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家里今日热闹,下半晌的时候礼部的礼官、金吾卫的若干人等陆续离开,老夫人宣氏,丹朱公主周氏叩谢皇恩也从宫中回来了,公主派人请姑奶奶过去说话,玉潭深知当家主母辛苦,公主忙累了一天不好好休息,找她过去做什么呢。
玉潭换了衣服刚要出门,宫中却又来懿旨,皇后娘娘宣她即刻入宫,眼看日头西斜,再过一刻天也该黑了,传旨的小太监面生,玉潭笑着送上黄白之物,小太监不肯接着,多一句话也不说,只催着快走。
皇命难违,玉潭命人把小哥儿给他祖母抱过去,吩咐丫鬟给母亲那边送信,坐上了宫中派来的宫车,宫车穿街过巷,在朱雀门前停了下来。
凤仪宫来过好多回了,玉潭惊觉这条路不是往日熟悉的路径,小太监一言不发,一抬手一乘软轿抬过来,玉潭只得坐了轿子,轿子里看不着外面的景物,往前走了很远,轿子终于停了,下了轿子一看,眼前一湾清澈的湖水,倒映着西边天上的火烧云。
玉潭心里狂跳了,这番行事分明不是皇后传召。
湖岸边停了一条小船,小太监笑道,“方夫人请上船。”
玉潭只得孤身上了小船,那个小太监却不跟着了,划船的是另一名小太监,玉潭心里乱糟糟的,哪还有心情欣赏湖面上落日熔金的美景,船身一震,却是到了岸边,玉潭下了船四下打量一眼,这里似乎是个湖心小岛,种着许多枫树。一片通红的叶子。
沿着汉白玉的甬路往前走,前方的紫宸宫沐浴着夕阳,但见崇阁巍峨,接连广厦,兽面螭头,琉璃幻彩,夕阳下的小岛美不胜收。小太监在头前引路。回廊两边站着服侍的宫女,都是纁色宫妆,高挽云鬓。小太监引路到了偏殿,“方夫人稍后,陛下一会召见。”
果然是皇帝传召,君王召见臣妇犯了大忌会。有什么话不能通过皇后呢,事到临头反而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玉潭进了偏殿,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天完全黑了,掌灯的宫女点了宫灯。又过来一刻,皇帝终于传召。
玉潭跟着小太监来到大殿,小太监却不进去了。玉潭低眉敛目,庄容走到离御座丈许远的位置跪了下来。“臣妇方李氏叩见陛下。”
皇帝冷哼了一声,“李玉潭,你好大的胆子。”
玉潭一言不发,只是磕了一个头。
“李玉潭你可知罪?”
玉潭心中千回百转,皇家刚行完纳彩问名之礼,妹子玉沁是皇家儿媳,皇帝不称呼她方李氏,反而叫李玉潭,这是看李家的关系,莫名其妙的传召,又让她等到天黑,眼看今晚无法回去了,上来就是责备,这些都是要在气势上打压她。
她是后宅的妇人,又不是朝廷重臣,哪值得圣上如此用心。
玉潭反而镇定下来,“臣妇深闺的妇人,每日侍奉婆婆,教养儿子,管理家事,臣妇年轻见识浅陋,实在不知所犯何罪,还望陛下指点迷津。”
皇帝看了她半晌,方缓缓说道,“你果真不知?李玉潭你一向胆大妄为,管好婆家的事就罢了,连娘家的事都要插手,太子妃的婚事你都要做主,朕的太子哪里不如沈家四郎,你给朕说说看。”
玉沁名义上已经是皇家的人了,她和沈家那点小心思早就消散,皇帝当时不满,又派人责备爹爹和公公,间接向她表示不满了,事过境迁,太子妃名分已定,皇帝这么说话背后隐藏着什么呢,圣意难测,皇帝一言一行总有目的。
玉潭越发小心示弱,“都是臣妇不懂事,还望陛下饶了臣妇。”
皇帝说的很慢,“沈家四郎是个有出息的,小小年纪高中了进士,每日诗酒风流,以文会友,弹琴赋诗,据说棋艺也是无双,以他的年纪来说真不容易了,昨日又有小妇人抱着两岁的私生子找上门,李玉潭你真是眼光独到。”
玉潭吃了一惊,沈家四公子刚刚十六岁,明白人事的大家公子身边都安排通房,有嬷嬷看管着,连庶长子都不会让生了,沈家家风很好,却又有这样的事,玉潭冷汗下来了,她几乎害了妹子。
玉潭磕头说道,“都是臣妇没有见识。”
“李玉潭你还会没有见识?你一向大胆,朕第一次见你,你就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弄心机,你倒是给朕说说看,陆禀当初如何调戏你了?你不堪受辱要触柱而死?你陷害忠良,包藏祸心,要置君父于何地?你当时若死了,让朕何以面对天下悠悠之口?”
