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天色渐明,安意从床上一跃而起,披上外袍,推开窗,飞身掠出,轻盈地落在了地上,后院种着数十丛翠竹。
安清和相信古人的话,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才有了前院梧桐,后院竹的布置。
安意站在林中,凝神调息,双眸下垂,静默吐纳,气守丹田;近一个月,没有练功,搬到明珠阁,除了芳蓉四个,没有其他人,不用再顾忌那么多。
待心境平和,呼吸平稳,安意开始练功,无有宝剑,只能练练拳脚,活动活动筋骨。或许是太久没有练,安意使出来的招式有些生疏,练到第十六式,才有了几分逍遥之意,衣袂翻飞,掌去如风,步步生莲,似行云流水,似弱柳扶风,轻灵飘逸,不象在练武,到象是月宫仙子在翩翩起舞。
芳蓉早起,听到后院有声响,走了过来,见安意在练功,静候一旁。
三十六式逍遥掌练罢,安意收式,只觉得神清气爽,身心舒畅。
“姑娘。”芳蓉走了过来,“姑娘为何练掌不练剑?”
拳脚功夫属于近身搏击,安意是姑娘家,若是与男子交手,有所不便。
“没有剑,怎么练剑?”安意笑道。
“奴婢还想见识一下姑娘的绝妙剑法呢。”芳蓉有点遗憾地道。
安意的剑法差强人意,称不上绝妙,远不及拳脚功夫练得好,只是此事却不便说出来,笑笑道:“让桃仁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主仆俩回到楼里,香芹三人刚刚起来,见安意从外面进来,三人一惊,忙上前下跪请罪,“奴婢起晚了,没有伺候姑娘起床,请姑娘责罚。”
“是我起早了,与你们无关,些许小事,不必如此,起来吧。”安意道。
三人来安意身边没多久,对她的性情不了解,见她态度和善,并不怪罪,心中大定,站起身来。
“桃仁让厨房送热水过来,姑娘要沐浴。”芳蓉道。
安意回到楼上卧房,香芹去衣橱里拿干净的衣服,“姑娘,您再做几套衣服吧,这些衣服都穿旧了。”
安意看了看香芹手中的衣服,道:“等用过早饭,叫针线房的人去井篱园。”
“是。”香芹笑应道。
等安意沐浴更衣,已是辰时正,安清和父子早已去了衙门,罗氏的眼睛好些了,闲不住,在房子里翻箱倒柜。
山药四人拦也拦不住,正着急,安意进门了,“姑娘,您快来劝劝夫人吧!”
“娘,您在做什么?”安意问道。
“喜儿啊,你看,娘从箱子里找到好多好看的布,你挑两块,娘给你做衣服。”罗氏喜滋滋地道。
“娘,您的眼睛才好,要多休养,不能操劳。”安意把布抢了过去,“我的衣服,让针线房的做就是了。”
罗氏道:“娘想亲手给你做衣服。”
“等您眼睛全好了,再说。”安意把布递给山药,“娘,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罗氏一听她饿了,立刻把做衣服的事抛到脑后,让山楂去把厨房温着的粥和面点端上来。
安意的早饭还没吃完,管二家的面带惊慌的跑了进来,看到罗氏在坐,冲安意使了个眼色,再向两人行礼请安。
“娘,我吃饱了,我去顺宜堂,等会回来陪您吃午饭。”安意搁下筷子,疾步走了出去。
到了院门外,管二家的还担心罗氏会听见,压低声音道:“姑娘,黄夫人带人闯进来了,现在只怕已过了二门,就快要到缀锦院了。”
安意施展轻功,朝缀锦院飞掠而去。
芳蓉的轻功比安意好,但是她没有全力施展,只是紧随其后。
