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有孕,实在是值得庆贺的一件喜事,皇帝的赏赐接踵而至,这好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外庭的朝臣很快都知道了,太子与太子妃蹴秋千,顷刻间传遍了朝野。
这些消息遮掩不住,明日一早就该有劝谏的奏疏。
周蕴果然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波考验,御史秉笔直书,说太子贪玩,奢侈,嬉戏无度,周蕴虚心的接受了批评,承诺以后会改。
皇帝暗暗点头,太子虚心纳谏,认错的态度端正,太子光辉形象树立起来了。
东宫储位虚悬了许多年,如今太子如日中天,太子的几个弟弟根本无法相比,当年风光的二皇子分出去开府,不要说封地了,就连个亲王的封号都没有,二皇子门庭冷落,皇帝给他选了落魄的柳家嫡女为妃,柳家落魄的也就剩个爵位了。
朝臣不用多做选择,抱紧太子的粗腿没错的,连太子宫中的总管太监刘海都风光了。
刘海心里明白,他不是从小相伴着皇太子长大的,他是皇帝指派给太子的,他和太子没有那些情分,要想保住总管太监的地位,就要投太子的喜好,也因此,刘海对太子极为尽心。
太子的心意难猜测,刘海觑了个空拜会贺淮章。
“这块石头是儿子无意中得了的,还望干爹笑纳。”
贺淮章喜欢收集玲珑的奇石,这是相当风雅的爱好了,知道贺公公这个爱好的人不多,贺公公为人行事很低调。
贺公公这种身份,金银珠玉都当做俗物看了,也不是说贺公公就不喜欢金银。作为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贺公公比谁都明白深浅,他若是贪财,皇帝哪里会对他信任有加,他若是一点都不贪,一点嗜好都没有,皇帝也不会相信他。
贺公公于是有了这无伤大雅的爱好。
手里把玩着拳头大小的玲珑石头。“遇到什么为难的了?”
刘海笑道。“儿子心里有一事未解,太子妃有孕,太子应该很开心才对。可儿子瞧着不大像呢,太子倒像有满腹的心思,今儿吴老爷求到儿子跟前,要儿子帮他引荐侄孙女。儿子没敢和太子说起来。”
贺淮章眯了眯眼睛笑了,“太子的心思都在太子妃身上。”
刘海笑道。“多谢干爹指点,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刘海送了玲珑的奇石,又送了几样黄白之物作为点缀,贺公公不耐烦的接了。
“你以后别拿这些俗物来碍咱家的眼。”
贺公公说了几句话又得到皇帝身边去当值。刘海接了皇后娘娘传召,皇后心里实在不放心太子,少不得有一番嘱咐。太子妃也叮嘱几句。
此时周蕴躲在黄老先生的配药间,这里安安静静的。一屋子的中药味儿隔断了红尘的喧嚣,后墙安放了一排药柜,药柜上几十个小抽屉,这里的抽屉上没贴标签,黄老先生对这些早就烂熟于心了,周蕴对这些药材的位置也很熟悉。
黄老先生也不说话,抓着药材配药,周蕴在一旁打下手,周蕴手上有准,一抓就是一两,黄老先生看他纯熟的动作很满意的笑了。
他和太子这份奇妙的缘分,牵牵扯扯也有几年了,太子当年还是慎哥儿的时候就愿意到他这里来玩,太子似乎天生的喜欢医药,黄老先生常常遗憾,这么个聪慧灵透的哥儿,若能给他当个徒弟有多好呢。
青浦扇,文火,风中飘着苦涩的气息,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
一炉药材终于出炉,黄老先生看着配好的药丸满意的点点,周蕴有些没精打采的,“太子妃有孕了,老先生,你有没有法子让她舒服一点?”
