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墨吩咐张婆子守好门户,今儿碰见了陆大人,她得和大公子说一声才好,只是府里她不方便过去,翠墨就去了那边的铺子,进了门先喊了一声银枪嫂子,李嫂子正算账呢,看她来了忙往里让,“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翠墨笑道,“我那边遇见了新鲜事,我不方便过去找大公子,你找人帮我送信去。”
李嫂子接了信笑道,“我家那口子忙着府里不能回来,我找个小厮帮你送去。”
李嫂子不敢耽搁,忙收了柜台上的账本出去,就见里间屋帘笼一挑走出个人来,脸上触目惊心两道疤痕,血咖还未褪尽,翠墨捂了嘴惊呼一声,“梅香?”
梅香一歪身靠在柜上,“你还认得出我?”
翠墨忙过去拉着她的手哭了,又要摸她的脸,梅香反而笑起来,“我又没死了,你不是在心里恨我,巴不得我也被人卖一回吗?你如愿了。”
梅香和翠墨都是家生子,两人从小要好,后来跟了各自的主子,老夫人那边儿的丫鬟和夫人这边的难免别着苗头,各为其主罢了,翠墨跟着二小姐是一等的大丫鬟,见到梅香总是矮三分,好姐妹都不肯说知心话了,那年翠墨挨了一顿板子要发卖出去,哀哀的求梅香讲情,梅香一旁看着一声也没言语,翠墨绝望中就说了狠话。
翠墨禁不住哭着说,“腊梅都和我说了,是你跑过来送信我才逃过这一劫,我心里哪里还会怨你了,我知道你那会儿也是不得己,倒是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梅香不回答反而揶揄的笑了,“你带着孝做什么呢,又不是你老子娘,这边也没人看见。”
梅香话里尖酸带刺,翠墨心里着恼淡淡的说,“夫人待我好,二小姐待我好,我给夫人戴孝图个心安,又不是给人瞧的。”
梅香沉默了好半晌,似乎有所触动,眼眸中有波光闪动,一字一顿的说,“老夫人待我也很好,赏过我许多好东西,她这会要是死了,我是不肯戴孝的。”
梅香看着翠墨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里屋关了屋门,翠墨连忙过去推门,“梅香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
周嬷嬷叹口气拉着翠墨出去,“小娘子和你说了这些话不容易了,往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小娘子心里苦。”
翠墨心里咯噔一下子,梅香还没嫁人,周嬷嬷就称呼小娘子,翠墨不敢再问了,李嫂子这时候回来,“我打发了一个小子帮你把信送过去了,这天也黑了,你和我挤一晚上,我有好话要和你说呢。”
“你要是想说铜锤就不必说了,我心里没那个意思。”
李嫂子讪笑道,“铜锤有哪里不好了,为了你他都跑断了腿子。”
翠墨不肯回答这话,手脚麻利的帮周嬷嬷做饭,天晚了她在这边对付一宿,明儿再回去,李嫂子也不敢再说了,这小姑奶奶有脾气,又有二小姐撑腰,小姑奶奶眼光高着呢,李嫂子想起主家前途未卜,眼下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是和翠墨说些针线。
第二天翠墨回了自己那边的铺子,刚一进门就看到铜锤满脸欢喜的迎过来,“翠墨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往那边找你了。”
翠墨见铜锤像一只大狗一样盯着自己瞧,心里有些着恼,冷着脸说道,“铜锤你有这么闲吗?大公子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铜锤满心的委屈,眼巴巴的看着翠墨,“我就是过来帮大公子传话的,大公子命人送给你一包东西,我就讨了这差事。”
翠墨接了信,还有一个大包裹,用手一拎沉甸甸的,“大公子都和你说什么了?”
