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蕴穿着一袭红衣,玄色交领云袖,腰间系着玉带,低垂着眼睑,沉浸在不可言说的情绪里,绛仙的呼喊声随风飘过来,又戛然而止,沉寂了片刻,就听门外一阵银铃般的脆笑,梅香姑娘款款的来了。
梅香穿着件水蓝色绣着缠枝梅花褙子,外面罩着白梅霞影纱衣,下身系着累珠叠纱水蓝罗裙,头上是白玉嵌红梅花双珠结如意钗,耳朵上一抹红的耳坠子乱晃,脸上戴着打造精美的白银面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妩媚的凤眼,两片微翘的红唇,一袭白纱半遮面孔,脚上穿着鹅黄缎子绣花鞋,鞋尖上一朵红绒球。
梅香也不拜见太子,自顾坐在周蕴旁边的椅子上,慵懒的靠着椅背,手里拎着绣了绿鄂梅花的帕子,腕子上一对羊脂白玉镯,鲜红的手指甲精致,一只脚翘起来摇晃着,“大公子害的小姑娘生了相思病,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梅香姐也为我惆怅,如此良辰美景切莫辜负了*,本公子邀你共赴巫山?”
梅香啐了一口,“大公子小小年纪说些什么浑话。”
“姐姐口中说了相思,本公子也是相思入骨。”周蕴看她学着风尘女子的做派,索性坐到几案上,顺手脱了梅香的绣花鞋,“梅香你的脚真臭,臭脚是相思的良药。”
梅香凤凰涅槃重新活过来,这几个月经营银钩瓦子,什么样香艳的场所没见过,她心里深恨男子,周蕴是她的恩人,也是最高贵的太子。梅香安心想要戏弄一番,她想看看小男孩面红耳赤的羞模样。
没想到周蕴的脸皮比城墙还厚,真个无坚不摧。
周蕴捏了她的脚笑道,“下回记得洗干净了。”
梅香不由得大窘,伸手就抢绣花鞋,周蕴哪里会让她抢回去,又坐回到座位上调笑说道。“可怜我为你沉醉。衣带渐宽终不悔,梅香姐莫要忘了,第一个亲了你的男人是我。”
梅香咬牙说道。“几个月不见大公子长本事了,连这种混话都敢说,你若真的亲过我也活不得了,大公子你要知道。想欺负我的男人都有没好下场。”
“十年前我就亲过你了,梅香你也亲过我。”
周蕴说的一本正经。梅香又气又笑,想起他小时候的古灵精怪,嗔了他一眼,“十年前你刚几岁?莫忘了你是太子。这种话也敢胡说。”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太子,梅香大胆,见了本太子为何不跪。”
梅香噗嗤一声笑了。也不抢绣鞋,倒是正襟危坐起来。看起来端庄守礼,仿佛刚才那个放浪形骸的女子根本不是她,“太子殿下找奴过来什么事?奴一会还有得忙呢。”
周蕴也笑了,“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是这般如此,梅香姐倒是一贯本色,就连腊梅见了我都磕头呢,我不许她磕,腊梅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先抹了一通眼泪,刚才秦嬷嬷脑袋都磕得青肿了,我都替她疼得慌。”
“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心里再没念想,大公子对我有恩,我心中对大公子却有怨怼,是你逼我活过来的,你逼着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还是那清泠的声音,就像说着别人的事。
周蕴摊手笑道,“我救你一回救出孽了,不过梅香你既然活着,总要帮我做事,腊梅帮你挑的人家你不想嫁,你非得到瓦子里头混着,腊梅说起你还伤心呢,眼下有个机会,我要派腊梅到江南做事,二小姐也过去,梅香你也跟过去吧。”
戴着白银面具的脸庞看不出情绪,声音里总算有了点波澜。
“我都这样了还能怎样,最坏的我都遭遇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在乎的,大公子你不必再劝了,金钩瓦子挤兑得我们这边生意都不好做了,大公子在哪里寻的臭男人。”
周蕴劝道,“冯天意有点真本事,梅香把你生意都交给他,你和腊梅到江南去,那边才是你们女人能做的事情,她们都过去了,你一个人留着也没意思,真要有个病有个灾谁照应你,瓦子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你身边有人还好说,我当初是看你好容易有个想去的地方,方才答应了你,梅香,瓦子不是你安身立命的好地方。”
