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窗外的天色已暗了下来,夜幕低垂,屋子里光线阴沉,但宁无缺不想点灯。
外面,突然电光一片,接着一个响雷炸起,倾盆大雨,立刻泼向人间。
雨水,打在院子里的积水上,发出“哗哗”的声音,仿佛是老天爷借着风雨,为李家吹打起丧乐一般。
就这样,宁无缺默默无语地度过了初更,二更,三更……
漆黑一片的空房,冰冷彻骨的四壁,悲痛欲绝的打击,刺激得宁无缺浑身颤抖,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突然,此时此刻,一线阳光慢慢地从半敞的纱窗射了进来,宛若水波一般,向四周层层荡漾开来,在这片温暖的氛围之中,宁无缺感到了些许的暖意。
宁无缺这才惊觉,原来,自己竟呆呆地跪了整整一宿。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村落远处,传来一声声鸡啼。
宁无缺停止饮泣,强忍着无限悲恸,颤悠悠地站起身形,从杂物间里取了一柄铁锹,在屋前的垂柳之下,掘了一列七个土坑。
很快地,宁无缺亲手掩埋了父母,接着是卧云剑客唐云涯以及义字当头慕容峰,再接着,就是令他心碎不已的表妹璎珞。
他噙着满眶泪花,从怀里取出那只陈旧的香袋,指尖颤得犹如狂风里的莲瓣,轻轻地拗开了璎珞的右手,想让她握在掌心里,作为最后的纪念。
忽然…
就在此时此刻,一件闪闪发亮的东西,从她的手心,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上。
宁无缺脸色陡变,眼中一亮,赶紧俯下身去,定睛一瞧,却见原来竟是一枝打造得极其精巧的星状暗器。
那暗器,系用纯钢打造,共有六角,菱尖锋锐,闪闪发着碧粼粼的幽光,显见是经过剧毒浸淫的!
霎时间,宁无缺心头猛震,忙用一方白绢垫着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拾了起来,再细细打量,才发现璎珞的右手腕的“劳宫”穴上,竟有一处非常细微的针孔,肉眼几乎难以辨别。
这个惊喜的重大发现,使得宁无缺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他无暇多虑,急忙又检视起那尚未掩埋的白眉老人,奇怪的是,那白眉老人身上却居然没有半处伤痕。
宁无缺如疯如狂地将那白眉老人身上所有衣物,全都褪除下来,一遍又一遍地翻查,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宁无缺终于在他所穿的贴身衣兜里,找到了一张红纸裁成的请柬。
那请柬上这样写着:“字渝昆仑老前辈,谨代洗心殿全员,诚邀阁下于清明当日赴约,略备浊酒,恭候大驾,席设洞庭湖君山之巅,切记:天机不可泄露,万万勿示外人,洗心殿殿主苏君墨留。”
宁无缺阅读完内容,握着那张请柬,脑中思绪飞速运转,一时却也想不起来这“洗心殿主苏君墨”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是,怪的是,这张请柬偏偏却会在这白眉老人的身上出现,而自己一家,死得甚是离奇,难道说这个惨变,竟跟请柬中所提及的洗心殿有关吗?
宁无缺精神一振,扳了扳手指算了时日,今天,恰好正是清明节!
他霍地跳起身子,将爹爹所遗留的半截金刀,以及那枚可疑的星状淬毒暗器与请柬一并藏进怀中,掩埋了剩余的死者,锁闭了门窗,恭恭敬敬在父母坟前拜了三拜,行了孝礼,洒泪祈祷:“爹,娘,你们老人家在天有灵,保佑孩儿,纵使踏遍天涯海角,孩儿誓要查出元凶,替爹娘、两位叔叔、璎珞表妹、春桃,和这位不知姓名的老前辈报仇雪恨,决不玷污了爹爹金刀神侯和师父净一真人的声誉!”
