还不知道,他想要管家,那就让他管着好了,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本候再教训他也不迟。”
李鸣唯看老管家不明白他就笑了,一边夹了碳填进火炉里。“我那贤妻何等精明。她先给慎哥儿一个甜枣,让那小子管家,等谨哥儿长大了。慎哥儿手里的那些产业还不是都得交出来?府里的账目都有数的,又敲锣打鼓的请了人作证,又有姑奶奶在一旁看着,慎哥儿他也占不着太多的便宜。等他明白过来也晚了,府里的庶务慎哥儿他不想管也得管着了。”
郭新成一拍脑门。“夫人这招真妙,先给大公子一点盼头,让他给三公子做粗活,三公子身后有姑奶奶撑腰呢。只是侯爷,庶务交到大公子手里,万一将来的新夫人——”
李鸣唯似笑非笑的。“本候又何必在意呢,府里总得有人管着。老夫人不管事的,几个丫头早晚是别人家的,便是老夫心里也想叫慎哥儿管庶务,又怕那小子偷懒耍滑和老夫讨价还价,夫人倒帮了本侯爷一个大忙,便是将来的新夫人心里没了盼头,也省的家宅不宁了,这小子还是嫩了点了,等本候腾出手来收拾他。”
“侯爷英明,侯爷英明。”
打发回去老管家,李鸣唯沉思一会,又开始研磨写奏折,乞求能归家陪伴重病的贤妻,真是字字血泪,让人伤情,李侯爷昨天已经一连上了三道奏折了,皇帝的批复还没下来,把这奏折又读了一遍,李鸣唯都被自己感动了,打发人呈上去,就忙着操练人马。
等郭新成紧赶慢赶回来的时候,打听着花厅那边摆了酒席,也不知道内宅那边怎么样了。
齐氏特意打扮了一下,用胭脂遮住了脸上的憔悴,坐在暖兜里,几个婆子抬过来,老夫人坐在主人席上,频频向赵夫人举杯,粗使的婆子往这边搬着账本,看着堆了小山一样高的帐册,当惯了家的夫人们都会心一笑,今日的安国候府有点看头,也有看不明白的,心里好奇也只管看着就是了。
老夫人先举杯说了,“我们家的慎哥儿是个好的,那孩子孝顺着呢,因上一回分家他老子偏心,也没给慎哥儿多少产业银子,那孩子手里都没得花了,听我孙女回来说,慎哥儿那孩子屋里连像样的摆件都没有,让我这做祖母的怎么忍心呢。”
玉潭昨晚接到娘亲报信,让她只管听着就是了,不许插嘴说话,玉潭来了也被安排在宾客席上,心里不禁怅然,这里是娘家了,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她听她祖母说了这样的话,不禁眉峰一挑,祖母这话要置慎哥儿与何地呢。
要是有心人嚼咕起来,倒变成慎哥儿对分家不满意了。
齐氏冷冷的笑了,这就是侯府的老夫人了,着三不着两的,心里明明想帮着慎哥儿,瞧她那番话说的,齐氏微微点点头,几个粗壮的仆妇就从后头推搡出一个妇人来,连玉潭心里都吃惊了,张姨娘犯了什么错,娘亲要这样大动干戈。
座位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各家的妇人都感兴趣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齐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旁边的萧淑惠捅捅玉潭,玉潭只好摇头苦笑。
齐氏喘息着说,“年前我五岁的儿子落水了,幸亏慎哥儿救了他的小命。”
彩蝶连忙说了经过,她口齿伶俐,气氛也渲染的好,又比划着说了池塘边石头上插着的风车,这些夫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嘁嘁喳喳说起来,真是好歹毒的心计!
齐氏垂泪道,“慎哥儿这孩子仁义,这样冷的天气他跳进池塘里救人,要不是慎哥儿,我儿子一条小命都没了,可怜慎哥儿也冻病了,还有那起黑心烂肺的下毒害慎哥儿,太医院的王天行可以作证,慎哥儿吃的汤药里发现了大黄和石膏,都是致寒的药物。”
座位上又是一片吸气声,玉潭有些茫然,她竟然不知道。
老夫人大吃一惊,“还有这样的事?老身怎么不知?”
