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两颗老榆树遮出一片清凉,树影婆娑,院子里花也开了不少,早有蜜蜂、蝴蝶飞出来,慎哥儿坐在树下的阴影里,徐徐的微风吹着发梢,一身玄色的短衣,腰里系着宽腰带,紧扎着裤脚,脚上是千层底的软帮布鞋。
他的对面蹲着板凳,这小子一身小厮常穿的粗布短打扮,蹲的还挺自在的。
“哎我说哥们,你把我弄来想干什么?咱俩到底是老乡,你可不能不管我。”
慎哥儿慢慢喝着茶水,一大早练功,一身热汗未退,刚坐到大树下歇凉,这小子就蹭过来了,慎哥儿不念香火之情,懒得和这小子多说。
“我说哥们,你穿过来多大?”
慎哥儿这才看他一眼,懒洋洋的笑道,“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吗?你是小爷买的小子,小爷倘若恼起来,一顿板子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这小子气急败坏了,伸手指着慎哥儿,“你得意什么,你不就是仗着你老子娘吃香的喝辣的,人人平等你难道都忘了?”
真不知道这小子的脑子怎么长的。
“赶紧把你脑子里那些东西忘掉,祸从口出你知道不?我容得下你,不见得别人也容得下你,把你当做妖孽给烧了,冯二十三就那么没了,只留下你这具臭皮囊,你往他身上抹了多少黑你知道吗?你还有脸跑到青楼吃软饭,幸好我知道你是个假的,冯家给冯敏昊办了丧事,你以后和他不相干了。”
这小子哭丧着脸,“我能有啥法子了,好容易毕业了,我和几个同学到泰山玩,就说了一句不信菩萨的话,往前没走两步我就掉下山了,睁开眼睛我就到了这里。”
说起伤心事嚎啕大哭,“我老妈还在家里等着我。”
这小子哭了半晌,拿袖子抹了眼泪,“你听我说了没有?你就不想家吗?”
“过去种种比如昨日死,以后种种比如今日生,这句话你没听过?你重新活过来了,你得对得起你的生命,混吃等死过日子,剽窃诗词你不脸红?”
这小子忙说,“我又不会那些八股文!姓冯那小子科举得了倒数第一,那些人都笑话我背虎榜,又不是我考出来的!殿试那天皇帝老儿不应该理我们的,那天心血来潮了,还问冯敏昊来了没有?让他出来搭话,我出来也忘了跪了,后来我才想起来跪了,皇帝老儿让我做言志诗,我就想起来一首,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皇帝老儿嫌那首粗陋,让我再写一首委婉一点的,我一想皇帝都喜欢那个调调,我就说了兰袂褪香,罗帐褰红那首,皇帝老儿当时就恼了,批了个且去填词。”
慎哥儿把脸一板,“你给我听好了,就你刚才这些话,把你拉出去千刀万剐都够了,以后记得该怎么说话,跟我那些小厮学着点,混了两年了就这点出息?”
“那,那你混了几年?”
慎哥儿仰头看着天空悠悠出神,半晌也没搭理他。
“哎我说哥们?”
慎哥儿立马就翻脸了,出手如电,把这小子贯在地上,“你知道该怎么恭敬小爷?”
这小子大叫起来,“你还敢打人了,有没有王法?”
慎哥儿哂笑,“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还敢在小爷跟前无理?好不好打你一顿。”
慎哥儿转身要走,这小子爬起扑过来,“我叫你大公子还不成吗?你别不管我啊,我告诉你我有许多好主意,我们两个可以玩转古代,你听我说嘛,你不是有银子吗?你也开个银钩那样的瓦子,集餐饮、娱乐于一身,到时候赚大把的票子。”
慎哥儿看着他微微笑道,“你知道银钩瓦子的主人是谁?”
这小子愣了半晌,“难道是你?那里头那场音乐我好熟悉,说起这些我最在行啊,我帮你筹划帮你挣银子,你也别忘了分给我点。”
“你给我听好了,小爷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我买了你是让你帮我的,不过先得把你一身的臭毛病改了,你胡言乱语起来给人知道了我也救不了你,早晚有一天被人砍了脑袋,冯敏昊的脑袋还是长着比较好。”
慎哥儿转身要走,这小子又扑过来,慎哥儿又把他贯在地上了,“知道你的身份了吗?你还敢找不自在?乖乖的听话,小爷想用你的时候会派人找你。”
这小子看着慎哥儿的背影喊了一声,“我叫冯天意,你别再叫我板凳了!”
