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的开业很成功,惜春因着喜欢,定要在桃花岛上住一晚,黛玉与湘云、迎春陪着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十八日送走了惜春,姊妹几个情绪闷闷各自归家。
黛玉因记着湘云的事,正谋划着该如何解决。实则倒有个主意,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卫家既觉得湘云命硬克夫家,若卫若兰行事诸多不顺,再有人嚼舌两句,未必不能使卫家主动退亲,但如此一来,湘云命硬的谣传越发坐实了,往后还怎么说亲呢?
最后黛玉不得不借势一回,打算着依仗着权势使得卫家退亲,总不能让卫家恶意托住湘云一辈子。
湘云是贾母的娘家侄孙女,与贾家论来是沾着亲,与庄家是没什么干系的,况这种事说出来也不好听,黛玉便没说给庄黎帮忙,而是回林家与林如海说。这天还没等出门呢,紫鹃却来告知她一个消息,使她一惊。
“卫家退亲了?卫家公子不是不在京城么?”黛玉更疑惑的是卫若兰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紫鹃也摸不大清楚,只说:“这是琏二奶奶专门打发人来说的。”
那天在长泰园黛玉神色不对,王熙凤忙完抽空过来转了转,见她这样少不得问了问。黛玉说了湘云的事,尽管没说想用法子使卫家退亲,但王熙凤定是瞧出来了,因此今儿才特地打发人来送消息。
黛玉心急此事内情,便去了贾家。
她直接去见了王熙凤,张口便问:“凤姐姐,卫家是怎么回事?他们家不是故意不退亲么?怎么都走了又突然来退亲?”
“林妹妹别急,坐下歇歇,听我慢慢儿说。”王熙凤亲自给她端了茶,这才笑道:“说来你绝对想不到,这事儿竟是宝玉办成的。宝玉是真的长大了,都会为姊妹们操心终生大事了,先是忙了四妹妹,现今又想着云妹妹。宝玉与那卫家公子是有点子交情的,我只听说宝玉给那卫家公子写了一封信,信中也不知说了什么,卫家公子便打发了人来退定礼。对方只说家中突遭巨变,近几年无心婚事,未免耽搁了云妹妹青春,想要退亲,倒也算顾着点体面。”
听闻果真是退了亲,黛玉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叹气。原本两家也算好姻缘,那时湘云与卫家公子偶尔也有书信东西往来,若能结亲,许也是一对佳偶,偏生两家都出了事……
“你去瞧瞧云妹妹吧,卫家退亲后云妹妹便一人关在屋里谁也不见。”王熙凤生恐湘云想不开,再阔朗也是个姑娘家,这等婚姻大事岂有不在意的?况湘云经历了那么多变故,从小就没父母,跟着叔叔婶子,现今叔叔流放,婶子又不愿管她,借住在贾家里头,最疼爱她的贾母偏也没了。
黛玉来到探春院子里,正好见探春站在湘云房门前,房门紧闭,似探春的话没起着作用。
探春见到她来,脸上淡淡无波:“林姐姐来了。”
“云妹妹怎么样了?”自从上回探春在她面前做了一场戏,甚至现今都谋划着什么,为了目的不惜将身边的人都算计进去,这令黛玉再见着探春就别扭。想着那日与湘云说的话,一切都变了,不止是宝玉,亦包括她们这些姊妹们。
探春话音虽淡,却能听出其中的讽刺:“遇到这种事能怎么样呢?”