黄老先生微微一哂,“老夫有一味药,秋梨一枚,陈皮二钱,每日煎汤熬煮,日日吃了下去,十个月之后也该好了。”
“老先生开玩笑了,十个月之后我可都当爹了,可是我不想啊。”
黄老先生微笑,“儿女是太子的善缘,他投奔太子来了,太子想不想他也来了。”
周蕴情绪低落起来,过了半晌微微一叹,“可是我还小呢。”
老先生便不搭理他了,只管忙自己的,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着庭院,空气中漂浮着古朴的草药味道,院子的四周种着白玉兰,叶片阔达舒展,偏向粉的那种绿脉络分明,一阵阵的清香沁人心脾,花枝迎风摇曳,宛若天女散花。
而这白玉兰花,便是辛夷。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玉兰花可以入药,玉兰花也很好吃,玉兰花蒸糕、玉兰花溜肉片,想起这些周蕴又是一声悠然的长叹,纵使岁月无情的轮回,那个时空的记忆也不曾泯灭,也有这样清凉的小院落,也是这样古朴的草药香,一位老人历尽沧桑的声音仿佛还飘荡在风里。
那些教诲他也永远记在心里。
“太子哪里还小了?”黄老先生摇摇头,“太子肩负着天下,哪里还会小呢。”
周蕴苦涩的一笑,“我是太子,生下来就该大了。”
黄老先生摇摇头也笑了,他看不懂太子,这孩子看着开朗,有时候又忧心忡忡,太子妃有孕这样的喜事,太子反而高兴不起来,倒是难得的说起了孩子话。
院外有人探头探脑的,打破了眼前这份宁静,“老先生我该走了。”
周蕴站起来走出了清凉的小院落,又跌进了滚滚红尘。
“有什么事了?”周蕴冷声问道。
孙彪亲自过来了,“谨哥儿昨晚上一宿没吃东西,他倒是没哭,小五趁着他在野地里睡着了,把他抱到庙里住了一宿,天亮了还在他身边放了煮鸡蛋。两个大肉包子,一碗水,谨哥儿都吃喝了,就在庙门口等着,也不哭闹了。”
孙彪眼巴巴的看着太子,太子妃有了身孕,他们都知道了。对太子妃唯一的亲弟弟。哪里敢不精心了,也不知道太子什么意思,这是为了好玩还是为了什么。
周蕴弯了弯嘴角笑了。“他不哭了吗?”
孙彪连连点头,“他乖着呢,老老实实的坐在庙门口,小孩子看着可怜。”
“想法子把他逗弄出去。弄到人多的地方,你们也别给他吃的。让他学着自己找吃的。”
孙彪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子,折磨一个小孩子,这小孩子还是他嫡亲的小舅子,这得多大的仇怨。“可是,可是太子妃要是问起来,还有尚父那里。”
周蕴笑道,“太子妃那里我如何敢说了。如今越发不敢说了。”
孙彪的冷汗都下来了,太子妃若是知道了,哪里还肯开交了,皇帝若是知道了也得说太子胡闹,这样的事若是传到朝臣耳朵里,有多少文章可做呢,他们这些人自然是挑唆太子的奸佞小人,逼迫小衙内行乞,太子就不光是贪玩嬉戏的名声了。
不要说李侯爷,就连皇帝也饶不了他们几个。
孙彪这么个大汉都要急哭了,“太子爷还请三思啊。”
“你们几个多辛苦一点,现在天时暖,夜里睡在外面也没什么,你们务必让他学会自己找吃的,小孩子饿两顿也没什么,他做什么了天天都要报上来,千万别跟丢了,让拍花子拍了去你们几个可真的罪该万死了。”
周蕴看着他笑道,“你们先看他几天吧,谨哥儿这孩子皮实着呢,饿不坏他的,他偷偷的跑出来了,你们寻找他辛苦,到时候都是你们几个的功劳。”
分明是太子爷扔到外面的,谨哥儿难道不会说了?
孙彪心思活络,很快想明白了关窍,谨哥儿说的话有谁会相信了,太子为了寻找走失的谨哥儿,又是多么的辛苦,怕太子妃担心了还得苦苦瞒着,太子这心思也忒毒了。
“属下尽力就是了。”
太子满意的点点头,“小心他生了病。”
完全是爱护小舅子的口气了。
孙彪告辞离去,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五个亲信,他还得去安排好了。
周蕴带着人回了皇宫,皇帝板着脸,“你跑到哪里去了?也不和朕说一声。”
周蕴低了头,把眼圈红了,皇帝看他这样子放缓了语气,“爹爹不是责怪你,只是你是太子,太子妃有了身孕,再过几个月该有皇孙诞生了……”
皇帝还要再说什么,周蕴走过去跪下了,还抱住了皇帝的腰,把头埋下去。
皇帝吃了一惊,“蕴儿你怎么了?”
周蕴猛的一抽鼻子,抬起头时眼眶有些发红,连鼻头都红了,脸上带着笑,叫了声爹爹又把头埋下去,皇帝伸手抚摸他的头,“蕴儿你哪里不如意了,爹爹什么都依你。”
“爹爹您听说我娘怀了我,您心里高兴吗?”
皇帝向来含蓄,这样的情感外漏的话哪里好意思说了,周蕴闷声说道,“可是我心里不高兴呢,蕴儿还小呢,爹爹我不要长大了才好呢。”
皇帝当时就急了,蕴儿这是怎么了。
周蕴笑了一下,“黄老先生他说我啦,他说我这样子会让父皇担心的,还说我是太子要肩负天下,这些道理蕴儿都懂的,蕴儿就是不想长大。”
周蕴赖在皇帝身边,就像孩子依赖父亲,皇帝心里柔柔软软的。
古往今来得势的太子有多少人不得善终呢,他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子,也是和他父皇抢权的那个人,在权利面前,即使亲父子也能撕破了脸皮,弄得不好就是骨肉相残。
周蕴心里时刻警醒着,他对皇帝有孺慕之情,皇帝才会舔犊情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