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要送崔氏的棺木上山,当天晚上,罗氏没有回来。没有罗氏在身边,安意莫名的感到害怕,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吱”的一声,门被推开,安康托着油灯走进来了。他担心安意会踢被子,特意过来查看,走近一看,发现安意睁着眼睛还没睡,“妹妹,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娘不在家,我睡不着。”安意嘟着嘴道。
“傻妹妹,娘明天就回来了。”安康放下油灯,在床边坐下,“大哥守着你,快睡吧。”
安意听话闭上了眼睛,在安康的陪伴下,安然入睡,一夜好眠。
清晨,天色依旧暗淡,猫冬的村民们,没有这么早起来,村子里一片宁静,鸡鸣犬吠声夹杂在呼啸的寒风中,似有若无。
安意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一股寒意袭来,缩了缩脖子,回头瞅了眼隔壁的房间,门关着,没声响,两个哥哥还没起来,溜进灶房,装了一袋子白米,拿了两个鸡蛋,揣在怀里,一路小跑的出了院子,往卢家赶。
到了卢家外,安意看着门上的锁,边开门边叹气,受罗氏他们的影响,她的心肠变太好了,对一个事后有可能会杀她灭口的人,也如此费心照顾。
安意进门那一刹那,小龚爷就醒了,听着熟悉的脚步由远至近,停在了门口。
“小龚爷,我拿来了一袋白米和两个鸡蛋,放在桌上,你自己煮来吃。”
“好。”
安意转身离去。
回到家里,安康和安健已经起来,站在灶房漱口的安健看到安意从外面进来,诧异地问道:“妹妹,这一大早你去哪了?”
“去外面走了走。”安意走进灶房,“大哥,娘什么时候回来?”
坐在灶边烧火的安康,抬头看着她,问道:“妹妹,你不会去村口等娘了吧?”
“没有,我就出去走了走。”安意在安康身边坐下,伸手去烤火。
安意的否认,反而让安康确信她是去村口了,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宠溺地笑道:“傻妹妹,娘送四婶上了山,等一下就回来了,外面冷,你不要再出去了。”
安意低着头没说话,让他这样误会也好。
罗氏差不多申时初才进门,满脸疲惫,一身的泥水。
“娘,烧了有热水,您去洗洗吧。”安康把灶上热着的水,用木勺舀到木桶里,提到灶房隔出来的小间里。
罗氏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就开始忙着准备过小年的饭菜。
在家呆了一天,安意第二天照旧去卢家,伺候小龚爷,为了不被他抓着下棋,带了两块帕子去绣。
小龚爷见状,眯着眼睛,笑得象只狐狸,捏起一枚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安意装做没看见,低着头,认真绣花。
“你绣的是什么?”小龚爷凑过去看,“绣的是鸳鸯?”
“是喜鹊。”安意展开手帕,上面有只浅蓝色的小喜鹊,展翅欲飞。
“喜儿,喜鹊。”小龚爷轻笑一声,眸里幽光闪过,捏起一枚黑子,轻轻落下,继续左右手对弈。
安意不知道他的笑是什么意思,也懒得费心思去猜,穿线继续绣喜鹊的另一边翅膀。
正午,吃过午饭,安意把前几天存下的药渣,一起倒进大锅里,用木勺舀了两桶水进去。
“你这是要做什么?药柜里没有新药了,需要用这些药渣再重新煎熬?”小龚爷皱紧双眉,虽然天气寒冷,药没发馊变质,但毕竟是药渣,还是几天的药渣混在一起,熬出来的药汁能喝吗?还熬这么一大锅,她当他是什么?水缸还是水桶?
“这是给你泡澡的药水,不需要用新药。”安意回眸看着他,“这是医书上记载的法子,我昨天突然想到,这法子要比给你擦药好,药吸收的更快,你的毒也能快些解。”
小龚爷凝视着她,眸里有微光闪烁,勾唇笑问道:“你就这么急着要帮我把毒解了?”
“医者父母心,我当然希望快点帮你把毒解了,中毒太久会伤身体的。”安意眨眨眼睛,一副不解的样子,“难道你不着急解毒吗?”