黛玉一时不知怎么与探春说话,好似她站在这儿就是一种错。
却是探春再度开了口:“林姐姐,咱们姊妹们里头唯有你过的最好,只愿看在姊妹一场的份上,帮帮云妹妹。她到底不是贾家人,哪有寄居亲戚家一辈子的道理,林姐姐应当深知其中之苦。”
作为姊妹,黛玉自然关心湘云,即便没人说也会去做,但这话从探春嘴里明明白白的讲出来,却是十分刺心。若是以前的黛玉早忍不住反讽了,只如今……贾家已是这样,探春又连番亲事不顺,难免有几句刺心之语,她若这个也计较也算不得姊妹了。
黛玉去拍湘云的房门:“云妹妹,咱们去长泰园逛逛可好?云妹妹不是喜欢划船么,咱们住几天。现今正是春光大好,可还记得那年云妹妹做的柳絮词: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身后的探春听着词句,忆起当初头一回起社作诗,乃是她写了帖子给宝玉,做了第一回海棠社。
忽听一响,门开了。湘云站在门口,双眼微红,眼角犹带泪痕,脸上却挂着笑:“林姐姐,三姐姐。”
黛玉不经意的瞥见屋内的桌上两块金灿灿的东西,定睛细看,是一大一小两个金麒麟。其中小的那只是湘云一直佩戴的,大的那只好似宝玉给了湘云的。那年清虚观打醮,那老道捧了一大盘子东西,宝玉唯独相准了金麒麟,哪怕嘴里没说,她却知是留给湘云的。
这里头另有段缘故,黛玉不知,探春却知道。
当初史卫两家小定,宝玉一反常态说这是桩好姻缘,并从湘云这里讨走了金麒麟给了卫若兰。据那时宝玉漏嘴说过,卫若兰总将金麒麟佩戴在身上,那时探春几个不知多羡慕呢。谁能想到短短几年,物是人非。
湘云注意到她们的目光,望向两只金麒麟亦是苦笑,但却又似看开了一般,只叹息道:“世上的事儿真是说不准,连天注定的姻缘都难成,我这也算不得什么了。”
在场的人都懂得所谓的天注定的姻缘指的便是当初宝玉与宝钗的金玉良缘,只因那二人已退了亲,湘云为避讳才没直说。
湘云将两只金麒麟随手塞在抽屉里,笑道:“你们不必担心,我没事,这不过是一个劫,我过来了,往后许久顺遂了。二哥哥为我的事儿这般费心,姊妹们又如此为我担心,我如何能辜负。”
黛玉说道:“云妹妹,你素来自傲自己才思敏捷,我一直有心与你比一比,咱们去长泰园如何?就你我两个,单独起一社。”
湘云如何不知黛玉好意,此刻能排遣排遣亦是好事,便点头笑道:“林姐姐知道我是爱酒的,喝了酒方有好诗,既要请我作诗,须得备上好酒。”
“云妹妹只管放心,青筠姐姐的长泰园里有酒窖,里头不止本朝外藩的美酒,连外国的酒都有不少,你想喝什么都有。”
当即说定,与王熙凤招呼了一声,湘云便随黛玉去了长泰园。
林青筠的长泰园借用了通行的会所制度,会费、会员等级等相差不大,但每年会有是个名额免费发放,这十人可在长泰园免费享受普通会员的所有服务。
每逢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以长泰园名义举办诗会,但凡女子皆可报名参加,拔得头筹的前十名便得到一年的普通会员。这既是一种宣传手段,也是林青筠有意吸收一些诗才出众的女子加入长泰园,官家女眷懂诗书擅诗词的不少,写诗作词亦是雅事,长泰园虽开张不久,但以后各样诗会定然不少,多些诗才出众的女子极有好处。远的不说,只黛玉这些姊妹们就极高兴。以往姑娘们都闷在家里,来往者都是相熟的几家,能与旁的才女斗诗论文,于她们而言不仅新奇更是兴奋。
林青筠此时并没想的过于宏达长远,只愿这个平台让她们有个轻松之地。大观园曾是贾家女儿的世外桃源,长泰园则是京中女子的世外桃源,当然,她更希望将来某天女子的束缚会小些,像国外那样,所以她也给斯嘉丽、露易丝几人赠送了会员名额,希望她们有机会上京一聚。
园子运作之处难免有许多问题,不仅王熙凤忙的脚不沾地,便是林青筠也难得清闲。徒晏时常出谋划策,偶尔一句点拨亦令人眼前一亮。
林青筠毫不吝啬的夸赞他:“王爷若是做生意,富可敌国不是难事。”