冯天意见慎哥儿进了正房,他犹豫的刚想要凑过去,早有小厮过来把他拦住,上来就把他拎走了,冯天意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早被捂了嘴拖到下人房,小厮骂骂咧咧的,这小子还敢跑到大公子眼前献殷勤,先打他一顿再说。
慎哥儿招呼银枪的爹李全过来,“那个板凳以后就叫天意了,你教他规矩,他不好了只管打他,别把人给我打伤了,小爷留他还有用呢,还有你单给他拨一间屋子,派个机灵点的小子跟着,我书房里那些书随便他看,饮食上别亏了他,他想要什么只管答应了,不过要报备上来,让他把那些臭毛病都改了。”
李全答应着下去了,对天意自有一番管教。
小厮铭心也回来了,“回大公子话,小的给张顺家的送去信了,说大公子过些时候就回去了,让她不许声张,张顺家的说大公子只管放心,小子又去找金弓他几个,他们被赵家大爷押着呢,赵家大爷还打了他们,说他们不好好照顾大公子,赵家大爷把瓦子都翻遍了,还要闹到官府呢,金弓给小子使了眼色,小子赶紧回来了。”
赵弘毅以为他是谁了,慎哥儿心里真是腻歪够了。
“你赶紧找小老头王月兴,让他带着人把金弓他几个要下来,除了陆大人,谁问都不许说了这处宅子,侯爷问了也不许说。”
慎哥儿说话间早写了密报,让王月兴赶紧的报上去,赵弘毅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惊动的人想必不少,他得早点和皇帝坦白,如今越发不方便回去了,索性在这里住着。
打发小厮出去了,慎哥儿回了屋,玉沁揉着眼睛刚睡醒,齐胸盖着红绫子薄被,一头青丝拖于枕畔,胳膊却露在外面,手腕上戴着一只金镯子,慎哥儿笑道,“太阳升起来老高了,还不赶紧起来?”
玉沁红了脸把胳膊缩回被窝,“你赶紧出去我好更衣。”
慎哥儿笑道,“你先等会,我把那两小子撵出去再说。”
敏哥儿和谨哥儿赶紧爬起来,服侍他们的奶妈不在,这俩孩子不会穿衣服,慎哥儿无奈极了,都多大的孩子了,一手拎起一个,“想法子穿上了,不会穿你俩就光腚好了。”
哥哥板了脸生气,小哥俩好歹算是穿了衣服,又好容易系了带子,不太周正也罢了,慎哥儿假装没看见,撵了他俩出去玩,又笑着问玉沁,“五姐姐你会不会穿?”
玉沁羞红了脸,“你还不赶紧出去呢。”
慎哥儿他们昨天半夜匆忙回来,只好留在这边住了,好在被褥都是现成的,这处宅子小,慎哥儿只留了三间正房,一间是书房,一间留着待客——也是闲着的,根本没人知道他还有这处宅子,小哥俩年岁小,玉沁身边的丫鬟也不在,慎哥儿干脆让小哥俩睡他的大床,玉沁住进碧纱橱,先将就一宿再说。
慎哥儿出去看着小哥俩玩,又等了好半晌五姐姐也不出来,慎哥儿心里纳闷,只好站在门口招呼,“五姐姐你忙完了没有?等着你吃饭呢。”
屋里是玉沁惊慌失措的声音,“你、你别进来。”
玉沁话音里还带着哽咽,慎哥儿推门就进去了,只见玉沁一身月白小衣站在那里,看见慎哥儿急的跺脚,“你赶紧出去了。”
慎哥儿眼尖,一眼看到碧纱橱里的痕迹,原来五姐姐长大了,玉沁显然是初潮,身边没有奶娘管着就不知所措了,慎哥儿故作镇定笑道,“这能有什么了,你来葵水了,回头我给你找几部医书,你看看也就懂了。”
玉沁羞得哭起来,“你叫我奶妈过来。”
慎哥儿叹口气笑道,“你奶妈先不能过来了,赵弘毅那小子昨晚把瓦子都翻遍了,只说怕我出事,他还想要报官呢,我们得等到那边摆平了再回去。”
“那、那”玉沁羞不可抑,捂着脸背过身去。
慎哥儿故作淡定,“五姐姐你不知道该怎么弄?我教你好了。”
慎哥儿翻出他的内衣让玉沁换了,告诉一番连忙退出来,过了好半晌玉沁出来了,看了慎哥儿连忙低了头。
慎哥儿笑道,“这边也没丫鬟伺候你,赶紧自己梳洗了,我们一会好吃饭。”
慎弟弟还和以前一样,也没笑话她,玉沁稍稍安心。
慎哥儿想起被褥还没叠,不能让人看见了,趁着玉沁在外间洗漱,他进来收拾,先闻到一股焦糊味,这是什么东西烧着了?
被褥倒是都叠好了,慎哥儿不由笑起来,亏了五姐姐能想出这个馊主意。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