铜锤挠着脑袋,“大公子什么都没说,就让我给你送来。”
铜锤看翠墨不愿意搭理他,就在一旁叨咕,“大公子要你做什么?我们几个好忙呢,大公子听了和尚的话命人施粥,我一会儿还得帮着买粮,一连跑了好多家米行了,银子淌水似的花出去,昨一天光买粮就花了四百多两银子,都是姑老爷攒的的私房银子给我们家花用了,侯爷还在牢里,大公子托了一回人还是进不去。”
铜锤见翠墨低头做着活计也不言语,只好无趣的走了。
张婆子在一旁劝翠墨几句好话,“铜锤这后生知道疼人,又是大公子身边得用的,我听金弓说过铜锤和大公子讨要你呢,你们俩早晚做成一对,你得罪了他将来可怎么办。”
翠墨心里烦躁起来,她和二小姐一起长大,诗书也读过几本,铜锤孔武有力,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翠墨在心里啐一口,拆了信一看,信上只画了一幅画,画了只乌鸦站在树枝上流口水,旁边的石桌上放了这个包裹,还有几个盘子,翠墨禁不住笑起来,大公子画的很有趣呢,一只男人的大手伸到眼前拿走了画,翠墨吓了一跳连忙敛衽一礼。
原来是陆大人过来了,张婆子吓得白了脸赶忙出去。
陆大人按着事先的约定避开慎哥儿,这两天也不上暗云卫公干了,心里琢磨方家那个案子还有若干疑点,昨日和方子颀谈论半晌颇受触动,今天又鬼使神差的过来了,离得远远的看见慎哥儿的小厮进了铺子,陆大人心里琢磨,这小厮是慎哥儿身边得用的,一大早到这边做什么呢,陆大人也就先放了正事,进了附近一家茶楼等着。
过了半晌那个小姑娘从外面回来了,陆禀精神就是一震,口腔迅速濡湿,肚子里咕咕的叫起来,空着肚子喝了一壶茶,铁做的肚子也受不了,没一会功夫小厮蔫头耷脑出去,陆大人索性进了铺子找食儿。
伸手抢过这幅画,一看就是慎哥儿画的,树上的乌鸦神气活现,嘴边流下几点口水,陆禀伸手抹了抹嘴巴,“照着这桌子上给我做个菜,再来三碗白米饭。”
翠墨连忙捧着包裹递过去,她不知道大公子究竟什么意思,心里猜想大公子是想讨好陆大人的意思,翠墨怕陆大人不接着,她也不好说话,脸上先红透了,陆禀倒是觉得奇怪,这天也不热啊她脸红什么呢。
翠墨红了脸笑道,“这是我们大公子的一点心意。”
陆禀心里泛起一阵异样的滋味,平生打打杀杀的,哪里见过女人了,办案时见过卖弄风.情的风尘女子,陆大人多一眼也不愿意看,好女儿不肯许配给他,肯送女儿的人家陆禀又如何瞧得上眼,皇帝也想过指婚,反倒被陆大人劝住了。
眼前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站在这儿,脸上红红的,陆禀心里没来由的噗通一跳,伸手接了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女子用的的妆奁,陆禀当时就愣住了,翠墨脸上越发火烧一般,莫非是自己弄错了大公子的意思?吓得低了头不敢出声。
好在陆大人也没生气,弄了好半天也打不开妆奁,翠墨连忙帮着打开了,先看到一摞颜色都发黄的房契地契,底下又有一札书信,陆禀瞳孔一缩连呼吸都急促了,脸上就像戴了个透明的面具,看着泛黄的纸张心里一片空白,抖着手一样一样的翻看,又看到大红的婚书,相隔了许多岁月,字迹早已经模糊不清,陆禀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翠墨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慢慢的往后退着,躲到厨下站着了。
铺子里静悄悄的,眼前又没有人,陆禀一样样的翻看着,双眼渐渐赤红,鼻翼翕动两下,豆大的热泪滚下一颗,又连忙伸手擦了,看着潮湿的手掌,陆禀生硬的牵扯脸上的皮肉,他想要笑一下,脸皮却不听使唤,自己都感觉到脸上肉皮的抖动。
陆禀静静的坐着,木雕泥塑一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翠墨躲在厨下站着心里吓得发苦,又想到大公子有求于陆大人,送了这个妆奁想必是有深意的,翠墨想到陆大人进来时吩咐的那句话,连忙轻手轻脚的淘米做饭,炒了可口的小菜,想着陆大人不喝酒,又特意炖了汤水。
饭菜的香味飘到鼻端,翠墨端着托盘出来,也不敢看陆大人,陆禀茫然的看她一眼,拿了筷子就吃,可口的饭菜也觉得食不下咽,“拿一壶酒来。”
翠墨连忙暖了酒送过来,又殷勤的倒满一杯,陆禀端起来一扬脖喝了,嗓子里流下灼热的液体,呛得他连连咳嗽,咳的惊天动地,抖心挖肺的吐起来,连脸上的皮肉都挣得通红,眼角嘴角扭曲的跳动,翠墨不敢再看一眼,吓得手忙脚乱的,再看陆大人咳得弓着腰,那么大的个子弯的像个虾米。
翠墨一狠心上前帮着捶背,陆大人反身就把她的手扭住了,那双手力气大的惊人,翠墨疼的尖叫一声,动也动不了,眼泪哗的一下流出来,陆禀咳得双目通红,又喘了好半晌才安静下来,抖着手指着翠墨。
翠墨吓得跪下了。
陆大人说话都失了音,用力嘶吼,“你给我喝的什么?”
翠墨怕陆大人生气耽搁了大公子的正事,流了眼泪倒了一杯酒喝下去,又一言不语的跪着,吓得瑟瑟发抖,再不敢看陆大人一眼,陆禀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姑娘,神智渐渐的回来了,这丫头手无缚鸡之力,刚才也不是要袭击自己。
“你起来帮我把这几封信读了。”
翠墨半张着嘴说不出话,再看陆大人眼睛赤红得像要杀人一般,翠墨抖着嗓音说道,“奴婢不敢。”
陆禀不由分说把信塞进她手里命令着,“念!”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