两人很快就到了缀锦院外,站在门口的石阶上,“芳蓉,把门锁好。”
芳蓉摸出一把铜锁,从外面把大门锁上。
大约等了两三分钟,安意就看到一个身穿驼色绣团花纹缎面褙子,宝蓝色长裙,挽着圆髻,戴着金凤钗,满脸怒色,气势汹汹的中年妇人,领着五六个手持木棍的婆子,冲了过来。
常氏远远的就看到了站在石阶上的安意,见她年约十四五岁,肌肤胜雪,容色绝丽,穿着半旧的白地蓝花褙子,白色长裙,头上挽着垂挂髻,正中插着一枝蓝黄玉雕花步摇,再无旁的首饰。
安意这身打扮,虽然空灵超逸,却也稍显清淡简单,不象一个富家千金该有的妆扮,常氏目光一闪,心念急转,定是罗氏不甘愿失宠,买来这绝色的小丫头帮着争宠。
黄氏的父亲贪恋美色,常氏为了争宠,主动为他纳了好几个妾,推自及人,以为罗氏与她一般。
常氏不认识安意,误以为是小丫头,她身边的红珠却认得芳蓉,上前指着芳蓉,道:“夫人,就是这人拦着奴婢,不准奴婢见三姑娘。”
“打死这两个有眼无珠的贱婢!”常氏厉声道。
“姑娘莫脏了手,让奴婢来教训她们。”话音未落,芳蓉已然出手。
常氏带来的不过是寻常的婆子,那里是芳蓉的对手,眨眼的功夫,就被她一一劈昏在地,红珠也被她丢了出去,又趴在地上,成了只蛤蟆。
芳蓉一个旋身,又回到了安意身旁,拍拍手,笑问道:“姑娘,奴婢的身手没有辱没您的教导吧?”
安意知芳蓉之意,只是她没打算跟常氏动手,黄氏是妾室,能打能骂,常氏是官夫人,不能用武力威慑,当然背后打闷棍又是另一回事。
常氏看着倒在地上的下人,脸色巨变,芳蓉那声姑娘,到是让她知晓了安意的身份,也知道这安府会变天,是安意所为,只是心中却有些不信这小姑娘有这般厉害,问道:“你是什么人?”
“夫人带人硬闯进我家,却不知道小女是何人?看来夫人是走错地方了,麻烦夫人带着你的人,原路返回,离开我家,不要在别人家里胡闹。小女大度,也就不计较你不经通报,硬闯进府的无礼之举。”安意语气平静地道。
“这是我女儿的家,我来看我女儿,何须通报?你这小丫头片子,目无尊长,见了长辈,居然敢不行礼,还口出恶言,一点家教都没有!”常氏面沉如水,厉声责骂道。
安意眸中寒光闪过,轻轻一笑,“小女回家不久,不知道夫人是哪位长辈?你的女儿又是哪位?还请夫人一一告知。”
常氏见安意装糊涂,气得牙痒痒的,“我是府上二夫人的母亲,兵部右侍郎的太太。”
安意敛去脸上的笑容,冷冷地道:“府中能称之为夫人的只有我母亲,恕小女不认识什么二夫人。右侍郎太太,你走错地方了,慢走不送。”
黄氏是贵妾,但再金贵,她也是妾,若是安家人愿意给她面子,称她一声二夫人也是可以的,但是安意又怎么肯给她这个面子?安意会跟常氏周旋,为得就是用黄氏为妾的身份,羞辱她,迫使黄家再无脸上门挑事。至于朝堂上的事,安意相信,等公主府的事传扬开,黄家不敢明目张胆的为难安清和父子。
见安意毫不客气的又下逐客令,常氏怒上添怒,“可恶的丫头!我乃是四品恭人……”
“敢问黄夫人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此?”安意打断常氏的话,不等她回答,又快言快语地说了下去,“若黄夫人是以兵部右侍郎的太太,四品恭人的身份来访,小女定当以礼相待,请黄夫人去厅中坐下奉茶,绝不会因黄夫人不请自来,硬闯进府,而失礼于人。若黄夫人是以黄姨娘之母的身份而来,恕小女不能接待。”
常氏怒极反笑,“我女儿是你父亲的二房夫人,我过府为客,你胆敢不接待我,当真是无礼之极,安家当真是好家教!”