宁无缺跪地良久,才徐徐起身,这才决定挥泪上马,一步一回头,一顾一哽咽,直到转过了山坡,再望不见家门那株垂柳和那七座新坟,才狠下心怒扬丝鞭,催马疾驰离去。
孤行的路上,宁无缺暗暗估算脚程,自己要是能够在午时之前赶到渡口,还能雇到去君山的船,若是去迟了,纵然能抵达君山,只怕也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分了。
因此,他也顾不得道路泥泞,人疲马乏,马奔如龙,烟尘滚滚,宁无缺打起马来就好像小孩子急着去撒尿似的…
马背上,一片湿漉漉的,已分不出到底是泪?是汗?还是溅起的泥浆?
午时将近,宁无缺总算赶到了渡口,远远地,就见岸边整齐划一地停着四艘双桅大船,甲板上已站了许多人,密得就像是竹筒里的筷子。
只见人面晃动,道家,佛家,俗家都有,个个都是神情凝重,垂首不语。
宁无缺将缰绳随意地丢在地上,赶紧飞奔近前,恭敬地向船夫拱手行礼,问道:“请问船家,这船都是去君山的吗?”
那船夫不屑地瞅了他一眼,慢吞吞道:“虽是去君山,但俺们的船都是洗心殿殷殿主包下来,迎接贵宾的,你可有请柬吗?”
“有。”宁无缺听了,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然后,他微微一笑,取出那张请柬,双手递给了船夫。
那船夫仔细瞧了好一会儿,仍旧半信半疑地问道:“咦?阁下是哪门哪派的弟子,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前来乘船?”
宁无缺见他像公差审问罪犯一般质问自己,心里顿时不悦,没好气道:“在下既是受了请柬,应邀而来,你管我是哪个门派的?在下愿意独来独往,有何不可?”
船夫鼻孔里冷哼一声,发出猫头鹰似的怪笑:“哼!殷殿主盛情邀请武林九大门派欢聚君山之巅,身份底细若是不明,是绝对不许参加的,休想浑水摸鱼!”
宁无缺是个急性子,这下遭到了船夫的刁难,立即火冒三丈,瞪了他一眼,正要发飙,这时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怒叱道:“既然人家拿得出请柬,便就是殷殿主的座上贵宾无疑,你丫的算什么狗屁东西,倒敢追查起人家来历,真是讨打!”
随着“打”字脱口而出,一袭人影破空而来,挟着一缕飕然掌风,有如狂飙,斜斜劈向船夫的面门。
那船夫微怔,临危不乱,迅即滑步旋身,一招“脱袍让位’,闪开三尺,躲开杀手,身法干净利落。
船夫怒火中烧,定睛一瞧,却见攻击自己的,是个面如重枣的黑袍大汉,正轻飘飘地落定在船头之上,瞪着自己。
船夫两眼上翻,冷言冷语道:“这位朋友,待会儿在君山大会上,有的是你显露看家本事的机会,此时此地,跟在下动手,未免有些犯不上吧!”
黑袍大汉目光睥睨,朗声大笑道:“哈哈!区区一个洗心殿,老子怎会放在眼里,阁下既是练家子,咱们就先走几招,又有何妨?”
船夫刚想回话,一直伫立在他旁边一个背负双手的紫衫中年人,这时瞅了他一眼,沉声训斥道:“小六,时辰就快到了,还不赶紧开船,要是给殿主得罪了贵宾,看我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使!”
“是……陶舵主。”那船夫似乎对紫衫人十分畏惧,躬身,慌慌张张地赔了礼,不敢再言语,只是扬了扬手,吩咐手下将四艘大船一齐解了缆绳。
宁无缺将这些情景尽收眼底,默不言语,真气微提,飞身掠上船头,恰好与那助他解围的黑袍大汉并肩而立。
见状,宁无缺眸里饱含感激之色地含笑,冲他拱了拱手,道:“适才多谢兄台出言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敢问兄台也是收到了洗心殿的请柬,往君山赴会的么?”
黑袍大汉还了礼,朗声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若不去君山,怎会上得了这贼船,哈哈!在下陈琨,乃衡山派门下弟子,我见小兄弟你气宇不凡,轻功绝妙,又是孤身一人,难道是昆仑派的俗家弟子?”
宁无缺听了,赶忙摇头否认道:“在下宁无缺,并非师从昆仑门下……”
陈琨脸色微变,干咳一声,继续问道:“那么,敢问令师是?”