徒晏笑道:“富可敌国可不见得是好事。咱们也不缺什么,如今做这个也不为钱,将来咱们有了女儿,那时长泰园已然发展成熟,她必定非常喜欢。”
“还没影儿的事呢,难道初阳和睿哥儿还不够你忙。”其实早先两人已商量过,还是徒晏先与她说的,希望近两年她能好好儿休养身体,担心频繁生育会对她的身份造成负担。何况,现今他们有了初阳和睿哥儿两个嫡子,已足使人羡慕,只要再教养好,便是没其他孩子也足够了,所以现今他们都有意识的在避孕。
徒晏叹道:“那两个混小子,到底没有女儿贴心。”
徒晏想到上回见到的陆鸿家的大姐儿,粉嘟嘟、大眼睛,简直乖巧的不行。那时他就想要个女儿。
林青筠失笑:“这么快就嫌弃他们了?他们才多大,还有得磨呢。”
半年后,长泰园运转进入正轨,王熙凤的管理也渐入佳境,林青筠这才松散下来。
难得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徒晏查着高家的事,最近突然得了线索,这几日也忙得很。她吩咐相思几个收拾了东西,打算带初阳和睿哥儿去长泰园住两天。
在最初建造的时候,长泰园里就预留下了桃花岛,偶尔起了兴致便来住住,亦或者姊妹们相聚,黛玉、安乐、惠怡若来小住也在这里。园子不进男客,这是最要紧的一个规矩,所以即便是徒晏,在正式开业后也是不允许进来的,所以桃花岛姊妹们都住得,不须避讳。
一行人到了园子,王熙凤闻讯过来招待,亲自领着人在桃花岛上帮着安顿。
园子各院各堂当值的侍女婆子一般都是固定的,越是贵重客人的住处越是如此,一来是为知晓客人习惯喜好更好的服侍,二来是为客人隐私安全,熟面孔总比次次都是生面孔有安全感。当然,各家夫人小姐们贴身服侍都是自家丫鬟,园子里派的侍女婆子只负责一些琐碎小事。
桃花岛的侍女是林青筠亲自筛选出来的,又有几个力壮的婆子早晚巡视,不论岛上是否住人,寻常都不准有人来打搅。
人多是非就多,这园子里的汇集了京中各家权势贵妇千金,关系错综复杂,更何况女人间的战争从言语到暗谋花样繁多,开业至今才半年,王熙凤明里暗里不知处理了几桩这样的事情。管理这园子可不轻松,绝对是苦差事,劳心劳力,然而王熙凤似乎不知疲倦,各色各处调停的妥妥当当。林青筠既欣慰又佩服,另外还有些担心她太拼命。原著中王熙凤为着贾家劳心劳力,落得一身病,与之相比,这园子绝对更耗心血精力,她可不愿见到王熙凤为此而累倒。
幸而两位嬷嬷轮流跟着,不仅提点王熙凤处理各家女眷之间的纷争关系,更提醒着其注意身体,又给了几个养身方子,王熙凤受益颇多。
一到岛上,初阳就不让抱,定要自己下地去跑。睿哥儿凡事都要跟着初阳,现在也快一岁半了,跑起来很是利索。岛上四周都是水,左右各有一条木制折桥,但水边并没有防护,哪里放心两个小家伙自己乱跑。
“百灵画眉,你们跟着,千万仔细些。”初阳和睿哥儿身边各配有两个奶娘、四个嬷嬷、大小八个丫头,外出跟来了一半儿,百灵画眉再领着几个丫头跟着,护成保护圈倒是不怕落水了。
王熙凤瞧着两个小人儿嬉闹着跑开,笑着说:“王妃放心吧,那么些人看着呢。只小世子和二公子常来玩,倒不如将岛上四周栏一拦,每回葵哥儿过来想上岛我都不让,就怕眼错不见失脚掉下去。”
“若非这么些人跟着,我哪敢让他们在这儿跑。”她先时也想了,只是这岛上四周一拦未免失了美感,倒是这两个小家伙正是顽皮的时候,真的到了安全地方底下人未免大意,倒更容易出事。反正这么些人不能白养着,都跟着,一群人总不至于看不过来。
初阳今年都三岁了,平日里徒晏便在给初阳启蒙,皇帝已说明年开春让初阳入上书房读书,再想这样好好儿玩一场怕也不容易了。再者,初阳是嫡长子,是亲王府继承人,他身上不仅荣宠加身,更有责任。有时候她想的心疼,恨不能带着两个孩子远远儿的离开,也不过是个可笑的想法罢了。
王熙凤先是与她说了近日园中的情况,之后才说了另一件事:“最近云妹妹在议亲了。”
林青筠微感意外:“说了谁家?谁做的媒?”