“黄夫人,敢问贵府会和妾室家里,象亲戚间那样的来往吗?若是这样,黄夫人应该去御史处,告黄大人宠妾灭妻,嫡庶不分,尊卑不明。”安意言辞犀利,着重在妻妾、嫡庶上做文章。
黄氏进门已有三个多月,安清和、安康公务缠身,安健远在军营,无暇管理家中事务,罗氏自责害死女儿,无力也无心管家,黄氏在安家后宅一人独大,摆足了正室的谱。
常氏不时打发人过来,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女儿只是妾,此时才知,她今日进府,是自取其辱,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娘,娘,是不是您来了?”已经有人告诉黄氏,常氏硬闯进府的事,她在屋内久等,不见常氏进来,听到外面的声响,就走了出来,可是出不了门,隔门问道。
“湄儿,是娘来了,娘来看你了。”常氏向前走了两步,却又畏惧芳蓉的身手,停了下来,看着门上的锁,“你把门给我打开。”
安意正要说话,管二家的从那边跑了过来,“姑娘,公主府的郑女官来了。”
安意一愣,郑蕴来做什么?
不管郑蕴来做什么,对安意而言都是好事。
说话间,身穿五品女官服的郑蕴已走了过来,安意忙上前迎了几步。郑蕴停下脚步,行礼道:“下官见过姑娘,给姑娘请安。”
郑蕴受公主之命前来为安意做脸,见常氏也在,索性纡尊降贵,给无品无职的安意行礼,把面子给得足足的。
常氏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郑蕴是岚漪公主的人,一向高高在上,目下无尘,她却对安意以礼相待,这安家什么时候跟公主府攀上了关系?
安意还了礼道:“郑女官请到厅中就坐。”
“娘,娘,是谁来了?可是贵妃娘娘派人来了?”黄氏急声问道。
常氏抿唇不语。
郑蕴瞟了常氏一眼,从跟在后面的婢女手中的请柬,双手递给安意,道:“姑娘还有家事要处理,下官不敢耽误姑娘时间,下官今天是来为县主送请柬给姑娘,过几日,县主在府中赏花大会,还请姑娘届时参加。”
“娘,您说话啊,是谁来了?”郑蕴的声音不大,黄氏隔着一道门,听不清楚。
“县主相邀,敢不前往。”安意双手接过请柬,笑笑,“小女送郑女官出去。”
“不敢,姑娘请留步,让管二家的送下官出去即可。过几日,等姑娘处理好家事,去公主府,那时,我们再好好叙话。”郑蕴笑道。
安意听她这么说,只得道:“管二家的,替我送郑女官出去。郑女官,请慢走。”
郑蕴来了不过短短一两分钟,说了几句话,却让常氏胆颤心惊,原来安家已经投靠了公主府,有公主府撑腰,难怪敢不给黄家面子。
“娘,娘,您还在不在外面?娘。”黄氏喊道。
安意看常氏呆滞的模样,眸光一转,道:“芳蓉,把门打开。”
芳蓉依言打开院门,披头散发的黄氏跑了出来,扑进常氏怀里,“娘。”
常氏见一向注重穿衣打扮的女儿,双眼红肿,又没有施脂粉,容颜憔悴,心中一痛,抱住她,“我的儿,你受苦了!”
安意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女俩,抿唇笑了,虽然她恨不得将黄氏赶走,可是看过律法后,知道能处置黄氏的人是安清和跟罗氏,安康要等到父亲死后,才有资格处置未曾生育的父妾。
安意先前打算等常氏多登几次门才让她见黄氏,可是郑蕴的到来,让她改了主意。但是否能成功,没什么太大的把握,常氏和黄氏不会笨到上这个当。看到黄氏披头散发跑出来,扑进常氏怀里,常氏满脸心疼的模样,安意打心眼里感谢黄氏的配合,要是常氏心疼女儿,舍不得女儿在这受苦,把黄氏接回去。
只要黄氏出了安家门,要想再进来,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我可怜的孩子,快别哭了,娘在这里,万事有娘给你作主。”常氏给黄氏擦去脸上的泪,扶着黄氏往院中走去。
安意不方便跟着进去,双眉微蹙。
“姑娘,针线房的人在井篱园等着给您做衣服呢,这里就交给奴婢吧。”芳蓉笑道。
“好,这里就交给你。”安意放心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