小龚爷没听出安意在话中占了他便宜,“毒解了,我可就要离开此地了。”
“你不是我们村里的人,留在这时就是为了解毒,毒解了,自然就该回家去,就象那些来向我师父求医的病人一样。”安意不打算装情窦初开,也做不出舍不得他离开的模样,笑靥如花,眼眸清亮纯澈似水,似乎在为他能回家高兴。
小龚爷挑了挑眉,这个女孩单纯天真,不谙世事,没听出他话中的*之意,罢罢罢,这种青涩无知的小丫头,他逗弄她就如同对牛弹琴,笑笑,转身,宽大的衣袖潇洒地一甩,回里屋去了。
安意看着他的背影,鄙夷地撇撇嘴,这个蠢男人,他以为人人都会被美色所迷吗?
在小龚爷泡药澡时,安意抱着竹饭盒回家了,她对美男出浴不感兴趣。走到岔道口,遇到了丛柳,彼此无视,擦肩而过。
接下来的四天,安意每天让小龚爷内服外泡。到了腊月三十这天,大雪纷飞,寒意逼人,罗氏坚决不准安意出门。
时近正午,一群壮汉再一次闯进朱福财家。朱福财欠下十六两赌债,这次没有安家替他还债,丛柳被壮汉们带走了。
柳婶哭喊着追到村口,只看到远去的马车和地上深深的车轮印,趴在雪地里,嚎啕大哭。有听到声音出来看热闹的村民,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虽然同情丛柳的遭遇,可惜无能为力,只能叹一声这就是命,谁让她有个嗜赌成性的父亲?
过了除夕,就是正月初一,原本就在国孝期,再加上崔氏年前病故,虽然安有年和朱氏不用替她守孝,但做为丧家依习俗要闭门谢客。
罗氏不用带孩子们过去拜年,安意找了个借口,溜去卢家,没有看到小龚爷,只看到堂屋桌上,用一锭五十两纹银压着的纸条。
纸上写着三个字,“我走了。”
安意整个人轻松了,有种劫而余生之感,收起银子,把纸条丢进灶膛烧掉。去屋里检查了一番,除了她开的解毒方不见,其他东西都在,还有三件他穿过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椅子上。
安意捧起衣服,看衣服很干净,也没什么皱折,无法确定洗了没洗,凑上前闻了一下,一股药味。这男人,没洗的衣服,叠这么整齐做什么?
大冷的天,安意也不想下水洗衣服,把衣服裹成一团,塞在一个空箱子里,拿着药柜上那两瓶早已配好的杀虫水,回家去了。天天打着熬药的理由过来,总得拿点东西回家交差。
国孝期间,正月里不能走亲访友,这个年过得十分的闲散无趣,再加上雪时下时停,北风刺骨,村民也不愿出门,到了初十五,久违的阳光普照大地,这天傍晚,小周氏开始阵痛。
安意心悬到半空中,可此时,她什么都做不了。
小周氏生了整整一夜,破晓时分,屋内终于传来了婴孩响亮的啼哭声。
在门外守候多时的周氏等人,听到这如同天籁般的哭声,齐齐松了口气。
“娘,六舅娘怎么样了?”安意一夜都没睡安稳,天刚亮,就往罗光宗家,进院门没听到小周氏的喊声,心沉了沉,心急地问道。
“喜儿来了,你六舅娘生了,生了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罗氏笑,“你又当姐姐了,高兴吧?”