这番话说的冷峻,玉潭的冷汗又冒出来了。
皇帝说话跳跃感太强,又扯到这件事了,当初是误会陆大人了,因为羞愤难当,又惦记方子意的安危,想救夫君出来,这才假意撞柱,玉潭一咬舌尖,口中腥甜,一阵刺痛的感觉袭来,人也警醒了许多。
皇帝拥有天下,有多少大事要管,当时都不追究,这会深夜传召,无缘无故和她说这些,想必是为了某事做铺垫,她不要乱了方寸。
玉潭侃侃而谈,“臣妇自幼熟读列女传,不敢做陷害忠良、包藏祸心的勾当,陆大人说话口没遮拦,臣妇年轻误会他了,心中一时激愤,才有轻生之念。”
“李玉潭,你当着朕的面还敢撒谎,陆禀和朕说过,你那一撞未用全力。”
玉潭索性笑道,“臣妇舍不得死了,都是臣妇不好。”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皇帝声音里带着威严,听不出情绪来。
“陛下千古圣明之君,怎会容不下臣妇深闺一妇人。”
“千古圣明之君,李玉潭,朕可不敢当啊,连你这深闺妇人都敢欺瞒朕,更何况朕的那些臣子,不过朕的皇儿可以做到千古圣明,朕的皇儿看重你,说你生于深闺不让须眉,朕也见识了你的行为做派,果然有些胆量,不是一般女子可比,朕有些事要你做。”
皇帝不兜圈子了,玉潭庄容答道,“能为陛下效力,臣妇不胜荣幸。”
皇帝扔下来一本奏折,“李玉潭你先看看吧,有人弹劾方子颀,说他强抢民女勒索钱财,那民女不堪羞辱自尽了,方子颀是你小叔子,你这做长嫂的怎么说呢。”
玉潭几乎气笑了,“陛下,我那小叔子饱读诗书,绝不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勾当,这是有人陷害他,往他身上泼脏水,还望陛下主持公道。”
皇帝笑道,“李玉潭,你凭什么说有人陷害方子颀?方子颀自己都上表请罪了,弹劾他的御史德高望重,也是饱读诗书的两朝老臣了,官府已经备案,又有多方证人,方子颀无法自证清白,你当时若是撞柱死了,陆禀也无法自证清白。”
皇帝站起来进了内室,玉潭跪着空荡荡的御座,心跳如鼓,悄悄的擦擦额头的汗水,周蕴从内室出来,一身明黄的服饰,眉梢眼角含着笑意,“方李氏你还跪着呢。”
玉潭心里奇异的安定下来,“臣妇给太子殿下磕头。”
“行了二姐姐,妹夫不缺你这个头,妹夫是求你帮忙的。”
玉潭咬了下嘴唇,总算站起来了,两条腿酸麻。
“我父皇称孤道寡拥有天下,皇帝也得依着国法办事,我知二哥甚深,知道他被有心人冤枉了,不过那道弹劾的奏章没有说错,二哥他确实强抢民女了,他想救人也是抢,偏生那民女死了,二哥浑身是嘴说不清楚,暗云卫是个大泥潭,二哥深陷在里面,一身白都要染成黑了,天下是非黑白难有公论。”
玉潭扬眉看着太子,“朝廷明知道子颀是冤枉的,该还他一个清白。”
“靠一纸奏折难知天下事,朝廷需要眼睛、耳朵,需要派人到各地监察,是以有了御史台弹劾百官,准许他们风闻言事,赵家门人众多,世家大族相互包庇,同乡同党之间相互提携,早就经营了一张庞大的网,
暗云卫横冲直撞,想要破了那张铁网,陆禀办了一些实事,也办了一些冤案,他的手段太血腥了,难怪百官不满,方子颀接掌暗云卫不过几个月,就出了这种疏漏,那民女是朝廷想要的证人,到底被暗害死了,方子颀上表请罪,自毁名声,朝廷无法还方子颀清白,倒可以保他平安,只是长久下去,方子颀也要名声尽毁,连我心里也为二哥可惜。”
周蕴眉眼氤氲在光影里,双手抱在胸前,“二姐姐,弟弟需要你帮忙。”
方家和李家都绑在太子这条船上了,玉潭笑道,“臣妇愿意为太子做事。”
周蕴脸上有片刻动容,很快就风轻云淡了,“我想让你帮朝廷收集证据,通过后宅夫人的交往收集证据,常州是赵家的根基,经营上百年了,地方官员大多是赵家的门人,世家大族联络有亲,二姐姐到了江南,做一些后宅妇人常做的水磨工夫活,时常办个赏花会什么的,也是暗中帮方子颀做事。”
玉潭心里一动,“太子想让我去江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