黛玉虽有心帮湘云,但她到底年轻,且身份摆在那儿,不好插手这类事情,便将此事托给庄家两位太太,请她们留心些,若有合适的提一提湘云。庄家与文人关系近,又有庄家几位公子的同窗同科等等,许有合适的。
此时听了凤姐儿的话,还猜着是庄家那边有了消息。
谁知王熙凤却叹气,脸上也没什么喜色:“是史家婶娘提的,一次提了两家儿。一个是给年过四旬的六品官儿做填房,一个是给家资饶富的商人之家做媳妇,这两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家,况且史家婶娘突然关心起云妹妹亲事,为的却是男方家的聘礼。史家经过抄家,娘们儿的私房名义说没抄,可当初都是照着嫁妆单子取东西,不在单子上的一例带不出来。成亲一二十年,谁的嫁妆能一尘不变?如此折损了好些。后来又要给两位史家侯爷打点,否则那等苦寒之地谁撑得过?史家自然过的艰难,偏生先时史家二姑娘三姑娘定的亲事都退了,为着两位姑娘寻亲事,可不就盯上云妹妹了么。”王熙凤又说:“我们家虽是云妹妹远亲,可史家婶娘才是云妹妹家人,云妹妹的终生大事是要史家做主的,我们也插不上话。昨儿史家又打发人来接云妹妹回去,我寻个由头推了几日,却也拖不得几天。”
“这等事……”
林青筠自然知道凤姐又求助之意,没明说出来是留了退步,免得不愿帮或者不好帮,彼此反而尴尬。但这种事却是不好帮,说来是史家的家事,作为将史湘云养大的叔叔婶子,如今要为湘云找个亲事,说到哪儿去旁人都要夸赞一句,毕竟湘云的名声和史家的现状……
“妹妹可知道了?她如何说?”相较于她这个外人,黛玉自然对湘云更有感情,更加会着急。
“林妹妹倒是好心,费力寻了两三家,男方都是举人,只是家境不大宽裕。只是说实话,云妹妹现今这条件,也难说好富贵双全的好人家,总不能给人做填房罢?瞧瞧咱们家大太太,去了别人家未必不是个利索的管家太太,偏到了这府里,她那出身哪里够看?底下人都镇不住。”王熙凤深知门当户对的重要,便是她当初为了在贾家站稳脚跟,也没少下力气。她这还是有娘家倚靠呢。
“史家婶娘没同意?”这几乎是肯定的。
“当然不会同意,拿不出丰厚聘礼,于她们有何好处?”王熙凤叹口气,又道:“咱们这些姊妹里头,唯有云妹妹与三姑娘处处磨难。为此我还和我们二爷说了,现在先悄悄寻摸着,哪怕寻个外地的人家,只要男方人品好,懂上进,家境差些也罢了,三姑娘有嫁妆呢,咱们娘家再多少照应些,未必就不好过。”
林青筠看了看她,嘴里的话一时不知如何说。
王熙凤走后,她让相思去庄家问了黛玉,黛玉只说这事儿她会办。林青筠原本也不打算插手湘云的事儿,到底她是外人,名不正言不顺,传出去也不好听。因着长泰园的事儿,别说肃郡王妃私底下酸言酸语,定郡王妃更稳得住,非但是园中常客,且施恩手段了得,好几家现今都与其走动亲密。
当初要建这园子只是她的一时想法,是徒晏又提了出来,并将其实现。徒晏谋虑比她周全,最初便想到了将来可能招至的嫉妒针对,所以徒晏提出将每年盈利的三成捐给朝廷,用以在各地开办学堂,免费启蒙。
这事情是私下里呈递给皇帝的折子,这笔捐款除了皇帝无人知晓。
现今纯亲王府的风头已经盛极,偶尔即便是自信沉稳的徒晏都会担忧,更别提林青筠了。平时她将孩子看的很紧,身边服侍之人查的极严,待遇又很丰厚,就怕有人动了歪心思。
因此,不论基于主观或客观原因,她都不愿再插手史湘云的事儿。
几日后,她又打发人去庄家探消息,黛玉亲自过来了。
林青筠见她面色虽不大好看,神色却平静,猜着史湘云的事儿是解决了。一问,果然,只是这解决之法令人叹息。
黛玉说道:“并非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只云妹妹到底是史家婶娘养大的,又是亲侄女儿,家里头落难了,家计艰难,将云妹妹送到贾家倒也罢了,可现在见着云妹妹身上有利可图又要将人接回去摆布,实在凉薄了些。史家二姑娘三姑娘是亲女儿,她们心疼,怕她们去了夫家受委屈就想备上丰厚嫁妆,怎么就不肯为云妹妹想一想?若云妹妹去了她们说的人家,将来可怎么过?”
这事儿到底是史家内里的事儿,贾家只有劝的,史家不听也无法。
最后黛玉想了个主意,与湘云说了,湘云立刻如得了大赦。
湘云去和史家婶娘说,只要史家不再管她的亲事,她愿意给两位妹妹一人出两千银子的嫁妆。当初史湘云随襁褓中没了父母,但后来也与卫家定亲,嫁妆东西都置办了起来,贵重值钱的东西都是她随身带着的几口箱子,后来贾母也给她留了东西,里头就有一万银子。原本这是湘云立身之本,可如今为着能得自由,也顾不得了。
若是曾经的史家,三千银子的嫁妆哪里瞧得上眼,可现在不同以往,史家已败了,能有三千银子置办嫁妆已是极丰厚。两位婶娘到底只是自私,还没到狠毒的地步,便同意了,拿了亲自,写了文书契约,此后再不与湘云联系,到底臊于脸面,哪还好意思再见。
湘云没了六千银子,但得了婚事自由,况贾母给的银子还有四千,又有她自己的一些东西,并非一无所有。
“银钱不过是身外之物,现今史大姑娘许是一身松快呢。”
黛玉怔了怔,点头:“是呢。史家婶娘走后,云妹妹大哭了一场,后来倒是整个人都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