“高兴,高兴。”安意长吁了口气,听这话,就知道是个四肢健全的婴孩,智力问题,要长大点才知道,就算智力差点也没关系,只要不是傻到连田也不会种的地步,他就饿不死。
到了孩子满月,国孝期结束了,罗光宗在家里摆了几桌酒,请了相熟的亲戚朋友过来吃饭。罗光宗让安康给孩子取名字,安康推辞不过,给这个小表弟取名:罗昌盛。
日出日落,冬去春来,三月底,京城持续了数月的纷争平定,至顺帝的异母弟弟信王秦勉,踩着兄弟和侄儿的鲜血,登基称帝,改年号正统,大赦天下,给至顺帝的谥号是庹皇帝。
只要皇帝不是暴君,能施仁政,让老百姓安居乐业,老百姓才不管坐在那位子上的人是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静静,简简单单。
四月暮春,阳光柔和温暖,一花一草在淡淡的水雾中氤氲成画,韩颂延站在了百草园外,看着园中那道娇小纤细的背影,朗声唤道:“喜儿。”
安意正在除草,听到声音,抬头看到站下梨花树下的翩翩少年,愣了一下,扬唇笑道:“四少爷。”
“喜儿,好久不见。”韩颂延走进园中,唇边带着笑,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向他走来的安意。
“好久不见。”安意站在离他三步远的距离。
韩颂延环顾四周,“怎么就你一人在此?卢郎中去哪里了?”
“师父到外面出诊去了。”安意眼底闪过一抹阴霾,卢郎中出门已有十个月,不知事情如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听陈伯说,因为我表妹为难你,你不愿把药卖济怀堂,不知可有此事?”韩颂延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道。
“四少爷误会了,令表妹没有为难我,她只是希望我不要卖药给济怀堂,我答应了她。”安意笑了笑,明眸流转,“至于她为什么不希望我卖药给济怀堂,她没有说,我想,必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原由吧。”
“表妹她被我姑姑给宠坏了,你不必在意她说的话,请继续给济怀堂送药,可好?”韩颂延俊脸微红,看着安意清亮的眼睛,那好意思说,程霜霜爱慕他,才惹出这种事端来。
“我答应她了,怎么可以反悔?”安意听出他语气恳求之意,却依旧坚持。
韩颂延语噎,他不能劝安意言而无信,可看着满满一园的药材,不能要,对于一个郎中而言,是个遗憾,心中对程霜霜的胡搅蛮缠添了一分恼意。
“你有空吗?”安意问道。
“有空。”
安意挑眉问道:“能帮忙除草吗?”
韩颂延笑,“愿意效劳。”
两人没有除太久的草,因为已经到了正午,韩颂延随安意回安家吃午饭。
安康和安健进城去了,家里只有罗氏,看到数月不见的韩颂延,表情有瞬间的僵硬,目光有些闪躲,“四少爷,您来了。”
“安伯娘,我又来打扰您了。”韩颂延温和地笑道。
“不,不打扰,请进来坐。”罗氏努力地挤出笑容来。
“娘,四少爷没有怪我们把药材卖给别人,您不用这么心虚慌张。”安意知道罗氏表现失常的原因,笑道。
“安伯娘,这件事是我表妹的过错,我在此代她向伯娘赔礼,还请伯娘答应,以后继续卖草药给济怀堂。”韩颂延长揖行礼道。
罗氏看着安意,见她轻轻摇了摇头,面带歉意地道:“四少爷,这事要听喜儿的,我不管。”
“娘,我饿了,今天煮了什么好吃?”安意把话题岔开。
“煮了你爱吃的糖醋鱼,还有小白菜秧。”罗氏笑道。
“我去洗手吃饭啰。”安意欢快地跑进了灶房。
韩颂延看着安意轻盈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看来要了结此事,重新买安意采择整理的草药,只有说服程霜霜,让她再来一趟。
傍晚,安康和安健从城里回来,进门看到韩颂延坐在院子里,惊喜地喊道:“颂延兄。”
好友久别重逢,安康格外开心,特意拿出家酿的甜酒,和韩颂延小酌了几杯,两人相谈甚欢。安康忽想起一事,“听冬青说你有事去了衡州城,事情可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掌柜大意,进了一批假的阿胶。”韩颂延轻描淡写地道。他嘴上说不是大事,可事实上出了大事,好几个城里的济怀堂都收到了假药材,有的是阿胶,有的是远志,有的是人参,还有灵芝。这一年,他奔波四处,好不容易追查到幕后黑手,才能重回零陵城。
“那就好。”安康没再追问,两人继续讲论诗词歌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