齐氏抖着手指着张姨娘,“就是这歹毒的妇人所为!她还想嫁祸给周姨娘,侯爷在周姨娘屋子里看到风车,一时不查上了当,是慎哥儿这孩子觉得不对,私下求了我细细排查,也好给他姨娘伸冤,周姨娘果然冤枉的,只是她遇了盗匪丢了命,到让慎哥儿伤心一回。”
张姨娘嘴里塞了布,呜呜的说不出话,婆子拽出张姨娘嘴里的布,张姨娘大喊“奴婢冤枉啊,老夫人明察。”
老夫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救助般的喊着梅香,喊完才想起来梅香不在了,心里禁不住懊恼起来,那边的彩蝶又说开了,命人押上来个老婆子,老婆子连哭带说,“是张姨娘指使老婆子往石头上浇水冻冰的,又许诺说给老婆子一吊钱,老婆子哪里知道她想害人。”
彩蝶笑道,“老夫人春晖堂附近的地面都是这马婆子打扫的,池塘连同我们夫人正房这边是一个林婆子管着的,我们夫人一开始只查林婆子,偏巧出事那些天她坏了肚子,偷懒没去干活,原是怕主人家知道了,后来见我们查了才说出来。”
彩蝶又是一笑,“张姨娘帮我们夫人管庶务,府里少了粗使婆子也没人在意,横竖补上一个就是了,要不是我们大公子,也不会在牙行又买回马婆子。”
卖人也都有契约的,彩蝶拿出马婆子的卖身契晃了晃,“张姨娘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姨娘面如死灰,两眼怨毒。
彩蝶不肯放过她,“这只是一件事,张姨娘做这样缺德事总要找人帮她挡灾,第一个找的是周姨娘,还有一个乔姨娘。”
乔姨娘藏在竹帘后面,一大早被安排在这个地方,心里害怕着呢,又见张姨娘出了事,又听说自己也是替死鬼,吓得腿都软了,慎哥儿一推她,“还不赶紧出去对质。”
乔姨娘跑出来连忙跪了,彩蝶问她,“三公子出事你怎么会恰巧出现在池塘边上?”
乔姨娘拼命摆手,“不与奴家相干,奴听了张家姐姐的话,她让奴婢问夫人要这个月的月钱,奴婢就过去找夫人,正巧碰到两个婆子从水里捞出两位公子,奴婢也吓坏了,才帮着把两位公子都送到老夫人那边去。”
彩蝶接着问她,“你一个做姨娘的,老夫人那边给大公子熬药呢,你为什么过去?那是你该去的地方吗?是你下的大黄?”
乔姨娘吓哭了,“是张月娘说人手不够用,让奴过去照应一下,荷香姑娘熬药呢,奴一看没什么事也就出来了,夫人明察。”
老夫人身边的荷香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跪下,“那天张姨娘看奴婢熬药的火候,过来催奴婢快点,乔姨娘又过来说话,奴婢就往外撵她,奴婢没想到张姨娘黑了心肝。”
齐氏就问,“张氏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侯爷带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害死谨哥儿?还要害了慎哥儿?”
张姨娘嘶哑着嗓音喊道,“我恨你们,我要——”
慎哥儿从帘子后头出来,狠狠的踢了她一脚,“我姨娘也是你买凶害死的!背后是谁指使你的快说!”
彩蝶就说,“大公子,我们还在张姨娘屋里翻出这个。”
那是一盒上等的东珠,每一颗都光洁玉润,不是一个姨娘可以拥有的,慎哥儿扑到老夫人膝下哭着说,“祖母我姨娘死的好冤枉。”
老夫人指着张姨娘气得发抖,“来人,打死这个狗奴才。”
慎哥儿庄容站起身,“有国法在!”
后面出来四个刑部的差官,“大公子我们都记下了,您先看看可有不符之处。”
慎哥儿拿过来看了一遍按了手印,又交给齐氏,齐氏笑笑也按了手印,又交给老夫人,老夫人不认字,大孙子让她按就按个手印好了。
差官拱手告辞,“夫人放心,我们一定秉公断案,找出幕后的指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