梅香经过那场劫难,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梅香恨上了男人,拿他们取乐,糊弄得人神魂颠倒,她抽开身看热闹,若说是人性觉醒也罢了,梅香不甘心堕落,又留恋瓦子里的恣意风情,再这么混着倒是害了她了。
她脸上的疤,她的*,都注定了这辈子没有人愿意娶她。
梅香妩媚的凤眼一眯,“我偏不,冯天意那个臭男人,老娘早晚让他好看。”
周蕴板了脸说道,“梅香你在这方面才干不足,瓦子里的那些门道太多,凭着你的本事根本就撑不起来,若是没有暗云卫的人暗中照应,你早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冯天意干这个比你在行。”
梅香不想离开瓦子,她要恣意的盛开,酒醒时难耐凄凉,酒醉时什么不堪都能忘了。
梅香格格的笑了,“大公子,冯天意有他的本事,我也能找到帮手,将来哪边好了还未可料呢,我这银钩未必就不如金钩。”
周蕴眉眼不动,“银钩是我的不是你的,我不想用你了。”
“反正我肯不交出银钩瓦子,太子殿下,除非我死了再不能够。”
梅香神情有些激动,白银面具遮着脸,耳朵都红了,就连称呼也成了太子殿下。
周蕴暗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我让二小姐筹办慈善堂,江南那边适合你。”
梅香听了冷笑一声,“太子殿下沽名钓誉罢了,想要做善事哪里不能了,非得千里迢迢的跑去江南,你看着我碍眼,这破牌子还给你。”
梅香扔了牌子转身就要出去。
周蕴连忙一把拉住了,梅香用力的甩脱,周蕴很怕她想不开,连忙又拦着,梅香不肯给面子,更不肯服软,两人僵持不下,冯天意在外面笑道,“我听说你小子变成了太子?这是真的假的?”
冯天意进来刚好看见周蕴拉着梅香撕扯。
冯天意吃了一惊,“她,她是你的女人?我说你刚多大了。”
梅香一腔无名之火想要发泄,抬手就是一个嘴巴子,“我让你满嘴胡吣。”
冯天意躲闪不及,吃惊的捂了脸。
银钩瓦子这两个月来被金钩瓦子挤兑的够呛,太子又看重冯天意,梅香想了想也觉得没意思,一时间心灰意冷起来,悲凉的笑了笑,“奴不给太子添麻烦,这就走了。”
周蕴一把拉住她,捡起铜牌递过去,“梅香你收好了,再不许扔了。”
梅香赌气的扭过头,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了,就听周蕴吩咐,“冯天意,往后梅香姑娘就是你的主子,你做事要先和她请示。”
冯天意张口结舌的,“你让我听她的?银钩的贱女人?”
冯天意话音未落脸上就挨了一拳,“梅香是我的女人,你还敢胡说。”
就连梅香都吓得愣住了。
周蕴拎起冯天意的衣领子,“我让你进来了吗?没传召你还敢乱闯,规矩怎么学的,你先给我滚出去。”
冯天意还想挣扎,就觉得浑身一震,四脚朝天的躺在外面的泥地上了,看见天上悠悠的白云转圈,耳边阵阵钟磬缭绕,鼻血流了一脸,甜的咸的说不清滋味。
周蕴冷冷的看着他,“你先给我滚出去,到外面候着,孤最后一个见你。”
冯天意害怕了,爬起来耷拉着脑袋往垂花门走去。
“梅香你做太子的女人怎么样?”周蕴看着梅香笑了,“你若实在想留在瓦子,我把冯天意的卖身契交给你,由着你拿捏着他,以后金钩、银钩都归你管了,让冯天意那小子做事,你收银子就行了,我再给你两个小厮,总要保着你周全。”
梅香脸上神色变幻,“大公子是不是心疼我?”
周蕴脸上一抽,“你又不是我老婆。”
梅香捡起几案上的簪环,“这些是老夫人的,大公子什么意思?”
梅香转了转眼珠,“都说李侯爷有教养之功,我心里是不相信的,大公子三岁多了才记到夫人名下,周姨娘处处挤兑,李侯爷脾气上来了就动鞭子,李侯爷他怎么敢啊,大公子拿出来这些簪环查什么呢,我巴不得李家倒霉。”
梅香是个精明的,心里透亮。
“大公子容我留下来,我总会帮到你的,前些天我碰到一个人,东府里的大小姐,充军流放的李玉馨,她改了名字回来了,不是说吕家反了吗?她还有胆量回来。”
“李玉馨认出你了?”周蕴打量着梅香,“你变得太多,她认不出你。”
梅香自嘲的笑道,“李玉馨比我还浪,要不是从小熟悉,我也快认不出她了,亏她身边还领着个儿子,公侯的小姐沦落到这种地方,可见女人不能太要强,她若是性子绵软些也不会落到这般不堪的下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